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鱼手一摊:“小子我本是南下来投奔亲戚的,路上已经遇见好几拨绿林好汉了,身上的银钱早交了出去,这匹马还是好汉们见我身娇体弱,好心给我赶路用的。”
俩大汉眼睛一转,将她仔细一打量,见那马上的少年面目虽白嫩俊秀,脸色却很是苍白失色,身形更是削瘦如纸,坐在马背上歪歪斜斜,仿佛久病之人一般有气无力。
再一想如果她真自北方而来,路上肯定少不了被劫道,毕竟这世上做山匪的可不止他们棠山派一家。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青鱼确实被打劫过,只是每回被劫回去后又会被安安全全的送出来,那些普通的山匪们可惹不起如今点满医药技能的青鱼,真把她劫了最后遭罪的还是他们。
大汉道:“你把马留下。”
青鱼:“我身子骨弱,没马便走不动路了。”
两位大汉面面相觑,既不想放过这个肥羊,又担心真抢走了马会搞出人命。他们虽是山匪,却只做劫道的生意,并不会无故害人性命。
最后那两人牵着马把青鱼带上了山,他们二人榆木脑子想不出好办法,不如让大当家做决定。
青鱼路上跟他们搭话,那俩山匪看着凶神恶煞,其实好忽悠的很,不久青鱼就把棠山派给差不多摸清楚了。
十年前江南大旱,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有位退伍的士兵组织一些无家可归的青壮年,在棠山上创立了个棠山派,就做些劫富济贫的行当。
棠山派一不杀人二不劫平民,行事作风相比一般山匪来说算好的,倒也没被朝廷剿匪,惯爱行侠仗义的武林人士也不将这小门小派看在眼里,于是一直生存至今。
青鱼随着两人来到棠山上的山庄,山庄不大,屋舍都是树木茅草建成的,庄内可以看到奔跑的孩童和训练武艺的青壮年,还有几位做着活计的女人。
注意到上山的几人,有位男人走了过来。他长着一张沉稳的国字脸,气宇轩昂眉目清正,是一副特别正直的相貌。
青鱼心底猜,这应该就是那位大当家了。
果然,男人看一眼青鱼,对俩人说道:“你们怎的带他上山了?”语气含着责怪,眉头也微蹙着,为了山庄里人的安全,他们山庄的位置越少人知道越好。
“大当家的,我看这小子的马匹极好,想抢了来的,”一位大汉说,“可他这人体弱多病,离了马连路都走不动,我就想问问,这小子该怎么处理?”
青鱼观察完那位大当家,就去打量这山庄里的人,那边训练的青壮年大概有二十多个,看来这个帮派里人真的不多,比她遇见的前几个都少。而且这里的人生活条件并不太好,穿的都是洗的发白的粗布麻衣,青鱼还看到几个正在绣帕子做活的年轻女子。
不论是大当家,还是那俩大汉,显然都没把削瘦干瘪的少年放在眼里。
大当家说:“把他送下山去吧。”他的脸色不大好,仿佛在忧虑着什么,摆摆手看也没看青鱼就转身走了。
一位大汉挠挠头,有点纠结的模样,似乎很舍不得放走这么个肥羊。他眼巴巴的看了好几眼青鱼的小红马,酸溜溜的说:“算你小子走运,碰上我们大当家的......”
青鱼笑,觉得他们挺好玩:“是是是,大当家心善,我看大当家像是有什么烦恼,是怎么回事?”
大汉说:“大当家的媳妇快生了,我们这里不好找大夫,大当家的担心着呢。”说完他才发觉自己话太多了,忍不住瞪了青鱼一眼,恶狠狠道,“你小子问这么多做什么?”
两位大汉,一位跟大当家回去了,剩下一位送青鱼下山。他牵了青鱼的马缰就往山下走,打定主意不再跟她寒暄,只听身后少年慢悠悠道:“哎,大哥且慢,我恰好会点医术,不知大当家的是否需要帮忙?”
青鱼被闻讯而来的大当家恭恭敬敬迎进了门,见到了大当家的媳妇,一位躺在床上即将临盆的孕妇。
“之前怠慢了小先生,请千万海涵。”大当家的说着,弓下身子给青鱼行礼,“麻烦您给看看内子的情况,她这几日连身子也起不来了,实在令我忧心。”
青鱼问道:“可我是男子,大当家也不介意吗?”
大当家一愣,接着便摇头道:“不知小先生知不知晓我的名声?十年前我参军入伍,抵御外敌守卫家国,十年后我已落草为寇,成了人人畏惧的山匪,不过都是为了活下来罢了。什么礼义廉耻,在人命面前算的了什么呢?”
青鱼微微一笑,没想到在思想封建的古代还能遇见如此心性开阔的人物,她温声道:“既然大当家不介意,那我也不扭捏了。”
她让男人都出去,自己留在屋中给孕妇查看一番,情况不算复杂,孕妇怀了个双胎,肚子里的孩子给母体造成巨大的压力,还没到预产期就要生了。
给大当家讲明情况后,青鱼就在棠山派安顿了下来,由原本的被宰肥羊升级成人人尊敬的大夫,之前带她上山的兄弟,两人每见她一次都要向她道歉一次。
过了没一天,大当家的夫人发动了,青鱼给她接生下来一对龙凤胎,三人均安。整个棠山派都为这好消息沸腾起来,当天夜里大家一起吃了顿好的,一众人热情邀请青鱼留下来,加入棠山派。
青鱼没答应,第二天趁着大家酒喝多了迷糊着,自己一个人沿着原路下山走了。
小红马踢踢跶跶的迈着步子,穿过山林与荒野,进了衡阳城城门。
衡阳城很大,可以说是南部最繁华的一座城,有条洛河流经,众多南方城市沿洛水分布,互相沟通往来。青鱼进城没走多久就看到了一条宽阔的河,河面上漂浮着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
画舫上或坐或站着好些女子,穿着各式各样的彩衣,娇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青鱼看着那幅画面,忽然想起上辈子,她与后宫中的女子也曾在湖中泛舟,说笑玩闹。
那艘画舫上的女人自然不是宫妃,她们穿着打扮很是艳丽,不似一般良家女子。船上还有几位富贵公子哥,与女子们或搂搂抱抱、或把酒言欢、或弹琴跳舞,场面极其暧昧。
青鱼骑着马走在河边的道路上,也许是她的目光太专注,有位鹅黄色裙子的少女注意到她,倚在栏杆上冲她嫣然一笑,娇声道:“公子,要过来玩吗?”
少女的声音如黄鹂般甜软,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一位白衣公子一手拿着把折扇,将那少女抱进怀中,笑道:“小狸儿莫不是看上他了?本公子可要吃味了。”
其他几位公子也连声附和:“那般穷酸样,怎劳得小狸儿邀约?”
“我看哪,那小公子怕是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还是个孩子呢!”
众人嘻嘻笑着,叫做小狸儿的少女撅了嘴,被白衣公子搂着灌了两口酒才放过,再转头去看时,河边那一人一马早已不见了踪影。少女心中陡然涌出一丝怅惘,她想起那少年沉静似水的黑眸,仿佛还近在眼前。
青鱼早将那艘画舫抛到脑后,驱着马前往城中最繁华的街市,然后找了个旅店定了个房。她准备在这里停留几天,衡阳城经洛水连接南方诸城,这里人流量大,消息也多,可以探听一下她需要的消息。
衡阳市和京城很不一样,这里不比天子脚下,民风更加开放,青鱼在这呆了一天,出门逛了逛就撞见了好几起事故。
比如路边卖身葬父的美貌女子被恶霸强抢,比如武林人士打架斗殴毁坏了小摊贩的店,比如趁着人群杂乱进行偷窃的浑身脏兮兮的小乞儿。
“哎,小丫头,我身上的钱你也敢偷啊。”青鱼转身,对身后跟着的小孩说。
小孩脸上都是乌黑的印子,头发乱糟糟的,被发现后扭头就要跑,然后被青鱼一把揪住了衣领。
“你跑什么?”青鱼想着,她今天装扮成一个少年侠客的模样,又不是很丑,怎么这小孩看到她就要跑。
“我不跑留着给你抓吗?”脏到看不出性别的小姑娘说。
青鱼笑:“你跑了难道我就抓不住你吗?”她晃了晃手里揪住的衣领,小孩身子也跟着晃了两下。
这小孩明显是个新手,毕竟青鱼不会武艺,能抓到她完全是这小丫头把手伸她兜里的动作太大了,不然要换个高手来,恐怕青鱼被偷光了都不会发现。
被抓住了,小丫头也不逃跑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着痕迹打量着青鱼的神色。
这种靠乞讨为生的小乞丐,一般都很会看人脸色,这个就看出青鱼十分面善,不会把她怎样,她眼珠子一转道:“小哥哥你有什么问的,就问吧。”总有些武林人士喜欢找路上的小乞儿问事,他们在外边跑的多,消息也比一般人灵通。
青鱼又忍不住笑了,这小丫头不是一般的上道。
“我想问下,你们这边谁知道的消息最多?”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要那种知识渊博的,什么都知道的。”
小丫头说:“我们衡阳城有个千机楼,听闻那楼里是卖消息的,小哥哥若要问事情去那里最好了。”
“千机楼在哪里?”
“出了这条街往南走,到一条挂满红灯笼的街上,往里走第三个就是风月楼,千机楼就在风月楼里面。”
青鱼把那小孩放了,顺着她指的路走,到了小孩说的挂满红灯笼的街,这边空空荡荡的没有一户开门,整个街都很冷清。
找到挂着风月楼牌匾的店,青鱼上前去敲门,一边敲门一边想,古代的红灯区竟然挂红灯笼,有点子离谱。
敲了一会,里面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谁啊!还让不让睡了!”
门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带着皱纹的老脸,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青鱼,把她上下打量一遍,很凶的问:“做什么?风月楼白天不接客!”
青鱼稍稍往后退了退,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来找千机楼买消息的。”
也许是看她礼貌的态度和语气,门后的女人脸色好了很多,她打开一扇门让青鱼进来,在前面带路道:“跟我过来吧。”
穿过前厅和一条走廊,两人去了后院,后院有个不大的小楼,安安静静立在朝阳的熹光与满园的繁花中。
“就是这里,你自己进去吧,二楼。”带路的女人说,也不等青鱼说什么,就自己走了。
这里的人好像都挺随意的,不像京城里那么多规矩,青鱼推开门走进去,再上二楼,拐过楼梯拐角就看到一个黑衣人坐在房间里,无声无息的,脸上还带着个面具。
要不是她心性一向稳,怕不得当场吓出个心脏病。
青鱼暗暗思忖,一边坐到那黑衣人面前,开门见山的道:“我来买消息。”
黑衣人声音从面具后面传出来,沉沉闷闷的:“一个消息五十两。”
五十两,普通人家一年最多用十两,算是很贵的价格的。
青鱼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道:“我想问一下,近百年这世上哪里发生过神异的事件?”
黑衣人一顿,青鱼看到他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仿佛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很快他便收敛了异样,平静无波道:“你是指什么神异的事?”
“比如,天灾人祸?奇异的传说?仙鬼之流的故事?”青鱼随口举了几个例子。
“稍等,”黑衣人起身,进了旁边一个房间,过了一会儿出来了,回答道:“九十三年前榆城发生一次地动,九十年前连城夏日飞雪,八十五年前西北大旱,七十九年前连降大雨洛水泛滥决堤,六十六年前岚启山脉山火绵延不绝,三月方歇,五十七年前南冥海龙吐水,淹没了整个海岸四座城,四十八年前南部爆发蝗灾,三十三年前衡阳城及周边几座城遭百年难遇的雪灾......”
黑衣人机械的说着,明明是造成死伤无数的灾难,他的语调却无波无澜,好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青鱼听的仔细,黑衣人说完天灾,又开始说起一些神异的小故事,等全部讲完,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从小楼里出来,青鱼脑中还在细细回想着刚刚黑衣人提供的一些信息,穿过后院的小花园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那是位身娇体柔的少女,提着一个花篮正在花圃里采花瓣,青鱼想着其他事情一时没注意,少女正巧背对着也没看见她。
少女的花篮滚在地上,粉白的花瓣洒了一地,她惊呼了一声,转头看到青鱼,张开的小嘴都合不拢:“是你!”
青鱼回过神来,看到她的脸,回想起那日见的画舫上的鹅黄衣衫的小姑娘,不禁笑道:“你是那天的小狸儿?”
她自然知道风月楼是什么地方,也知道小狸儿是什么身份。只是青鱼到底活的太久,心也逐渐变得宽容,在她眼里人人都是小辈,看人便不会带上有色眼镜,是以神情温和、眼神清正不带丝毫偏见。
少女脸颊一红,竟是露出一丝动人的羞怯来。
“公子竟还记得奴家吗?”她微微福身一礼,腰肢款款如一朵被风吹弯的花枝,“奴家乃是风月楼的清倌小狸,见过公子。”
青鱼也学着还了一礼,简短介绍了一下自己:“我是青鱼,一位医者。”她看向地上的花篮,歉意道,“抱歉撞掉了你的花,我帮你一起摘吧。”
小狸儿原想拒绝,可不知为何就是开不了口,最终答应了下来。
两人便在花园里摘花,青鱼不是话多的人,更无意探寻他人隐私。小狸儿自小在风月楼长大,学了许多哄人调情的手段,可面对这白衣盛雪、眉目温和的少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鱼不知小姑娘心底的纠结,摘好了花便告辞离去,没有丝毫停留。
出了风月楼,再慢慢踱步回住的旅店,时间也差不多到中午了,青鱼在楼下大堂点了饭菜,坐着等候吃午饭。
饭菜还没上来,门口走进来几位年轻的男男女女,穿着制式的青色衣袍,腰间佩长剑,衣服和剑上的花纹都是一样的。走在最前方的是位俊美的男人,他身边跟着个娇俏的少女,一行人皆气质不俗。
青鱼听见旁边一桌有人小声说:“青山门的人怎么来了?难道最近的传言是真的?”
那群人坐在另一边,和青鱼的位置里的不近,她旁边两人也就一直在议论着。
“我看像是真的,前段时日不是说越千流与正阳派的掌门决战了么?正阳掌门死了,那越千流重伤,青山门自然想趁他病要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