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着摇着,忽然脑中回响起刚刚杭瑞的一句话:只因你有婚约束缚,不宜另嫁。
这不是应了那一句诗:况当受明礼,不合再嫁人。[1]
覃州在湘水之滨,荀家三年给她一封书信,她无父无母无至亲,这一切的都应了她曾经看过的一首闺怨诗《长相思》。
她忍不住开心一笑,手中一抖,一根竹签掉落。她收回神,低头捡起来,是第一十九签。
杭瑞走过来扶她起身,陪她去解签,望着杭瑞,她心里莫名轻松了许多。
恰好二夫人和二娘子刚解完签,瞧见杭瑞在感到意外,继而两人相视会意一笑,到了声在寺外等她先走了。
唐小诗将签递给大师。
大师询问了她几个问题后,笑道:“若求姻缘,此乃上上签。”
“不会吧?”她心里惊愕差点脱口而出。圆钱卡在砖缝立起来,随便摇支签又是上上签。
大师将签语给她一一详解,她面上笑着,心里却叹气:真的是天意!
旁边的杭瑞乐得笑了起来。
离开大殿,他笑着道:“既然天定良缘,我们就应天而为。”
她斜了他一眼,急匆匆离开。
杭瑞得意笑着跟着后面。
回到杭府后,杭瑞便当着唐小诗的面向父母和杭太公杭老夫人提出娶她,长辈均是乐见其成,自然没有异议。唐小诗这次没有再含糊过去,道了句:“全凭外翁外婆做主。”
这件事当场便定下了。
几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姊妹惊讶万分,纷纷怪她瞒着她们。
杭二娘子出阁后,杭家的人便将她与杭瑞的亲事提上日程。
十一月十六,黄道吉日,他们在杭府举行了婚礼。
前院宾客如潮,沸反盈天。拜过堂后,杭瑞刚送她到新房就被其郎君给叫了去。
唐小诗坐在新房,隔着重重院落屋宇还能听到前院的嘈杂。
薇儿从外面匆匆进来,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奴婢刚刚瞧见荀二郎了。”
她大惊,两日前穆家的人过来时,她与穆大郎见了一面,穆大郎和她提到了荀二郎,只道他自去年伤好之后便去了覃州,再未回京。他怎么可能来荷州?
“你可是看错了?”
薇儿气哼一声:“他就是化成灰奴婢也认得。刚刚娘子与二郎君拜堂的时候,他就站在堂门前的宾客中,虽然改了装束,但是那张脸奴婢一眼就瞧出来了。刚刚奴婢便是跟着他,他似乎一个人来的,观礼后就离府了,没有留下来宴饮。”
他是没有脸面留下来,杭瑞若是知道他来,也不欢迎。
“我知道了,这事就莫与郎君说了。”
“是。”
直到夜深,前院的吵闹声才渐渐弱了下去,杭瑞还没来,她已经又困又累,哈欠连连,歪在喜床上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征妇怨——
唐小诗做了一个梦,一个香艳无边的春’梦。
梦里红烛暖帐,光线昏暗,浑身燥热。
梦里她叫宋楚,和一个叫齐颂的玉面郎君颠鸾倒凤缠绵半夜,对方温柔又有力量,让她欲’仙欲’死,双双精疲力竭,相拥而眠。
梦里齐颂在她耳边轻柔对他发尽千般愿:青山烂、秤锤浮、黄河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三更见日头,绝不与君休。[2]
她在梦里最后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她昏昏沉沉的醒来。
头有些疼,她揉了揉太阳穴。
眼皮沉重,她睁了下,光线刺眼又立即闭上,忽然发现房间异样,她再次睁开眼,用手遮挡强光,眨了几下眼缓了缓,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到处挂着红绸,旁边的长桌上两支红烛残留一些未燃尽的蜡油,旁边的衣架上是有一套喜服。
这里是新房,但不是她与杭瑞的新房。
她惊慌忙坐起身,床榻上鸳鸯枕,鸳鸯被,而自己——她忙扯着被子将自己裸’露的身体遮住。
头上那根神经又跳了几下,她揉了揉脑袋,好疼好晕。身体也虚弱无力,腰酸腿疼。
她靠在榻边缓了缓,此时头脑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被老天提溜到了一个新的时空里,她现在的身份叫宋楚,齐颂是他的夫君,昨日他们刚成亲,昨夜正是他们的同房花烛夜。
那梦——
到底是宋楚的记忆,还是她的经历?
她有些分不清楚了。
她只觉得现在头疼,浑身好似散了架。
望着卧榻旁边的衣架,准备起身去取衣,被子滑落,她惊慌抓了把,然后裹着被子下榻取衣穿衣。
恰时有人推门进来,隔着门前的屏风瞧见一个高大的影子,定然是齐颂。
她三两下将中衣套上,此时齐颂绕过屏风过来,她立即转过身去,一边系衣带一边抱怨:“你怎么不敲门。”
“娘子醒了?我当你还在睡呢,怕吵了你。”
她匆匆手忙脚乱将衣服穿上,身后传来齐颂一声嗤笑。
回过头去,齐颂站在长桌边,一手抱胸一手握拳抵着下巴,饶有兴致看着她发笑,笑容阳光干净。
“你笑什么?”她有些不悦,自己这般窘迫,他竟然还看戏一样在嘲笑她。
“娘子,你的衣衫穿反了。”
她低头一看,针脚全都在外面,当即更加羞愧,脸瞬间滚烫。
“你……你出去!”她再次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齐颂又爽朗笑了两声才绕过屏风出去。
她刚要褪下衣衫重新穿,门外传来齐颂的声音,吩咐婢女进来伺候。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唐代曹邺《相思极》。
[2]化用五代佚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
第78章 征妇怨-2
在婢女小青和小檀伺候下洗漱穿戴整齐, 唐小诗坐在梳妆台前盘发。
此时齐颂端着香茶进来,瞧见她一身素雅,眉头略皱, 在她手边放下托盘, 朝铜镜里看了看, 笑道:“娘子这发髻很衬五官脸型, 只是这套衣裳有些不衬气色,换件稍微艳一点的衣裳会更好。”
唐小诗朝他看了眼, 回头又将镜子中的自己打量一遍。宋楚身子本不是很好,昨夜翻云覆雨大半夜折腾太厉害,如今又起得有点早,没睡足,不仅没有容光焕发, 反而气色不好。这套素雅的衣裙的确显得自己面色苍白。
待会要去给齐母和其他长辈敬茶,如此脸色难免失礼, 若是用艳妆遮盖提升,脂粉气太浓,今天这样日子又有些不合适。
思忖了下,从宋楚的记忆中搜索一会儿, 吩咐身边小檀:“将我那套石榴色衣裙取来。”
小檀是宋楚陪嫁的婢女, 知道她东西所放之处,转身去箱子里便取了过来。
重新换上衣裙,朝镜子中打量,气色的确提了几分。
她端起齐颂送来的香茶饮了两口, 小青过来帮她上妆。齐颂坐在小桌边, 饶有兴致看她。
“为何这么看我?”好似没有瞧见过似的,宋楚与他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
“我不看娘子, 还能看谁?”他笑道,从褥垫上站起,走到她身边来,从小青手中接过黛墨,“我来给娘子画眉。”
“你?不用!”她忙伸手去夺,齐颂稍稍移开,她倾着身子也没抓到,还差点栽在对方怀中。
“娘子是不是觉得为夫画的不好?”
“你……你拉弓提刀的手,怎么可能会画眉?若是丑了,待会儿怎么出去见人?还得要重画。时辰不早了,再耽搁就过去晚了,长辈要责怪我这个刚进门的娘子不懂规矩的,你想看我出丑不成?”
她再次伸手要去夺回黛墨,齐颂却拿起梳妆台上的笔,轻轻沾了黛墨笑道:“娘子让我练练手。”
“谁要给你练手,你赶明儿拿自己练去。”
“那我就不给了。”拿着黛墨和笔转身走开。
唐小诗生气斜他一声,再看铜镜中的面容,宋楚的眉本就淡,加上今日气色不好,显得人很没精神。而且妆容也不能就化一半。
看着齐颂站在旁边用笔蘸着黛墨在研究,她无奈地妥协:“好吧好吧。”
齐颂立即提了兴致,笑着走回她身边,拿着笔准备画,她忙喊住,提出要求:“你不知道要画什么样的,我画一个,你依葫芦画瓢画另一边。”
“好,听娘子的。”乖乖将笔递给她。
她对着铜镜一笔一笔仔仔细细描,齐颂跪坐一边,靠着梳妆台,歪头目不转睛盯着,好似一个认真听夫子讲学的小书生。
瞧她画好了一条眉,他坐起身扶着她双肩让她面对着他,笑着道:“为夫画得绝对比娘子你画得好。”
“可不敢盼你画的好,你能让我两条眉一样就行了。”
齐颂笑而不答,接过笔蘸了下黛墨,学着她刚刚的样子握笔,对照另一条眉毛一点点的描画。
她抬眼望着面前男子,认真专注,俊俏硬朗五官,两条浓眉下一双眼睛幽深如潭,目光如涓涓春水,温情脉脉。
以前宋楚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齐颂,他们每次相见都有外人在,宋楚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对方看。但偶尔一瞥总见到他笑,笑起来朝气满满,就似春阳一般,让人倍感温暖舒适。
他眼睛好看,目光温柔,看人的时候好似充满了关怀。
宋楚曾好奇的问兄长:“他这样下面的士兵会服他吗?”
宋大郎笑答:“他也就在你面前这般,在军营便是另一番模样。”
宋楚才知道齐颂喜欢她。
这几年,齐母一直都催促他娶妻生子,他一直拖延。直到去年末,她过及笄之礼,齐颂随后请媒人上门提亲。
宋大郎告诉她,齐颂一直在等她长大。
宋楚对齐颂其实也早已情愫暗生。因齐颂与宋大郎少年起便都随廖师傅习武,是师兄弟,平常来往较多,宋家人对齐颂都认识了解,宋父宋母觉得他各方面不错,对自己女儿又痴心一片,这门婚事很快就定了下来。
两三个月的安排,昨日齐颂正式迎娶宋楚进门。
她收回神思,面前人也收起了笔,笑着道:“好了。”
她瞥见旁边小檀偷笑,立即回头朝铜镜望去,顿时哭的心都有了,整个一蜡笔小新。
“这什么呀!”她生气一把将他推开,“这怎么见人?”立即让小檀去取湿巾过来,口中抱怨,“还说你画的好,这哪里好了,像条虫子一样,难看死了。”
“为夫觉得挺好看的。”
“你什么审美!走开走开!要被你气死。”接过婢女递来的湿巾,忙将左边的画的眉擦掉。
“为夫是第一次,手生,多练练肯定就好了。”
“走开!不想看到你。”她生气朝齐颂踢一脚。
齐颂立即佯装跌坐地上,笑嘻嘻地看着她,“娘子什么样都好看。”
“不听你鬼扯,你走远点。”
“我错了。”
她不搭理,擦掉难看的黛墨后,自己重新画。
此时一个婢女进来回禀,齐母等人都在堂上了,就差他们两人。
她一边抱怨齐颂办坏事一边匆忙将剩下的妆容补上,然后起身整理衣裙。齐颂爬起身单手搂着她肩头道:“你这一生气,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她怒瞪一眼,这算什么安慰人的话?
他立即柔声哄道:“为夫错了,娘子莫气,下次为夫练熟了手再给娘子画眉。”
“不信你了。”她面露愠色,扭动肩膀甩开他手臂,他再次将她搂住,一边劝哄一边朝外去。
她再次甩掉他手,他索性拉着她手朝正堂去。
齐家人不多,院落也不大。院内居住除了齐母,便只有齐二郎、齐小妹和从小寄养在这儿的齐颂姑母家的表妹柳云丝。
今日她是新妇进门拜见长辈,所以两位叔叔和婶婶也都过来。
走到正堂外,齐小妹正站在门前,迎上来几步低声道:“大兄大嫂怎么起得这么晚,阿娘和叔叔婶婶都等了一会儿了,快进去吧。”
唐小诗有些忐忑,进门第二天就让长辈们等,以后必然被长辈们背后诟病,而且齐母性情她并不了解,若是刻薄的婆母,以后更是要挑她的不是了。
她面露担忧朝齐颂看了眼。
齐颂拍了拍她的肩头,笑着宽慰她:“有我呢!”拉着她的手迈进正堂。
齐母端坐上座,左右两边分别是一对年近四旬的夫妇,再往下便是齐二郎和柳云丝。两人见到他们进来站起身。
她朝众人礼貌地笑了笑,目光最后落在了上座齐母身上。年过四旬,中等身材,面相慈和,但看着她的目光却带着几分冷淡,显然是心中对她迟迟才过来不悦。
她有些尴尬,忽而感觉齐颂抓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似乎在给她勇气和安慰。
她心里稍安,跟着他给在座的人问了好。
齐母嗯了声,然后便看向她,目光灼灼,似乎在打量什么,她微微垂眸没敢接对方的目光。
“若是有事耽搁让人过来说一声,让长辈这般等着可不像话。”语气平缓,听不出是生气教训,还是平常关怀。
“是。”她乖巧应了声,“儿媳记下了。”
齐颂拉了拉她的手,笑着对齐母解释:“是儿子起得晚了,阿娘宽恕。”
“行了,快带着楚娘见过你叔叔婶婶们。”
“是!”
此时婢女端来茶盏,齐颂带着她先给齐母敬茶,然后依次给二叔夫妇和三叔夫妇敬茶。长辈们依着风俗和礼仪说了一些关心或者嘱咐的话。
她随后又将茶端到齐二郎面前,齐二郎忙起身道了句:“不敢。”
齐颂笑道:“今日特殊,这杯茶你不能推辞。喝了这杯茶,以后敬着大嫂,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什么地方不敬,绝不饶你。”
齐二郎望着她,四目相接,他立即垂下目光,望着茶盏,犹豫了下,从她手中接过茶盏。迟疑一瞬,笑着对齐颂道:“大兄你怎么今日还教训我。”
“给你提个醒。”
“知道了,我以后就是不敬大兄你也会敬着嫂子的。”
“别耍嘴皮。”
旁边的齐小妹嘟着嘴,半玩笑半抱怨的口吻低声道:“二兄,你瞧见没,我就说大兄娶了大嫂后,肯定心里就没有弟妹了。大嫂才进门第二天,大兄就给我们立规矩了。”
齐二郎再次朝唐小诗看了眼,目光在她脸上逡巡须臾,慢慢移回手中的茶盏上,笑着道:“我也不会说什么祝词,就祝大兄大嫂白首偕老,儿孙满堂。”说着喝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盏捧在手心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