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软的黑发扎着一个麻花辫,碎发散落在鬓角,杏色呢大衣里的短裙下,是一双细如藕根的长腿。
曼妙而清纯。
这是他养了九年的姑娘,每一处他在夜里都清晰看过。
印在记忆里,过目不忘。
段灼步伐猛然一顿,目光停在她身上,而后就见知眠的脑袋往他方向瞥来。
段灼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一瞬。
下一刻,女孩的肩膀被身旁西装革履的男人拍了下,知眠不知是否看到段灼,反正如同没看到一般,收回目光,又看向男人指的方向。
男人微俯下身,温柔一笑,凑近她不知说了什么,知眠跟着提起唇角,酒窝点起。
知眠和他们说笑着向前走去。
没再看了过来。
段灼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刹那间眼底一刺。
心脏如同坠下,引起一阵强烈的失重感。
第十七章
夜幕低垂, 一轮皎月垂挂在餐厅窗外的天边。
头顶的水晶吊灯灯光落下,锅里的水煮鱼正沸腾冒泡。
其他人边吃边聊,段灼却鲜少动筷, 面前的白瓷碗中只放着两片红里透白的鱼肉,冒着依稀的热气。
他敛着睫, 神色沉沉, 手里摩挲着手机,时不时抬眸望向知眠刚才走进的包厢。
包厢门紧闭着。
只有送菜人员偶尔进出送菜,开门时往里探去,似乎是一片热闹。
今晚小姑娘应该挺开心的。
打扮得很漂亮,还化了淡妆, 不知在和什么人吃饭。
他本以为她离开他后会郁郁寡欢, 一个人躲着哭鼻子, 说不定最后还是忍不住给他打来电话,说舍不得和他分手。
她明明那么喜欢他。
看向他时, 眼里带着星光, 流露出对他满腔的爱意。
然而现在离开了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甚至刚才看到他,就如同没看到一般。
她是故意装给他看吗?
段灼感觉心里被什么堵得厉害, 心烦意乱。
“段灼,你怎么不吃啊?”旁人道, “这鱼味道很好。”
他不爱吃辣。
但和别人吃饭时, 从来不会提起。
唯独知眠会照顾他的口味,和他在一起时,桌面上都是偏清淡的食物, 即使她自己那么喜欢吃。
段灼把手机搁到桌上, 收回淡漠的目光:“你们吃吧, 不怎么饿。”
同桌的人见他一整天情绪都不太高、寡言少语的,便试图和他搭话:“段灼,对了,你有女朋友的吧?”
男人神色顿了下。
旁边另外一个人笑笑:“他有的啊,我之前听路总提起过,说段灼他女朋友年纪小些,特别漂亮,两个人站在一块儿特登对。哎我都快三十了还是单身,找不到老婆了。”
“你就是年轻的时候恋爱谈少了,我跟我老婆从高中认识的,谈了现在快十年了,我俩都是初恋,偷偷告诉你,当年还是她追的我。”
“呦呦呦可以啊,你这高中时候这么有魅力,那你俩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下个月领证,估计六月办婚礼。”
“提前恭喜啊,这是终于完成爱情长跑了,和初恋结婚太不容易了。”
说笑着,段灼站了起来,其他人的话匣子戛然而止。
男人捞起桌面上的烟,脸色阴沉:“抽根烟,你们吃吧。”
“……??”
几人面面相觑,皆是狐疑。
段灼走去洗手间旁边的那条透风长廊,安静许多,他倚在墙边,点了手中的烟,吸了一口,压抑爆炸般烦闷的心情。
徐司原从洗手间出来,手机铃声响起,他走去长廊接起电话。
“嗯,那你明天来工作室一趟……”
和电话那头说着,徐司原忽而瞥到昏暗视野角落的一抹猩红微光。
他定睛,发现五米开外,有个男人正在抽烟。
“好,先这样。”
电话挂断,徐司原话音落下,再次抬眸时,看到抽烟的男人掀起眼皮,视线瞥向他。
徐司原微怔,一下子想到曾经见过的一个人。
视野隐约清晰间,徐司原看到男人硬朗的五官棱角,如同蛰伏的狮子,气场强大,此刻看着他时,带着压迫般的敌意。
对视间,几秒寂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徐司原末了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段灼看着他背影,想起对方刚才走在知眠旁边的模样,脸色沉郁。
-
晚上这顿饭,知眠和心创工作室的人吃得很愉快。
她得知了心创工作室是徐司原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创立的,刚开始只有他一人,后来规模越来越大,因为想回到霖城陪伴父母生活,他今年打算把工作室搬了回来。
知眠也听到几个画手聊起过往的经历,还如同前辈一般和知眠讲了许多经验,让她受益匪浅。
结束后,大家走出餐厅,各自回家,徐司原还是说送悠悠和知眠一程,没让她们自己回去。
把悠悠先送到家后,徐司原问知眠住哪,女孩报了地址。
车内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红灯时,徐司原手指轻敲着方向盘,忽而道:“知眠,你现在……都没和司朦联系了吗?”
徐司朦是徐司原妹妹,也就是知眠当年的同桌。
知眠怔了下,“没。”
“她现在国外读大学,一年没回来几天,非要一个人在外头闯。”徐司原沉默半晌,“你是不是还生她的气?”
“当年的事,我也知道一些,我觉得是她做的不对,她小时候被我爸妈宠得比较娇气,脾气不好,其实也怪我,当初知道后,要让她来好好和你道歉的……”
知眠闻言,依稀记起往事。
当年,她和徐司朦还是闺蜜,无话不谈,徐司朦也知道知眠的身世。
知眠也经常邀请徐司朦来家里做客,段灼不时也会在家。
段灼的长相让很多女生都无法抵挡,加之段灼因为知眠的缘故,对徐司朦也比较客气,春心萌动的徐司朦对他竟然萌生好感,甚至自恋地觉得段灼喜欢她。
直到有一天她得知了知眠和段灼在一起的消息,一下子如五雷轰顶,无法接受,觉得被闺蜜横刀夺爱了。
知眠还把徐司朦当好朋友,和徐司朦说起暗恋心事,对方得知知眠也暗恋段灼许久,更是无法接受,加上嫉妒,就到处和人说知眠思想肮脏,竟然喜欢养她的哥哥,行为不伦。
当时整个年段,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甚至传到老师那去。
知眠遭受非议,被伤得很深,两人就此绝交。
知眠回过神,只道:“我对她没什么感觉了。”
段灼当时对她说,她压根就不用为了这种人而难过生气。
徐司原看向副驾驶的女孩,“其实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司朦的原因刻意疏远我,其实我也觉得特别亏欠你……”
知眠打断他的话,淡笑:“不会的司原哥,我都没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
车子行驶着,徐司原问起她的近况,最后聊到感情方面:“你和你哥哥,不对,应该说是男朋友,现在还在一起吧?”
知眠怔了下。
“我们已经分手了。”
徐司原怔然,想起那个抽烟的男人,“我刚才好像在餐厅里看到他了。”
知眠怔愣,“看到他?”
“可能是我看错了吧,毕竟以前只见过一次。”
知眠抿了抿唇,“我也不太清楚。”她也不想探究。
过了会儿,奔驰停靠在滨阳花园门口,知眠和徐司原道谢,男人道:“加个微信吧,保持联系,可以经常去工作室坐坐。”
“好。”
知眠扫了他的二维码,和他道谢后,下了车。
目送奔驰离开,她转头瞥到一辆熟悉的悍马停在远处,来不及看清车牌,车子也驶离此地,消失在视野中。
知眠再次想起徐司原说的那句话,很快又自我否定掉。
段灼从餐厅跟到这里?怎么可能?
她没多想,往小区走去。
-
知眠给外教老师发完信息的几天后,对方告诉她,她被那边的机构选中,可以过去上课了。时间虽只有一个月,报酬对于她来说,却很丰厚。
知眠和机构的负责人联系上,对方和她大致介绍了这份工作。
对方来自林城某个俱乐部,他们开设了寒假的青少年训练营,现在需要知眠给二十个青少年做口语培训。
知眠得知后,欣然应允。
她大一的时候也做过英语家教,和这个类似,所以不算陌生。
对方发来基础教案,后天早晨就是第一堂口语课,于是知眠抓紧时间开始备课。
周三上午,知眠出发去往训练营地点。
知眠按照指示找到地方,到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门口写着几字——任时俱乐部文化交流馆。
任时?!
这个俱乐部竟然就是任时?!
知眠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有个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看到知眠站在门口迟迟没进来,走上前道:“你好,请问你是知眠,知老师吗?”
“对,您好。”
“我就是和你联系的王经理,你跟我进来吧,我们先去签合同。”
“好的。”
知眠跟着经理进去,这个文化馆不在俱乐部总部,知眠之前也没来过。
到了办公室,知眠问男人授课的对象是什么,对方说:“是我们EA部的青少年班,因为以后要去参加国际比赛,这个口语肯定要培养嘛,平时他们也需要上文化课的。”
知眠听完,忽而间犹豫。
如果早知道是任时的EA部,她说不定就不会接这份工作了,因为她不想自己的生活再和段灼发生瓜葛。
但是现在,箭在弦上。
她如果临时说不教了,不知道会给多少人添麻烦,何况还是外教老师牵的线。
算了……这是青少年培训班,应该也不会见到他的。
经理的声音把她从游神中拉了回来,“知老师,你了解EA吗?估计您都没听说过吧?”
知眠垂眸,淡笑,“以前挺喜欢的。”
“看不出来啊,那您了解就更好了。”
知眠在合同上签完字,递给他,经理道:“那走吧,我带您去教室,学生们再过十几分钟应该就到了。”
知眠到了教室,熟悉了下教学设备,经理就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二十来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就走了进来,原本耷拉着脸、还不太喜欢上课的男生们,看到讲台上正在播放PPT的知眠,都微微愣住。
女孩穿着鹅黄色高领毛衣,格子裙,亭亭玉立,看过去少女感十足。
经理介绍道:“这位就是你们这次培训的口语老师。”
知眠莞尔:“你们好。”
大家没想到这个看过去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女生竟然是老师,而且还这么漂亮……
男生们坐下,上课时间也到了,知眠现在白板写上娟秀的两字,开口,声音细软:“这是我的名字,知眠。”
有男生好奇问:“知老师,你多大了啊?你看过去好年轻。”
“对啊,老师,我感觉你还比我小……”
课堂里发出笑声,知眠脸颊微红,“我21岁,没有比你们大很多,其实我也还是学生。”
知眠和他们年龄相差不大,沟通起来没那么困难。
攀谈几句,她正式开始讲课。
原本有几个讨厌上课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人美声甜又教得好的老师,自然而然能调动起大家的学习兴趣。
知眠布置了个小练习,给大家三分钟的时间完成。
她看到坐在最后一排,有个个子很高、皮肤偏黑的男生,吊儿郎当坐着,桌面上空空的,完全没学习的心,一直看着窗外。
她拿了一张纸和笔,走下讲台。
男生正发着呆,忽而听到知眠的声音:“同学,你不做吗?”
他转头瞥了眼她,敛睫,淡声道:“……不会。”
知眠柔声给他讲解了一遍,最后问:“这样听完,有点思路了吗?”
男生看到知眠脸上的笑容,低下头,慢慢拿起了笔,开始写着。
前排有人看到这幕,纷纷惊奇一个最不爱上文化课、几乎不动笔的人,竟然破天荒听老师的话,开始完成课堂练习。
难得。
太难得了。
知眠上着课。
而另一边,一辆宾利停在文化馆门口,一双黑色军靴踏了下来。
男人关上门,走了进去。
门口正在和人讲话的经理秘书看到身形挺拔的男人,惊奇:“诶,段灼,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段灼摘下墨镜,淡声开口:“今天有空,过来看看那群小子。”
“他们正在上口语课呢,今天第一堂,”秘书看了眼表,“还有半个小时,要不你先去王经理办公室坐坐?”
“嗯。”
-
临近中午,两个小时的口语课顺利结束。
知眠宣布下课后,大家夸赞道:“知老师,你教得真好啊。”
大家看着知眠从容不迫,实则她也格外紧张,握着笔的手心都会时不时出汗。
学生们离开,知眠收拾完资料,去往经理办公室,汇报今天的上课进度。
走到门口,里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有点耳熟。
只是声音短暂,宛若幻听。
她敲了敲下门,里头响起一道声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