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脱了冬装,贾敏在庄子上摆了素宴,薛氏姊妹,以及元澈小和尚俱在受邀之列,只德清却带着妙玉一同前来,倒是让贾敏有些不解了。
“施主有礼了。”德清和尚念了声佛号,笑呵呵的说道,“贫僧带徒儿路径此处,特来叨扰。”
贾敏撇撇嘴,看了一眼跟在德清和尚身边的女孩,也没理会,让他们自去玩耍。
贾敏兴致很高,招呼静柯骑马,两人少不得比试一二,这两年,黛玉跟在贾敏身边,跑马自然也没落下,她同宝琴两人俱都穿了一身骑装,两人年纪虽小,可那出尘的相貌却已显现。
“你这马儿很是温顺,不必害怕。”黛玉见宝琴虽然兴致勃勃,可面对马儿却仍有些害怕,遂出言安慰道。
“我不害怕。”宝琴眼睛弯弯的。
薛蝌同元澈打马而来,见宝琴害怕,薛蝌笑道:“妹妹可不如林姑娘,她之前从不敢独自上马。”
黛玉闻言,嗔怪的看了薛蝌一眼,对宝琴道:“不怪你不会骑,有这般处处小瞧你的哥哥,即便是敢骑也不愿意骑了。”
这话直惹得宝琴乐呵,薛蝌摸了摸鼻尖,只做没有听到。
一直沉默的妙玉,突然走到宝琴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衫,道:“我也想要这样的服饰。”
德清和尚瞪了元澈一眼,元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说道:“师妹已是方外人士,合该戒贪戒嗔,不受华服美食所扰,清心寡欲,敲钟吃斋,无欲无求才是。”
妙玉颇为鄙视的看了元澈一眼,道;“师兄实在没立场来指责我。”说着她看向宝琴,执拗的说道:“我就要这衣裳。”
元澈大怒。
“师兄戒怒才是。”妙玉讽刺道。
黛玉皱了皱眉,只得开口说道:“并不知姐姐要来,再也没有多余的衣衫了。”
妙玉似是在思索,眉头微微蹙起,半晌后她才叹道:“商贾低贱,她穿过的衣衫,我却是再也不会穿的。”她看向黛玉,似是劝诫,道:“林家亦是仕宦之家……”
“住嘴!”黛玉气红了脸,皱眉说道:“她家中商贾又如何?我只喜宝琴妹妹脾性秉性,与她相投些,同她家中又有何干系?”
妙玉被黛玉问了个正着,稍稍发愣,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只得强自撑着。
黛玉不在理会她,拉着宝琴,道:“你自跟我走着,我们玩自个儿的,我是何人,你还不晓得么?”
宝琴笑着点了点头,拉了拉黛玉的袖子,道:“我不生气,你也莫气了,我出身本就比不得你,若是自卑,却也不会等到此时。”
她出身本就不比官家,薛家虽说是皇商,可继承皇商成为族长的却是大伯,她父亲也只是分些铺子自己经营罢了,否则她们这些年也不会天南地北的到处走了,不过宝琴并不在意,她喜欢到处走。
她能跟黛玉玩到一处,她是欣喜的,她并不羡慕那些锁在深闺的官家小姐,可这世上,有如黛玉这般,亦有如妙玉这般,她又怎能祈求人人都喜欢她呢?
元澈待两人走远,才看向妙玉,说道:“我佛慈悲,众生皆平等,你却到如今也不曾堪破,枉费师父悉心教导。”
妙玉哼了一声,嘲讽道:“若众生平等,缘何会有士农工商阶级之分?”
“阿弥陀佛。”德清和尚念了声佛号,打断两人的争论,心中暗自叹息。
因着妙玉的关系,德清和尚不得不带着她离开,这些年他每每会带着妙玉出门,求签问佛俱都带着她,只想要她化解心中的怨气,可惜,收效甚微。
元澈不喜妙玉,可见师父为她忧心,元澈无法,只得得空开解于她。
刚走进寺里,就见一男子叫嚷着什么,元澈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守门僧双手合十,见礼后,才说道:“这位施主,只说他那妹子被人买了来,在庙里给官家小姐做替身儿,他想赎回妹子。”
元澈一愣,那男子有些混不吝,见到妙玉就指着她喊道:“你这寺里怎会有道姑?”他看向德清和尚的脸色都有些怪异了。
德清连忙施礼。
男子摆手道:“我只要找回我妹子,赎她回去。”见德清和尚只说没这个人,那男人直嚷嚷着不可能,他是查清楚了才来的,“你们留着我妹子作甚,我父亲死了,没银钱安葬,母亲这才卖了妹子,如今思念妹子,想要赎回,你这秃驴,凭什么压着我妹子不放!”
妙玉见他辱骂德清和尚,皱着眉头,说道:“三年前就死了,你若真心疼你那妹子,当初为何会卖了她?既已卖了她,现如今做出这般友爱的模样来,凭白的让人恶心。”
“死了?”那男子大惊,顿时捶胸顿足道:“她是怎么死的?!你赔我妹子来!”
妙玉厌烦的皱眉,说道:“说什么赔?卖身俱都是死契?如何赎回?既是死契,那便是生死有命,怨不得旁人。”
男子摇头,做不敢置信状,看向妙玉,目光中露出凶狠,“是你对不对?!你就是那官家小姐是不是?!”
妙玉扬眉冷笑一声,道:“是又如何?”
“你且记住,我杜二会为妹子报仇的!”说完恨恨的看了妙玉一眼,直接离开。
元澈皱了皱眉,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妙玉皱眉道:“还站在此处作甚,等着他来报仇么?!”说完不理会元澈的反应,提步朝院内走去。
却说贾敏,在妙玉离开后,她才眯了眯眼睛,静柯轻叹了口气,道:“德清师父对妙玉姑娘也是用心良苦。”
贾敏点了点头,却冷笑一声,道:“女儿被教导成这般,总是她那父母的过错。”妙玉自小因着身体不好,陆家父母对她可谓是予取予求,自然也就养成了这般高傲自我的性子。
“太太,再过半年,林家孝期就满了。”静柯看向贾敏,轻声说道:“介时定要是回京的,先前荣国府的亲事,您在孝期,谁都说不得什么,可日后呢。”静柯皱了皱眉,道:“您毕竟是荣国府姑奶奶,又如何同他们撕扯的开呢。”
贾敏无所谓的扬了扬眉,道:“荣国府姑奶奶?”她嘲讽的哼了一声,“这般的姑奶奶可真是不值钱。”说起这个她心中就有气,“哪家姑奶奶有我这般窝囊的?你从京中数数?只因着什么元春要进宫,为了她的前程着想,她母亲不能有污点,还有那什么宝玉,是个有大造化的,这可真是可笑。”
“太太放心,有千鹤在,她的日子好过不了的。”静柯微微弯唇,轻叹了口气,道:“千鹤恨她。”
贾敏愣了一下,抿了抿唇,苏清珞化名千鹤随贾瑚入京,在静柯承认她身份之前,苏清珞顺利的让贾珠对她情根深种,自己的情况自己清楚,即便是静柯承认了她的身份,可她毕竟不是真的千鹤,想要在京中站在脚跟,自然要给自己寻个靠山的。
在贾府,贾瑚冷静自持,贾赦贾政年纪太大,那整日里被贾政王氏逼着看书的贾珠就入了苏清珞的眼,贾珠整日里被王氏管教着,并没见过什么世面,对苏清珞的接近自然是无法拒绝的。
两人竟是私定终身,非君不娶的地步。
虽说勾引,可贾珠纯善,苏清珞也并非冷血心肠之人,他在她身上丢了心,可这过程中,她的心又怎可能无动于衷呢。
可王氏却不允许,她只觉得从来乖巧听话的贾珠竟然会因为一个女人而反抗她,虽然她想要巴结着静柯,这位曾经永寿宫掌事女官,可她却又不忿贾珠因为她而顶撞她。
贾珠唯一一次执拗就是要娶千鹤的事,王氏即便气的要死,仍旧没能让贾珠放弃,为了阻止他们在一起,王氏对贾珠的学问越发的看重,每夜里温书到三更天,贾珠因着娶妻的事,只觉得愧对王氏,在学问上,自然不敢松懈。
贾珠的死,谁也没能料到,苏清珞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温暖的男人的死亡,急怒攻心,小产了,孩子也没能保住。
自那之后,苏清珞同王夫人就结下了梁子,她根本什么都不在乎,怎么能给王夫人添堵就怎么做,更何况元春入宫,王夫人根本不敢直接弄死苏清珞。
待众人玩的尽兴后,贾敏才带着黛玉墨玉回到林宅,墨玉人小,心眼儿可不小,他撒泼打诨的央求着贾敏下次让他自个儿骑马,这才作罢。
墨玉满脸得意的看着黛玉,道:“爹爹之前说了,等踏雪产下小马驹就送给我。”说着他滚到贾敏的怀中,撒娇道:“到时候也让娘亲教我骑马,不教姐姐的。”说完他对着黛玉做了个鬼脸儿。
黛玉嗤笑一声,捏了捏墨玉肉呼呼的脸颊,“你自骑你的,你不是小小男子汉么?怎还用娘亲来教你?”
墨玉头拱着贾敏,碎碎念道:“姐姐就会欺负我。”直拱的脸颊通红,贾敏乐的呵呵大笑,“你姐姐怎地就欺负你了?”
“就是欺负我。”墨玉握着小拳头,气哼哼的说道:“娘亲不教姐姐,只教团子好不好?”
小家伙撒娇做痴状,直惹得黛玉发笑,“呆子。”
几人一路笑闹,回到林府,就听门上说黎昕少爷来了,黛玉双眼一亮,连忙问道:“黎昕哥哥几时到的?怎么不遣人来庄子上?让黎昕哥哥好等?!”
贾敏翻了个白眼,忍不住道:“玉儿。”
黛玉有些羞赧,见贾敏笑看她,嗔怪的说道:“不理娘亲了。”说完就朝内宅走去,脚步难免急切了些。
这黎昕却是林如海在青山书院的学生,很的林如海看中,留在身边亲自教导,这黎家原也是世家大族,当初**入关,黎家拒不投降,最终被灭了族,黎家也就此没落了,如今黎家却也只余黎昕一人了。
黛玉见到黎昕,堪堪停住脚步,她略微有些羞赧,唤道:“黎昕哥哥……”
黎昕回过头见是黛玉,笑了笑,道:“妹妹好。”见她有些气喘,忙说道:“何事这般着急,慢些来也就是了。”
林如海简直有些无语,难不成在她闺女眼中,只看到了黎昕,遂咳了咳,道:“玉儿。”
“玉儿给爹爹请安。”黛玉面颊通红,匆匆行了礼,道:“我去看看娘亲。”说完就快步离开。
林如海眨了眨眼睛,又看了黎昕一眼,心中一动,只如今黛玉年纪尚小,却也不必操之过急。
黎昕给贾敏请过安之后,林如海看了看黎昕,笑着对贾敏开口道:“夫人,我已让人将京中的院落重新修葺了,黎昕要参加今年的春闱,过几日,我们一起动身。”他似是感慨,叹息道:“也是有四五年没进京了啊。”
贾敏愣了一下,遂点了点头,道:“是啊,有些事总归也是要解决的。”说着两人对视了一眼,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对了。”贾敏皱了皱眉,眼中有些忧虑,“这三年期间,巡盐御史这位上就换了四人,此番进京,会不会……”
林如海伸手揉了揉眉尖,叹了口气,道:“全凭圣上旨意。”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此时进京或许并不明智,太子殿下屡屡犯错,诸位阿哥明争暗斗,稍有不慎,必将粉身碎骨。”
“荣宁二府亦谋泼天富贵,欲建从龙之功,牵扯党派之争,这绝非易事!”林如海皱眉说道,显然很不满意荣宁二府的所作所为,“你出身荣国府,林家与贾家却也是实打实的姻亲关系,即便我们不站队,别人也会以为我们是八阿哥的人,更何况……”林如海看了静柯一眼,没有说话。
贾敏秒懂,遂拍板决定道:“进京,必须进京,要把小十揪回来,依着他的身份,不管谁继位,一个亲王的位置跑不了,何必跟着瞎掺乎。”贾敏皱眉抱怨道,“被人当个冤大头来糊弄,也是个傻的。”
原先还似悠闲的状态,一去不复返,贾敏如今是心急火燎的要进京,不管是贾府,亦或是小十,如今都牵扯到了党派之中,这简直不能忍啊。
贾敏本就是爽利的性子,这几年林府被她打理的跟铁通似得,事情吩咐下去,绝对令行禁止,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此番进京,除了黎昕跟随,林清的儿子林珝亦随行,他秋闱侥幸上榜,正巧林如海进京,林珝也要进京参加春闱。
黛玉听闻进京,心中难免有些气闷,她不想进京,在苏州她有宝琴,有元澈一起玩耍,可入了京,她却没有相熟的朋友,这心中难免有些抵触。
贾敏不得不安慰道:“咱们总还能认识别的朋友的,说不得更是投缘呢?”
“可也有不投缘的呢。”黛玉坐到床边,眼睛都委屈的要红了,“我不想进京,还有外祖母一家,定是伤了娘亲的心了。”黛玉顿了一下,看向贾敏开口道:“定是如此的,娘亲莫要以为女儿什么都不懂,先时外祖母家还常常送来节礼年礼,可这两年,越发倦怠了,快没了往来,那是母亲的娘家,又怎会如此?娘亲也只与大表哥来往,若娘亲进京,外祖母问起来,娘亲该如何自处?”
贾敏没有想到黛玉能想到如此,她心中一酸,她这闺女从来都聪慧,她一直知道的,她如今说出来,并因此不想进京,想来这问题定是困扰她许久的。
墨玉见姐姐哭,连忙拉着黛玉,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莫怕,团子会保护你的。”
黛玉抱住墨玉,只默默流泪,并不言语。
贾敏叹了口气,抱了抱黛玉,道:“好闺女,你别担心,娘心中有数。”
见黛玉不信,贾敏又叹道:“娘亲同你外祖母没仇怨,你该亲近也亲近,不必因此困扰,同娘亲有仇的是你那二舅母,这也是多年积怨了,此事娘亲能处理,没有玉儿想的那般严重。”
“真的?”黛玉满脸怀疑的看向她。
贾敏连忙保证道:“娘亲保证,娘亲可曾骗过玉儿?”
黛玉思索了片刻,才迟疑的点了点头。
“更何况,你黎昕哥哥同林珝哥哥还要进京赶考,总不能因着我们的原因,让你两位哥哥误了考试不是?”贾敏眨了眨眼睛,眼带笑意,“也亏的你二位哥哥那么疼你了,若是因着玉儿害的他们考不中,以后看他们还疼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