她想要证明自己一定是可以飞起来的,就算她再一次出现在海边也可以凌驾于海面之上。自行车对于她来说就是助跑的工具,和飞机在飞翔之前要在轨道上滑行一段时间的原理是一样的。
艾莉欧掉下去的时候,黄濑凉太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奔跑了起来。
现在是夏天,海水并不像一月份那么冰冷,温暖的骚刮着皮肤的表面。他到的时候她瘫坐在海面上,水浸泡到她的腰部以下的位置,裙摆像是水母一样浮起。
艾莉欧的左臂以一种不可能的弧度扭曲着,红色的血液从关节处渗入白色的袖子,一定得快点把她送进医院,但是黄濑不敢靠近她。
他看到了艾莉欧的表情。
仿佛整个人生都被否定了,一片空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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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
幸村精市挂断了那个少年的电话。
少年是不久前认识的,名字好像是叫黄濑凉太,是个会发光的自信满满的男孩子,可是跟在艾莉欧身边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放不下心来的感觉。
他挂断电话后前往了那栋住院楼。
这是第二次在医院看见她了,时间间隔短的让人惊讶,就算是池袋那边的不良少女都不至于这么频繁的住院啊。
和幸村的那栋楼不一样,这栋病房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对于探病者的限制,即便如此同样穿着病服的他在进入的时候还是遭受了奇怪的眼光。
怎么回事?病房间流行串门吗?
幸村精市站在门外,深呼吸了一口气。
“……”
他敲了敲病房门,然后也没等着里面的人回应,就推门而入了。
病房里面一片静谧,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毫无阻拦地从大开着的窗帘往里面照射。
病床旁边小桌上面有本古书,书籍封面的烫金名字在光下散发出了融化黄金一样的美丽色泽,旁边花瓶里插着大朵的鲜花,上面的露珠亮晶晶的,顺着花瓣滑入了瓶中。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让房间的主体——坐在病床上的那个女孩子显得稍微开朗一点。
她的表情与其说是不高兴倒不如说是漠然,在看见幸村精市的时候她并没有像是以前一样无视他,而是把视线从窗外的天空中收回,平静地凝视着他。
她观察的主体从蓝色的天空变成了确实存在着的人类,她的眼睛因为映照了他的身影所以颜色更加深了一些。
然后她缓慢的眨动了一下双眼。
“我是。可以飞翔的吗?”她问他。
这是她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在海滩上的时候幸村精市说‘是的’,而现在他保持沉默。
她打着石膏的手臂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骑着自行车从斜坡上冲入大海,无法克服地心引力的藤和艾莉欧重重落下,落下时最先着地的那边手臂的骨头发出脆弱的‘咔嚓’一声,和她的外星人梦想一起宣告报废。
“……”
她凝视着他。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问题迟迟没有得到回答。
她的眼睛越来越暗淡。
最后,她把身体像是小虫子一样往床铺里缩,拉起被单盖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没有任何神采,不起观察的作用,只是单纯的装饰品而已——对着他。
“出去。”
女孩子的声音透过被褥和病房里消毒水味的空气,传达到幸村精市的耳中。
“我…”他对她伸出手。
“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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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藤和艾莉欧为自己裹上了棉被,堂而皇之的以被棉被包裹住上半身只露出两条腿的姿态行走在外界。
那辆自行车在住院期间不知道被谁从海里面找回来了,但是因为进水和久久没有人进行清理而锈迹斑斑,现在还躺在藤和家的车库里面,上面落满了尘埃和蜘蛛网。
她再也没有骑着自行车冲向海面,但是仿佛是逞强一样,藤和坚持地认为自己是外星人,言行也越发古怪。
一个月后,她从学校退学了。
第18章 外星电波少女(18)
高尾和成翻身下车,把披萨盒抱在手中,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次,虽然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但是外卖APP上不断减少的骑手配送倒计时还是迫使他不得不敲了敲门。
“叩叩”
敲门声尽可能轻,像是害怕惊动里面的什么一样。
第一次敲门毫无回应,敲到第五下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动静,这种反应方式简直就像是过旧的电脑产生了延迟一样。
首先是听到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应该是在爬起来的同时碰到了凳子和桌子什么的吧,照理来说不会有这么笨拙的人,但是里面的那个生物独特的生存方式倒是很容易导致这种结果。
然后柔软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赤足,脚底和木制地板碰触的声音就像是把一个水球按在地上一样。
很柔软,是能够联想到急忙奔跑过来迎接父亲的幼儿园女儿的程度。
但是和这种柔软的程度比较起来,脚步似乎有一点过重了。
就好像是在身上裹了一床沉重的棉被在走路一样。
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下,和高尾和成仅仅隔着一道门的阻碍,他外卖的送达人反而耗费了比之前加起来都久的时间。
能够听到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的声音,和有些气恼的‘嗯!’声,最后皮肤从布料上擦过的声音传来,那人伸出手,在门把手那里摸索了好一会。
手打上金属把手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只有这个时候,高尾和成才会有‘啊,她真的和我在同一个世界’的感觉。
“吱呀”
里面的人终于艰难的打开了门。
门打开了一条缝,外界的阳光十分强烈的照射下来,让里面的人像是被扒开了藏身之地的蟑螂一样暴露在高尾和成的眼下。
那究竟是不是个人很值得怀疑。
因为如果要从上往下看,她整整三分之二的身体,本来应该是头、脖子、上半身的地方都被紧紧裹在一起的棉被代替了。
之所以能够辨认出是‘她’,也不过是因为在棉被更往下隐隐露出一点百褶裙的裙摆,还有那下面的两条腿线条过于柔软,就仿佛碰一下就会崩坏一样,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男性而已。
由于这个棉被人真的很小,以高尾和成的角度都不用低头,仅仅凭余光就能看见卷起来棉被中央,仿佛是夹心馅料一样的头顶。
她的头发是水蓝色的,简直像是化学物质,无法想象自然界里面会有人体内生成这种色素。
窸窸窣窣。
就像是从衣服的袖子中伸出手一样,包裹在她身上的棉被转了一个角度,棉被连接处转到了右方,从捆扎的间隙,有一只手艰难的伸了出来。
现在是夏天,裹着这么厚的棉被,伸出来的那只手有着轻微的潮湿感,里面应该很热吧。
又是一阵用力的挣扎了,把棉被绑在她身上的绳子发出危险的声音,她终于把手转了一下,转成握着一个拳头向上的姿势。
既然这么艰难,你当初就不要绑得那么紧啊…
正想着,那只拳头朝他用力的上下挥动了一下。
高尾和成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连眼睛没露出来还能辨认出他的位置,但是如果没有这样子的绝技,应该也不会采取把自己用棉被完全裹住只露出两条腿的外星人打扮吧。
他把手中的披萨盒子放在她的手中。
“……”
里面的人笨手笨脚的握着拳头把披萨盒子放在了自己的头顶,因为在头顶的周边就是伸出来的棉被,所以应该也不会掉下去,然后总算把拳头打开了。
摊开的手心里面放着的是几张皱皱巴巴的现金。不知为何上面好像黏附着淡蓝色的粒子。
高尾和成认真的检查了一下,确认数目是正确的,这期间棉被卷也站在他的身前静静的等着他。
“好的,数目正确,感谢您的惠…”
还没说完,棉被卷退回房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高尾和成的头发被门关上时扬起的风向后吹起。
“惠顾。”
他把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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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尾和成两个星期前放了暑假,之后决定打工赚点零花钱的,并且选择了外卖员这个行业。
这比起在商店里面当售货员并且嘴甜的对那些来买东西的女孩子(头顶的白发覆盖率还没有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女性统一被他称为女孩子)说谢谢,并且得到‘噫——!’的激动回应,甚至会专门去他负责的那个柜台结账,为此经常被同学吐槽,‘这不就是牛郎店的指名吗?’要好一点。
而且在夏天用力骑自行车也能够算是一种锻炼了吧,他毕竟也是运动社团的嘛。
至于棉被卷,他知道她的时候是打工的前辈看到高尾和成手机上的配送地址后,就神神秘秘把他给拉过去,‘你要去那里啊——’
他从前辈口中得到了一大堆情报,事无巨细,没用的比有用的多。与其说是对于后辈的关心,倒不如说是在日复一日的无聊工作中终于知道了一个小事件,急于找个人一口气吐露个干净的感觉。
高尾和成在听的时候没当一回,送外卖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有的时候头都不洗,或者说只穿一件T恤就开门的人也是有的,他也学会了处变不惊。
“但哪里会有用在夏天裹着棉被过来的人啊…那东西已经可以上《人类奇行种选》了吧?”
“对,就是那个!”
他指出前辈口中过于夸张,因此肯定加入了或多或少虚构成分的地方,没想到前辈却非常激动的点着头附和他。
“我也正想把那家伙投稿到那里呢!”
“?”
还有关于那个房子里栖息着外星人的传闻就更是无稽之谈了。说那是一个闹鬼的房子都更靠谱呢。
“总之虽然有奇怪的地方,不过我想应该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吧。”
这种想法,在藤和艾莉欧的瞬间,就破碎了。
那还真是一个过分可爱的名字,听到的瞬间就能够想到一个嘻嘻笑着的混血美少女,和那一个棉被卷完全无法联系在一起。
她第一次开门的时候,高尾和成向后退了两步,差点说出你是栖息在这个房子里面的地缚灵?这种话。
不过如果说她是潜藏在房间里的怪物,那也是一个很乖巧的怪物。
平常也不会出房间,不会骚扰人类,也有乖乖付钱,比他这段时间里面见到的一些人都更好相处一点。
当然,她看起来还是在上学的年纪(那个体型是小学生吗?),如果不是以快递员和客户的身份交流,而是在学校里面碰见她的话,应该会在和她搭话之前问自己三遍,‘真的要和这个人扯上关系吗?’吧。
“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孩子呢。”
高尾和成在旁边找个地方停下来,送完藤和艾莉欧那个披萨之后今天的工作就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
“接下来就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去篮球部接受训练吧。”
想着,他的手自然而然的伸到车框里,摸索着自己的钥匙。
“……”
“我钥匙呢?”
他的身体迅速僵硬起来。
明明是在夏天,火辣的阳光照射在后背,他却冒出了冷汗。
“该不会是…”
该不会是落在那个棉被卷家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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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回她家拿钥匙这个问题是根本就不需要考虑的。
如果不去拿,没有钥匙的他就得在门口傻坐到晚上八点等母亲下班回家,或者说在妹妹和同学玩回来后看到他来一句,‘噢——没法进门的哥哥!’,并且以这家伙手中的钥匙作为人质,逼着他跑去附近的便利店给她买整整三个冰淇淋才行。
但是当高尾和成真的把他的自行车开回那个房子时,反而开始踌躇了。
“…真的要进去吗?”
他不知为何想到美国那边好像随便擅自闯入他人住宅的话,就算被射杀了也无话可说。
当然这里是日本,但总觉得要这么进去的话,就会像鬼片开头,明明知道这个房子不对劲还非得闯进去的主角一样遭受悲惨的命运。
高尾和成非常犹豫。
这么想着,他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那并不是在房子里面打翻了什么东西,或者打开水龙头的声音,而像是在庭院里面洗车的,拿着水管一通乱冲的水声。声音大的让人怀疑完全没有顾及过水费。
高尾和成想了想,为了逃避进入正门栅栏内部寻找,沿着外部骑着车来到了房子的后面,水声传出的地方。
那是他没有看到过的地方,应该是后院,有着青翠的草坪,修剪得非常好,应该不会是那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棉被卷做的。
那就是她的父母…不过说出来父母会允许孩子就这么窝在家里面,并且每天点上一份垃圾食品吗?
但思考无用,或者说之所以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面花费这么多的时间来思考,就是为了逃避草坪上面那个无比显眼的标志物——棉被卷。
她的确就站在那里,握着一个从房间内部延伸出来的水管,并且高高举起,对着自己的头顶冲下去。
水花落在了她被棉被包裹着的仿佛夹心一样的蓝色头顶,在其中积蓄了一小滩,然后才顺着身体与棉被的缝隙向下流。
虽然这个例子非常不恰当,但是高尾和成真的有一个瞬间想到了对着蚂蚁窝里面的灌水的残忍孩童。
棉被因为吸水颜色变深了。
湿嗒嗒的沉重棉被和她更贴近了。
…她真的不会溺水吗?
咳咳咳!
正想着,棉被卷发出了非常剧烈的,就算是隔着好几米也能听到的咳嗽声。
啊,真的溺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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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被的外侧不断翻涌,她在里面很用力的挣扎想要摆脱,但由于为了固定棉被捆得很紧,所以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