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夹着熏肉的面包很快下肚,元庆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茶,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候,厨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留着胡子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留着胡子,外表老成,看不出具体年龄,只能通过面部的沟壑判断,他年纪不小。
“舒芙蕾太太。”男人摘下帽子,“您怎么现在还在?”说着他的视线停留在元庆身上,“这位是新来的女佣吗?”
“不是,老托尔。”舒芙蕾放下手中的水壶,“这位是主人的客人。”
被叫做托尔的男人楞了一下,向着元庆行礼:“很抱歉,小姐,冒犯到了您。”
“她听不懂意大利语,你可以说英语。”舒芙蕾太太插话道,“你是要出去采买了吗?”
“是。”托尔点头,换上英语,又对元庆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得到元庆的回应之后,他才回答了舒芙蕾的问题。
“多准备些新鲜蔬菜和香料,肉也多准备些。”舒芙蕾嘱咐道。
“天气热了。”托尔显得有些为难,“食物保存不了,尤其是肉类。”
“有我在你还担心吗?”舒芙蕾回答他。
元庆看了一眼这位胖妇人,想起她之前冻住杯子的场景。如果是那种能力的话,确实不需要担心食物腐败。
老托尔:“年纪大了,瞧我这记性。不过,舒芙蕾太太是要亲自下厨吗?说实话,很久没尝过您的手艺了。”说着,老人露出回忆的笑容。
“呵。”舒芙蕾笑了一声,“是这位小姐,她是一位‘新生儿’。”
老托尔看着元庆的眼神露出尊敬,他确实不应该幻想舒芙蕾太太会为仆人们下厨。
“那我先走了。”老托尔向着元庆和舒芙蕾各行一个礼,从后门离开的府邸。
“什么是‘新生儿’?”元庆捕捉到舒芙蕾太太话语中的一个单词,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从舒芙蕾太太口中听到这个单词。
舒芙蕾扬眉,心情非常愉悦:“这些问题,主人会为你解答的。现在,可以跟我一起去见主人了吗?”
元庆点点头。
“好。”
元庆的突然苏醒,打破了海涅千年不变的作息。
其实,对于他这个层次的血族来说,睡眠并不是必要的,海涅只是习惯了这种生活,不愿意去改变。
“元庆,拓跋庆。”呢喃着这个名字,海涅在书房的图书之中,寻找了八百年前的纪录。
对于他这样永生不死的存在来说,记忆一种复杂而繁琐的负担,尤其是海涅并不像那些常年沉睡的血族。
为了避免自己遗忘过去发生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将这段事情内发生的事情用文字纪录下来,留以保存。
为的就是防止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个办法是父亲教给母亲的,后来,他也将这个习惯继承了下来。
对比于母亲的单纯记事,海涅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推测金出现的时间与维持的时长。
俊美的血族一手举着烛台,辨别着书脊上的文字。
大约八百年前,海涅记得,那应该是西罗马帝国灭亡后不久的事情。
对着年份,他找到一本厚重的用拉丁语纪录的羊皮卷书册。
年代久远,羊皮卷上落满灰尘。
海涅难得皱起眉头,他用袖口捂住口鼻,手指勾动,控制着风提起书角,抖落灰尘。
这是血族无法忍受的肮脏。同时也在提醒着海涅,这本书册已经很久没人动过了。
公元500年左右的记忆海涅记得不少,只是他需要的记忆更加繁琐细化,所以才需要这种备忘录的辅助。
这卷羊皮卷实在太过久远,海涅抖灰尘的功夫,抖掉了不少书页。
羊皮卷飘浮到海涅手中,俊美的血族低头一看,神色出现了异常。他连忙翻开其他的书卷,无一例外,都是空白。
直到他在其中一页上,看到了鬼画符一样的单词。
A suerprise, Heine.(注11)
海涅皱起眉头,毫无疑问,这是金的手笔。
这有他才会犯这种低劣的错误。
海涅阖上书卷,将其按提前标注的页码将羊皮卷整理好,放回书架。
金换掉了他的备忘录,这只能说明有问题,而且是个大问题。能让金感兴趣的事情,无一例外不是大事件。
海涅懒得回想他的作为,他挥手清理了书架上的落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舒芙蕾带着元庆走了上来。
女仆长敲响了海涅书房的大门。
“进来。”血族端坐在椅子上,书房的门随着他话音落下而缓缓开启。
舒芙蕾没有动,她回头用眼神示意元庆。
元庆小心翼翼地走进书房,海涅正看着她,视线落在元庆赤.裸的脚上。
从翻出棺材开始,她就是这样赤着脚来回走,跟着舒芙蕾太太在府邸了走动,难免粘上污垢。
海涅皱起了眉头。
元庆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表情,见他蹙眉,腿僵直在原地,而身后,舒芙蕾太太已经为他们拉上了门。
元庆咽了口口水,呆呆看着海涅。
“过来。”
血族亲王见她僵直在原地,眉头皱得更深。
这个让金感兴趣的女人,让他感到头痛,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与金有关的一切,都不是好事。
元庆有点害怕,她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内心是抗拒与海涅接触的,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向着那个男人走过去。
她险些崩不住脸上的表情。
海涅却神色如初。
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小试验,他对眼前的女人下达了一个“过来”的动令,如果她真的是与自己有着血裔关系的存在,那么属于长亲与后裔的血脉魔法会将二人联系起来,让她无法拒绝自己的命令。
试验成功了,说明连这种起源于血族始祖的契约关系都认为,他就是金。
海涅收敛了表情,随着他意念微动,一把椅子飘浮起来,落在了元庆的身后。
“坐。”又是一个动令。
元庆乖巧坐在了椅子上,身体僵硬。
“你不用害怕。”海涅自然察觉了她的紧绷,“我是最没有可能伤害你的人。”
杀死血裔,对于长亲是一种不可逆转的伤害,反之亦然。
这也是金为什么一定要亲自转换她的原因,给自己一个束缚,让自己无法伤害她。
金很重视她。
海涅微微抬头,看着元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我会一一为你解答。”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元庆这个名字不能继续使用了。”
“从今天起,你叫伊莉丝。”
伊莉丝,希腊神话中彩虹女神的化身。
就像这位出现在黎明时分的访客一样。
是太阳馈赠的礼物。
第4章 时间之外的人(一)
书房内突然变得很安静,元庆看着海涅,她搞不懂这个人的意思。
面前的男人年轻而英俊,可经过了之前与舒芙蕾太太的一番对话,让元庆知道了眼前这个男人并不像他的外表一样。
元庆与他对视都显得小心翼翼。
海涅有一双浅淡到极致的灰色眼睛,而此时,那里面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对他来说,更改名字只是一件无关的小事。
这样的认知让元庆不悦。
“为什么?”她尽可能压制不满。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在眼前这个人面前表现真实的情绪。
可在血裔和长亲之间特殊的血脉契约下,还是新生儿的她瞒不过海涅的感知。
“这里不是你熟悉的地方。”海涅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反而耐心解释道,“你在这里语言不通。”
他与元庆对话时,用的是汉语,也就是元庆熟悉的语言。
“我与舒芙蕾太太可以交流。”元庆皱起眉头。
虽然说,她与舒芙蕾太太交流用的语言,也不是她熟悉的语言,而是另一种奇怪的语言。
记忆之中她从未学过这样的语言,可很奇怪,她能听懂,也可以运用它进行简单的对话。
她抬起头,等着海涅接下来的回答,如果他给出的理由真的能够说服她,多一个新的名字,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缘由。
“你与舒芙蕾交流使用的语言,也不是这里的官方语言。至少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你会生活在这里,若是连语言都不相通,我想你会很苦恼。”
“所以你想将更换名字,作为我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改变?”
海涅颔首。
“可我不喜欢,你得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元庆皱眉,还是选择了开口,“或许这样问有些唐突,如果可以,您能送我回家吗?或者说,回到我的故国。”
海涅露出惋惜的神色,他摇了摇头。
元庆感到一丝不安,她没有开口,静静等待着这个男人接下来的话语。
“大概八百多年前,你跟随我父亲的商队来到这里,也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你学会了英语。”海涅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元庆感到吃惊。
“八百年前?”她确认道,语气里充满不可置信。
“是的。”海涅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金替换了他的备忘录,海涅很难说出具体的日期,这让他感到不舒服。
“这怎么可能?我分明还活着,你在骗我!”元庆语气略急,可话一脱口,她又莫名感觉非常的懊恼。
陌生的环境,迥异的食物,陌生的语言,一切在她脑海里交织着,混乱之间,她仿佛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沙海与穿梭其上的商队。
元庆捂住头:“抱歉。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新生儿的情绪总是混乱而不稳定的。
海涅并不觉得奇怪。
“不借助外力,人类很难存在八百年。你确实死去了,只是用另一种方式睁开了眼睛。这个过程,我的族人称之为初拥。”海涅解释了他对元庆说过的话。
初拥这个词语海涅使用了英语。元庆使用的汉语之中,没有能够准确表达这个词汇意思的代替词。
“初拥……”元庆重复一遍这个陌生的单词,“那现在的我是什么?不是鬼,是什么呢?”
“Vampire.”(注12)
元庆等待着海涅的解释。
“一种躲在黑暗之中,依靠吸食鲜血生活的人形生物。”海涅用一句话概括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这就是不能触碰阳光的原因?”元庆又一次想到那张在她面前腐烂的脸,她抬头看去,海涅早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看不到一丝腐烂衰败过的痕迹。
他的外表是一个年轻俊美的人类男子,非常年轻,异常俊美。
很难将他现在的样子和阳光下腐烂的那半张脸画上等号。
她想了想道:“你所说的Vampire,就是一种外表光鲜,内在却是暴露在阳光之下就会变成可怖怪物的存在?”
外表是光鲜美貌的人类,内里确实丑恶无比的怪物。
海涅没想到元庆会这样问,他沉默了一瞬,回答道:“如果你想这么理解,确实是这样。”
“我和我的族人,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
“原来我变成怪物了啊。”元庆突然感觉松了一口气,这是她意想不到的,“有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死掉了,要喝媒婆汤,走奈何桥呢。”她说的是刚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和看到海涅腐烂面容的的两个瞬间。
她说话的同时,海涅感到到一种压在心头重担消失不见的奇妙感受。
这是元庆的心情变化,是他身为长亲所能感受到的血裔的情绪变化。
除去元庆,他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给予过很多人初拥,也曾在他们“新生儿”阶段感受到这种情绪的变化,但从未有一个如此强烈,甚至已经开始影响他自身的情绪,让他产生类似情绪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是金转化的,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他这具身体转化的第一位血裔,与他羁绊最深的血裔。
海涅抬起头,看着元庆。
少女也看着他,她问:“鲜血,必须是人血吗?舒芙蕾太太说‘新生儿’我想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并不是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截止我的记忆,我至少14岁。但看我的体态,我也许不止这个年纪,这也与‘初拥’有关吗?”
“不一定是人血。”
元庆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海涅一个一个给他解答,他就像是一个耐心的大家长一样。
“‘新生儿’一般指刚刚转化不久的吸血鬼。当然,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像舒芙蕾他们一样称之为血族。”(注13)
“刚进行过‘初拥’的新生血族是非常脆弱敏感的存在,属于人的特性在他们身上并未完全消失,属于血族的那一部分却已经诞生,两种存在相互争斗,直到属于人的部分磨灭殆尽。这个阶段之中,‘新生儿’处于一种极为脆弱的状态。通常,需要一年的时间才能完全适应血族的生活。”
元庆听了他的回答,张口想要深入询问,却被海涅抬手的动作制止。
她突然明白了海涅想要传达的意思,这位血族会留给她提问的时间,现在要做的,就是听他回答完自己的问题。
“至于年龄。”海涅看了元庆一眼,显然,她并不是十四岁女孩的样子,“根据我的了解,你进行‘初拥’时,已经超过了二十岁。”
“记忆缺少。”海涅沉思了片刻,“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不过,你本来就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也许是转换你的人使用了某种特殊的能力。”
海涅看着元庆,等待着他接下来的问题。
缺少了至少六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