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半青手疾眼快一把抓住它,蹙眉看去,竟直直对上一个披着人皮的木头人。
“这……”
这是什么东西!
木头上挂着一张人皮,宽大的人皮犹如一套宽大的衣服套在木头上,薄薄的人皮在夜风中不住荡来荡去。
“咔咔”
木头人转过身,眼睛诡异地转转,趁着萧半青被他的脸惊得慌神,腰极灵活的转了一圈,一脚踹在萧半青胸口。
这一脚没收半点力,仅是一个慌神的功夫萧半青就觉胸口一疼,肋骨断裂的声音传来,喉咙口一股腥甜。
“噗——”
白玉一般的下巴流出一道血迹,萧半青在地上滚了一圈,头径直撞到墙上凸起的石头,顿时眼前一黑。
“萧半青!!”
秦笙目光一凌望去,又有几只木头人披着人皮翻过墙头往后院去。
他身在阵眼一动不能动,纵使心中再着急也只能待在阵法里。但凡他动一下,他这个便宜师弟就没了!
季初寒这个疯子!他都算好了!
老板娘见桌子上司池的骨铃不顾一切往后院飞去,顿时也顾不上被拿走的那份材料,跟着他急急冲进后院。
萧半青眼前天旋地转,模模糊糊间看到后院的门被打开,顿时心里一急,硬撑着剧痛的头踉跄着往后院走去。
而在无人注意处,季初寒一袭蓝衣,冷冷抽出插在前院店小二胸口的剑,拎着不断往下滴水的剑往后院走去,锋利的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凄厉刺耳的声响。
后院数十具人皮木头人,每个抵三五个正常成年人的实力,不知道痛,不会累,扭断脖子也能站起来继续缠上来。
关键是不知道这木头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竟然怎么也斩不断。
情急之下,老板娘露出九条毛绒绒的尾巴,尾尖一甩将这群碍眼的死木头甩出去,不足片刻他们就又想甩不掉吸血虫一样缠上来。
“这都是什么东西!”
老板娘用尾巴缠着一个木头人用力一碾,木头人竟丝毫未动。要知道她这个狐妖尾巴力气有多大,这时候是个石头也该碾碎了。
另一边,拾欢在药浴中进行着最后一步修骨,等全身的骨头在药浴中长好,再出去她就是成人了。
修骨安安静静的进行着。
黑色的巨大木桶前,一个莹莹发光的白色骨铃全身颤抖着撑起一片结界,骨铃身上已经有了裂缝,嘶声力竭为身后人撑起最后一块净土。
抵挡住所有前仆后继的木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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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罗刹草(18)
乌黑浓稠的黑色药浴中, 点点星光靠近一架蜷缩着的女性骨架,骨架由小到大,缓缓由孩童大小变成成人高度。
而她身体表面的血肉也仿佛静态固体一般慢慢凑过去, 将那具莹莹白骨紧紧包裹在里面, 背后的口子缓缓缝合。
而在整个漫长的过程中,漆黑的药浴一点点变淡, 等口子开始愈合,整桶药浴已经变成了青白色。
遥远的祈安明玉跪在血色献祭阵法里,在香炉里点燃最后一支骨香。
白色的蜡烛烛火跳动, 凑近骨香的一瞬间,一股异香传来, 骨香燃起,青色的烟雾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喵~”
橘猫推开窗户, 莹绿色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诡异地光,死死盯着明玉的背。
将骨香重新插入香炉,明玉抚了一把梳好的辫子,耳朵上绿油油的耳坠轻晃,铜镜里昏黄的人影眉眼精致, 纵使有些瘦的不成人形,一眼望去还是方面那个国师府说一不二掌管府内大小事务的明玉姑姑。
“你来了?”
明玉勾着黑色眼线的清目一斜,脸上半分清冷。
橘猫发出一声轻叫, 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迈着高傲的猫步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在血红色的献祭法阵前停住,蹲在那里一双猫瞳紧紧盯着她。
明玉从铜镜里看到它的动作,垂下眉眼轻笑了声,复看了一眼镜子里眉眼锋利清冷的女人, 涂着丹蔻的手缓缓抚上眼角浅浅的眼纹。
当年她被大人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时候不过十六七岁,转眼间二十年过去,她都已经快四十的人。纵使平日里保养的再静止,也阻挡不了岁月痕迹侵蚀。
本来以为她能做有幸见到小小姐小少爷的出生,还跟宫里的老嬷嬷学了不少小孩子的衣服样式,如今想想大概没有机会了……
“你不用盯着我,我不会跑的。大人马上就能完全恢复了,我盼着这一天盼了好久,不会临阵脱逃的……”
橘猫轻叫了声,当做回应她的话,还是蹲在原地一动未动。
它不动,明玉也没心思再管。
待这柱香烧完,她便会如同这一炉香灰一样化为一捧黄土,跟整个世间在没关系,回望一生出了记忆里大人的音容笑貌,其他东西竟想不出来半点。
大人第一天坐上国师之位是她在身侧陪着,之后执政领旨是她接过,再到后来大人坐拥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她亲自陪着大人有过百米长的宫阶坐上去的。
之后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场合,一句风霜雨雪也是她跟着大人走过来的。
人生短短四十载,大人在她生命里占了一多半,从大人伸出手把她从尸体里拉出来的那一刻,大人就成了她生命里唯一的光。
人,向阳而生。
她一路跟着她的太阳跑,踏过千山万水,走过前路茫茫,跟着大人踏遍了大半个天下,如今便已知足。
只恨今生时间太短,她太贪心,陪大人的日子还不够长,这个冬天还没过完。
门口吱呀一声,带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裹挟着满天冷意推门进来,看到跪在献祭阵法里的女人,唇扯起一丝薄凉的笑,“我以为你打算用那副傀儡的鬼样子赴死,今日倒是打扮了打扮,果然有传闻中几分京城明玉姑姑的样子。”
明玉对他的到来没有意外,眼睛盯着香炉里的骨香淡淡道:“人生来赤/裸,死时总不能一身褴褛。你不在你的天佑守着,来祈安做什么,不怕祈安的人看见你把你砍了?”
男人轻笑,莫名几分寒意,行走间露出黑衣下深蓝色的国师袍。
“左右不过一具傀儡尸体,死了又怎样,主子还会给我做新的。倒是你,就打算这么死了?”
他话里有话,明玉借着微弱的烛光望去,只能看到他宽大的帽檐下白玉一样的下巴。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男人冷冷推开窗户,转身倚在窗沿,背后半轮银月清辉。“姬无双在我手里,凤天轻寿命快尽了,现在只剩下陆南青还在蹦跶。等主人去了他们魂魄血肉复活夫人,他便会带着夫人和你家大人一起会轻剑山。到时候,以主人的性子,肯定不会给你家大人留下半点关于山下的记忆,以后更不会记得你。这样…你也不会觉得不甘心?”
明玉笑了声,“我不是你,大人安好,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安慰,至于大人会不会记得我……大人若是不记得,只记得在轻剑山上短短十几年的时光,那也不失是件好事。山下的日子太苦,能不记得也是幸事。”
“你倒想的开……”男人嗤了一声,“我这次来也不仅仅是为了看你怎么死,倒是想过来帮你个小忙。”
“帮忙?”明玉挑眉看他,“我还有不到一刻钟就要死了,你从我身上什么也等不到。”
“当年我身边若是有你这么一个忠仆在,我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所以对你,我还是几分同情。”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下巴,艳红的唇轻勾,“我可以……带你的灵魂去看看你家大人……”
——
金色的结界在木头人的冲撞中一次次颤抖,骨铃上裂纹深了深。
“主子……”
老板娘双目通红看了一眼在上空苦苦支撑的骨铃,又看了看拾欢即将完成的修骨,眼底一狠,手中长剑直指而上。
顿时狂风大起,她九条毛绒绒的像长了无数细针的狼牙棒,一下扫过去刮倒一片木头人。
另一边秦笙满头大汗,一边注意着后院的情况一边加快手上动作,好在木头人的主要目标不是他,才能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骨铃转人的仪式。
结界越来越弱,但修骨的过程迟迟没有完成。眼见骨铃全身已经遍布了裂痕,萧半青脚步踉跄摇摇晃晃走到结界边缘。
骨铃内的司池慎重看了眼还在药浴中的拾欢,又看了眼脸上沾满血的萧半青,心下纠结一下,瞬间下定了决心。
他高喊了声:“萧半青!”
萧半青踉跄一下跪下地上,用剑撑着身子抬头望去,祖母绿的眼睛里染上血红,眼前一片模糊。
那串散发着金色光芒的骨铃已经裂成碎片,四分五裂飘在空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出是一个铃铛的轮廓。
“萧半青,你现在听我说。”
他用骨铃震碎为代价激发了前世司起一半的能力,但这份能力若想长久支撑结界,必须需要一个载体。可如今只剩下破碎的灵魂,明显没办法做这个载体。而萧半青被前世他这一半的能力排斥,若想重新接受这份力量,只有一个办法。
“欢欢的修骨不能断,断了她全身的骨头就永远拼不起来。以我现在的能力没办法守住欢欢,但我一个办法,只要你把我的灵魂吸收掉你就能拥有我们前世的能力,到时候就是白黎来了也不是你的对手,但灵魂融合会很疼,你一定要忍住……”
萧半青捂着头眯眼看他,“你是司池?为什么……我要吸收你的灵魂,灵魂没了,你怎么投胎?”
“我不需要投胎,找到欢欢了,我就不投胎了。”司起温和笑了笑,几百年的苦苦追寻早就磨没了他身上所有的桀骜不羁,从一块满是棱角的石头变成了一个宝光乍现的美玉。
“我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陪着她,你我灵魂相融我们便是司起,那才是真正的我们。”
更何况,欢欢如今喜欢的是萧半青,不是司池。
若是他吸收了萧半青的灵魂,欢欢虽不会怪他,但肯定会伤心。但若是让萧半青吸收了他的灵魂,萧半青有了和欢欢一样的寿命,他们未来在一起障碍就又少了一个。
萧半青与他都是司起,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用谁的相貌陪着欢欢不一样呢?
萧半青紧蹙眉头,不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
可当那道光冲进他额心,他凭空看到了一个男人的一生。
那个人叫司起。
他看对自己的师姐日久生情,自卑敏感,小心翼翼;又看日日承受水牢之苦百年,日日折磨练习裂魂之法想冲出水牢去见师姐;最后看师姐死在他怀里,他画自己的妖印于师姐额头,约定下一世去找她,却在世间找了几百年都没找到。
灵魂受尽煎熬,最后变成了司家大公子司池,于万人之中一眼看到那个额间妖印妖冶的少女国师,顿时孤寂了百年的心重新跳动,黑白色的万物有了颜色。
而他画的那个妖印,就是欢欢生而俱来的额间朱砂。
等萧半青在睁开眼,眼中少了几分不羁多了几分沉稳,看到那结界慢慢消失,他眸底一冷,手中的剑带着无尽妖力顿时穿透了木头人身子,轰震的妖力将这根木头轰成渣渣。
秦笙迈进后院的腿一顿,温润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而与此同时,木头人的动作也是一僵,仿佛接到什么信号,纷纷后退。
有了反抗能力,萧半青当然不会让他们就这么走。
第66章 罗刹草(19)
寒光凛凛的剑闪过一道白光, “碰”一声,一道亮如白昼的剑光挥出,整个院子都被照明, 后院的大树叶子呼啦啦响, 未来得及跑远的六七个木头人顿时应声折断,拦腰折断的缝隙印出萧半青冷如霜的眼。
“主子!”
老板娘大喜, 刚想跑过去就见身侧一闪,已经清透的药浴闪过一道莹莹金光,“哗啦”一声水声, 漆黑的木桶边塔上一只手,莹莹如玉, 皎皎生光。
金光刺眼,萧半青盯着那处眼睛丝毫未动, 祖母绿的眼睛惊喜、退缩、犹豫种种情感交融。脚下微抬想凑过去,心中一动又僵住。
他分不清他现在是找了长欢几百年的司起,还是司家长子司池,又或者喜欢了拾欢十几年的三域之主萧半青。
若是欢欢发现了他的身份,觉得他不是她想的那个人了, 讨厌他怎么办?
他未动,秦笙那边却已经惊喜地凑过去,手里拿着她以前经常穿的国师袍。
萧半青眉头一皱, 手中剑轻鸣, 径直拦住秦笙去路。
“萧域主……”
秦笙惊诧抬头。
看着他疑惑不解的脸, 萧半青狠狠皱了下眉。“让欢欢穿衣服,我们聊聊。”
说完他侧脸看了一眼老板娘,浑身气度不怒而威,老板娘肩膀一抖, 连忙有眼色的离开。
前院树叶轻响,明明是冬末,这里的树叶却丝毫未落,浑身散发着春意。
秦笙一身白衣在夜里温润如玉,脸上带着笑意清浅,只是站在那里就像一副浓淡相宜的墨色山水画,美得惊心动魄,一眼惊鸿。
天际露出鱼肚白,他白衣在风中轻荡,面上温文尔雅,眼中疑惑恰到好处,“不知域主把我单独叫过来所谓何事?欢欢要出来了,这场镇西之行差不多也快要结束,我们还是商量商量怎么帮白黎找人吧。不过自从进了城西我就没有见过他,域主一直和他比较熟,若是知道他在哪里,不如让他尽快出来,我们也好进行下一步。”
他言笑晏晏,句句进退有度,却让背对着他的萧半青寒了脸。
萧半青侧过脸看他一眼,眼中凝着寒霜,蹙眉问道:“你还想继续装下去?”
“嗯?”
秦笙不明所以抬头,一双黑瞳满是无辜疑惑,礼貌笑道:“萧域主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双黑瞳暗如深潭,透着一股清气,纯净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