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很冷,北风刮着几片树叶在地上跑。
陈樾说:“喝一杯吧。”
孟昀跟着他进去。店里没几个人,两人坐在角落的玻璃窗旁,一人捧了杯温热的『奶』茶。
孟昀喝到一半,像是终于从一晚的消沉情绪中挣扎出来了,抬起眼皮看小桌对面的陈樾,说:“第二圆舞曲。”
陈樾:“啊?”
孟昀指了下头顶,说:“店里放的音乐,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我很喜欢。”
陈樾安静地听了会儿,说:“很神奇的曲子。”
孟昀问:“怎么说?”
陈樾说:“感觉放在哪里,什么时候,都很适合。”
“比如?”
“成功的场合,失意的场合,高级的宴会厅,吵闹的菜市场,都适合。”
孟昀看他半刻,忽然微笑了,她在这个冬夜第一次『露』出笑容,眼睛里有光闪了下,说:“你还蛮会欣赏音乐诶。”
陈樾一愣,不知是尴尬还是不好意思,眼神躲避地垂下去,小声:“没……”
可孟昀并非调侃或逗弄:“我说真的呢。”
后来,她在偏远山沟的集市上听到了《第二圆舞曲》。她很喜欢的一首曲子,被他用口琴演奏出来。
他还藏着多少喜欢她的秘密呀。孟昀怅然想着,走进图书馆。她有他的课表,这个时间段他没有课,按习惯一定会在图书馆。
孟昀很快找到了他,他坐在靠近落地窗的座位上,正认真看书,手里的笔在写写画画。孟昀又有些遗憾,她多想把错过的大学生活弥补起来。正想着,一个女孩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小跑过去。快到晚餐时间了,图书馆里有多处空座,但她坐去了陈樾身边,递给他一杯金桔柠檬。
陈樾似乎愣了一下,摆了下手。但那女孩直接把吸管『插』在杯子里,递到他跟前。他没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书,也没碰那杯金桔柠檬。
女孩立刻翻开一本书,往他身边挪了挪,一手指着上面的内容问他问题。陈樾扭头看一眼她的书,没凑过去答话,但翻了下笔记本,在上头写了一串字,撕下来递给她。那女孩拿了纸,笑着坐回去了。
这时陈樾无意一抬眼,看见了孟昀,稍稍一愣,旋即冲她笑了。
因为他的笑,孟昀心里的一丝不舒服瞬间压抑下去。她小跑去他身边,陈樾往椅子外挪了一点,孟昀坐了半边,和他挤在一起。
他声音很低,笑道:“你怎么来了?”
孟昀说:“给你惊喜嘛。刚好经过,蹭个饭。”
陈樾看时间,确实到饭点了,他收了书,说:“走吧。”
陈樾走的时候,忘了那杯金桔柠檬,也没解释那女孩的事,因为他完全没放心上。吃饭时,他得知孟昀接下来有段假期,跟他暑假重合,他琢磨着两人去哪里待一段时间比较好。甘肃,青海,或是她还想去云南。
可孟昀有点不舒服,她不是那种处处防备的人。但那女生明显是陈樾的博士同学,刚才孟昀坐下时扫了眼她的书,确认了。
陈樾几乎不发朋友圈,不分组不设置几天可见。一年多前她跟他十指相握的照片仍在朋友圈里,同学不可能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何况陈樾目前的几个男同学,孟昀全见过。
但这事儿乍一看也没什么,说出来就太小气了,还破坏气氛,何必呢。孟昀就说:“我们晚上去看电影好不好?有个电影《少年的你》上映了,据说特别好看,我朋友圈都看了。”
陈樾笑说:“好啊。”话音没落,来了微信,导师临时飞北京开会,让他晚上去实验室记录数据。
陈樾看孟昀一眼,孟昀忙道:“没事。”她摇了摇手机,说:“今天同事们在聚会,我去跟他们玩好啦。”
陈樾有些歉疚,说:“周末把电影补上好不好?”
孟昀笑:“好呀。”
脸上在笑,心里撅了嘴巴。
孟昀去到同事聚会的酒吧,把手机静音,塞到包包最底下,决定好好玩一晚上,不看手机。她真没看,但玩得很不尽兴,听不进歌,也懒得跳舞,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不过她晓得分寸,没多喝。
有男同事见她一个人,过来调笑:“怎么喝了半天还是这杯啊,孟昀你这样不行吧,来,这杯干了,我再请你一杯。”
孟昀说:“我以为今晚聚会,公司报销呢。”
男同事笑:“我代表公司请你,行不行?来,干。”
孟昀心想,要不是陈樾这傻子,她至于来这儿忍受这傻叉吗?但她居然没跟他说重话,和他碰了下杯,抿了极小一口。
男同事得寸进尺:“诶,我喝完了,你就喝这么一小口?不行不行,必须得干了。”说着竟抓着她手腕要送酒。
孟昀的手“不小心”一歪,猩红『色』的鸡尾酒倒在男同事衬衣上。男同事胸前一片血红,还没来得及反应,孟昀先急了:“哎呀,你撞我手干嘛?我裙子都脏了。”她指着裙子上飞溅的几滴小酒渍,气道,“我裙子好贵的。”说完拎上包去了洗手间。
孟昀洗了把脸,不知道几点了,终于没忍住『摸』了下手机屏幕,零点过一刻,七条微信跟十三个未接来电。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晚了,心里也『乱』,赶紧滑开手机屏幕,陈樾的电话又来了。她接起来,舌头不太直:“喂?”
陈樾说:“你在哪儿?”
孟昀报了位置,说:“我马上回家。”
“我就在附近。”他那边也很吵,似乎也在酒吧,“你别『乱』动,我马上过来。”
孟昀点头:“好。不『乱』动。”
傻子在一家家酒吧找她呢。
孟昀走出洗手间,被酒吧的音乐吵得头昏脑涨,她坐回原位,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会儿。大概五分钟后,陈樾来了。
他到她面前看一眼,转身走了。
孟昀:“???”
结果,他去吧台买了水,拧开瓶盖,喂到她嘴边。她喝掉小半瓶。陈樾把她扶起来,孟昀很听话,乖乖被他搂着走。刚出卡座,刚才那男同事穿了件外套过来,不太客气地推了陈樾一下:“你干嘛呢,想捡尸啊?”
陈樾脸『色』不太好,挡开他的手,说:“让开。”
那人不让:“搞笑吧,进酒吧捞个漂亮姑娘就走,你谁啊你——”他刚要上前,孟昀把他一推:“我男朋友。怎么了?”
男同事一愣,多看陈樾一眼,又看孟昀,笑:“哎呀我误会了,我是关心你。”
孟昀说:“要你关心,你谁啊你?神经病。”
男同事见孟昀“不领情”,变了脸,许是想说什么过分的话,但看陈樾脸『色』,咽了回去。
上了出租车,孟昀歪在陈樾怀里喘粗气。陈樾一路没讲话,孟昀有些怀疑他生气了,她知道是自己理亏,于是悄悄决定过会儿自己先生气,握紧主动权。
陈樾把她搂上楼,抱到床上,给她脱鞋的时候,孟昀先发制人:“你怎么不跟我讲话?是不是生气了?”
陈樾抬起头,有些意外:“我以为你酒喝多了,在车上睡觉。不想吵你。”
“……”孟昀稍稍哑火,说,“没喝多。”
虽然有点儿晕,但不至于醉。
陈樾想了一下,问:“因为那个女同学?”
孟昀瞪他半晌,人一倒,打了个滚。
她半张脸埋进蓬松的被子,撅着个屁股对他,咕哝:“我怎么啦?我不高兴,但我不想跟你发脾气,我就生闷气,不行啊?你看见没,我改了的,我现在脾气真是,好得不行哟。你看,我没跟你发脾气吧。我就去喝酒,才喝一杯半,怎么,喝酒都不行啊?我不喝酒,难道喝金桔柠檬?又没有女同学给我买金桔柠檬。”
边说,边生气地扭动几下腰肢跟屁股,脚丫子也跟着蹬一蹬被子。
没有回应。
孟昀扭头看,陈樾唇边含着笑。
她蹬脚:“你笑什么?”
陈樾笑容放大,眼里有光芒在漾动。
孟昀抓他手:“问你呢,笑什么?”
陈樾含笑:“我在想,你怎么这么可爱。”
孟昀:“……”
嗷~~~
生气的小火苗奄奄一息。
她觉得自己要绷不住了,但必须维持,把身板扭过来对着他:“你不要岔开话题。”
陈樾点头:“好,你说。”
孟昀脑子转了好几圈,回到刚才的点上,道:“你飘了。陈樾,你来上海之后,你飘了。”
陈樾问:“我怎么飘了?”
孟昀说:“你水『性』杨‘柳’,不守‘夫’道。”
陈樾说:“林奕扬挽回你那么多次,你心动过吗?她在我这里,连林奕扬都不是。”
嗷嗷~~~~
完蛋,余烬熄灭,呜呜冒青烟。
孟昀心里顿时就跟被熨斗熨过似的,抚得平平的。其实,她哪里不知道呢。她没有半点担心,就是想要他哄哄罢了。
她借着一点点酒意,得寸进尺:“哼,不管。你再也不是清林镇上那个单纯的陈小樾同学了。”
陈樾说:“那你把我带走嘛。”他侧躺来她面前,说,“要放暑假了,你把我带走嘛。”
嗷嗷嗷~~~~
孟昀搂他的腰,钻进他怀里:“你为什么不亲我?跟我讲这么久的道理,都不亲我。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担心,我就是,最近跟你亲亲太少了,不高兴。”她哼哼,“好了,话讲完啦,你可以亲亲我了。”
陈樾笑着吻她的唇。
她搂住他的脖子,感受着他的炙热,嗓子里溢出一声轻哼。
他轻声说:“以后在外面,嘴巴忍一忍,不要跟别人起冲突,尤其是男的。”
孟昀想起她今天就怼了那男同事一下,比往日的她收敛多了。她小声:“你很讨厌我跟别人吵架吧。”
“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我知道,碰上那种讨厌的人,你忍不住想怼的。但是,有我在的时候,随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不行。”
孟昀窝心地憨笑:“噢。知道啦。以后你在不在,我都不怼别人了,好吧?莫跟傻叉论长短,嘻嘻。”
第51章 番外二
他们两个结婚, 像是一件很不经意的事情。
是2020年的11月,听说北方的城市陆叙下雪了,但上海的天气还很温暖。电视里播放着新冠疫情的新闻。
早晨,两人坐在流理台边吃鸡蛋羹。陈樾中途去接了个电话, 孟昀去关电视时经过陈樾的书桌, 无意间看到一张个人信息情况表, 上面有家属信息一项。
那张表格,陈樾还没开始填。
晚上两人一道去吃火锅的时候,孟昀涮着『毛』肚, 说:“我觉得明天是个好日子, 我们去领证吧。”
陈樾只愣了一秒,就说:“好啊。”
好像这是一件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孟昀通知了孟书桦和余帆,孟书桦挺支持的,还说什么科学证明,恋爱两年左右结婚,婚后幸福率最高。
余帆不太开心, 质问孟昀:“你是不是怀孕了?”
孟昀很无语:“没有。”
然后余帆说:“不过你都28了, 也该考虑小孩的事情了。”
孟昀:“???”
还好她不住杭州, 不然真受不了这人。
次日一早, 两人去领了证。
陈樾从拿到那盖了钢戳的结婚证开始, 就不停地看。
孟昀好笑:“你看什么呢?”
陈樾说:“照片真好看。”
孟昀说:“那人呢?人跟照片有什么不同?”
陈樾说:“没有钢印。”
孟昀笑出声,想起他私藏的她的证件照上也是有钢印的,是美好的巧合。她戳戳结婚证上的钢印, 说:“陈樾同学,以后,我就是你的家属了。”
孟昀没再去管那张信息表,她不知道, 陈樾在表格的家属栏里填上了她的名字。她也不知道,他对着她的名字看了许久。
而陈樾不知道的是,他之后还会有个小家属。
小家属是在新年的时候到来的,同样是件不经意的事情。
春节,两人在杭州过年,那几晚没有采取避孕措施。回上海后半月就查出来,有粒小豆子要发芽了。
孟昀有些意外,说:“这么容易就中招了?不是说怀孕很难的吗?”看一眼陈樾,说,“你还真是生命力顽强。”
陈樾:“……”
他盯着她的肚子看半天,伸手『摸』一『摸』。
她笑他傻:“什么感觉都没有。诶,你想过怎么当爸爸吗?”
陈樾摇了下头,说:“没想过。”
“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好?”
“我以为会等过些年工作比较顺利稳定的时候。不过,任何时候都不要紧,我会好好爱它养它的。”
孟昀笑了:“我就知道。”
小家属还没出生,家里人已开始起名字,要好听且有含义。
余帆说叫陈浥尘或者孟蒙,任意一个,男孩女孩都可以用。孟昀无语,说怎么不叫陈沉尘,孟蒙萌。孟书桦则说叫陈孟或者孟陈,简单大方。孟昀捂脸,说,你们俩别管了。
陈樾问孟昀想取什么名字,孟昀美滋滋地说:“陈清林!孟清林!”
“……”陈樾说,“还不如你爸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