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卡塞尔亲王的大本营,没人能瞒过他的视线。
她越来越弄不懂,海涅说着吸血鬼不能介入人类的世界,却又放任莉莉这样离开。
突然,后颈处传来针刺一样的疼痛感,逐渐转化为撕裂一样的剧疼。元庆的脸色瞬间煞白,拿着刀叉的手指攥紧,突出发白的指节。
她的身体在颤抖,却极力的维持着姿态,不想被人看出此时的异样,期盼着长亲能快一点早些结束宴会。
海涅放下剩余的半杯血。
“今天就到这儿了。”他站起身,视线似是无意的从伊恩身上移动过,落在前方。
黑雾将他的身影笼罩,直接消失在原地。
元庆紧绷的背脊瞬间放松下来,望了眼海涅消失的地方,继而转过头,看一眼旋转楼梯上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平复下来。
为何会突然爆发这样的疼痛?她已经有所猜测,现在,她要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元庆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小腿还有些颤抖,但她还是极力稳住了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夜晚降临,白日尘封的窗户已经打开。
黑化的少女站在窗前,闭上眼睛,感知外放,搜寻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找到那抹熟悉的气息,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视线移动到城市的东南角。
下一瞬间,薄雾笼罩,元庆的身影消失在浅淡的雾气之中。
她在小巷深处的泥地里落脚,这里距离他先前去过的那家酒馆并不算很远,面前的烂泥里,躺着一具衣着破烂,眼眶突出面颊深陷的年轻女尸,她的脸上布满着烂泥与排泄物的混合物,已经看不出原先的样貌,但依稀还可以闻到属于巫术的味道。
不到一天的时间,先前在酒馆里能叫会骂的女人,已经变成了一具残缺的尸体。元庆站在女人身边,嚣张的红眼老鼠大摇大摆地啃食着女人的身体。
元庆皱起了眉头,灵性的感知发出警告,预示着不安。
火焰包裹住女人破烂的尸体,温度升高,皮与肉在高温中扭曲,毛发与骨骼也渐渐化为灰烬。
最终,只剩下一小捧儿灰白的骨灰。
元庆从自己的衬裙里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将火化的骨灰收了起来。
几只红眼大老鼠就缩在墙角,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比人类还要显得具有人性。
果然不是普通的老鼠,不知道与预言有没有关系。
元庆想着,伸手虚空一抓,火焰化成的手掌,向着鼠群而去。先前聚集在一起看好戏的老鼠瞬间四下散开,向着不同的方向逃窜出去。
元庆没有着急她此举只是为了试探一下这些家伙的智慧,现在想来,这些老鼠比她想象之中的还要聪明,就像是人一样。
元庆跟上了其中一只的脚步,直觉告诉她跟随着这只肥硕的红眼老鼠,能得到意想不到的东西。
那老鼠足有她两手之长,算上尾巴,都要超过寻常人家养的猫,跑动起来时候,肥硕的身躯连同无毛的尾巴一起来回摇晃着,光秃秃的让人生厌。
这本该是极其让人讨厌的生物,但在此刻,它身上散发出的诡异气息,让元庆忽略了其让人生厌的外貌,提起裙摆紧紧跟着,视线也是一瞬也不敢移开。
感知突然爆发危险信号,前迈的步伐还没有落地,凭借着血族对身体极强的控制能力,元庆腰肢一转,硬生生转了个圈,躲过了破空的冰霜。
下一瞬间,她眼睛眯起,紧盯着突然出现的身影。
银发的血族站在巷子一侧低矮的房顶,表情肃然,“她呢?”
元庆自然知道他话中指代的人就是莉莉,但她与巫医有约定在先,不会透露她的行踪。
“谁?”
“我知道你清楚。”伊恩从房顶上一跃而下,风吹起他银色的发,显得高贵而优雅,如果背景不是低矮的土坯房和臭烘烘的泥地,那么这或许称得上是一道绝美的风景线。
元庆不为所动。
她见过更加美丽的景色,不屑于这乡间的二三朵野花。
“别忘了,直到今日你还寄人篱下。”元庆冷眼看着眼前的吸血鬼,从第一次见面到如今,她对这个家伙没有一丝半点儿好感。
“莉莉不在,我就不算寄人篱下。”伊恩声色一冷,“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逼我和你动手。”
“你来试试啊。”元庆掌心火焰浮现,照亮了这漆黑的街巷。在火光映衬下,她的神色也显得不那么冰冷。
“光吗?”手指翻飞间,一个金色的金属片出现在伊恩的手心之中,“我也有呢。”
元庆瞳孔顷刻放大,看过海涅整理书籍的她实在太清楚伊恩手中的金属片代表着什么。
“光。”
古老的语言撬动世界的规则,小小的金属片瞬间被注入无无尽的能量,元庆遮挡瞳孔后退。
下一瞬间,失重的感觉将她包围。
“你还差一点儿。”
第55章 黑暗笼罩之城(七)
假的, 被骗了。
元庆脸上的表情呆了一瞬,瞬间被羞愤充斥。
“你居然敢!”
伊恩提着元庆的衣领,银匕首距离她白皙脖颈不到一指的距离。
“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他没头没脑的丢出一句话, 提着元庆消失在夜色深重的小巷。
在地下藏书室查阅与亡者三圣器有关记载的海涅突然抬起头, 清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愠怒。
燃烧的蜡烛跳动了几下,重新恢复燃烧时,举着烛台照明的人消失不见。
银光飞闪,前一瞬间还架在元庆脖颈上银匕首, 已经直直刺入墙壁。
伊恩的侧脸出现一道长长的血痕, 银发的吸血鬼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视线落在眼前的一对血裔之上。
海涅将元庆护在身后,面色不善。
“子爵, 解释你的所作所为。”
“解释?”伊恩露出嘲讽的笑容, “应该是亲王大人您, 先解释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海涅目光定在伊恩身上, 却一言不发。
高位者的威压,压制的伊恩·米切尔喘不上气, 骨头都在颤栗, 可即便如此, 他脸上讽刺的表情, 始终没有收敛,反而越加嘲弄不屑。
骨头的碎裂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
元庆面露诧异,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海涅。他似乎生气了, 又似乎没有。
长亲的神色一如从前,却更加幽深。
又一根,无法反抗的威压在海涅与伊恩之间爆发,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元庆感受不到两人之间的碰撞,或者说,她感受不到这场单方面的屠杀。肉眼所见到的,只是银发血族越来越狰狞的表情。
嘭——
这一下爆开的,是伊恩的左膝盖骨。
痛苦的闷哼声从银发子爵的喉咙中溢出,剧痛让他脸色更加苍白,唇色更加殷红,血族费力的抬起头,神色里满是不服输的倔强。
“你也一样。”他的声音带着喘气,是在忍耐无声的剧痛,“一样会沉沦。”
他一样,卡塞尔也一样,都将沉沦于这肮脏却充满诱惑的禁忌。
海涅微微收颚,威压随之消失,伊恩身体摇晃了几下,最后还是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
失去了压制,损坏的肢体正在慢慢的恢复。
“她是自己要离开的。”海涅的视线放远,“莉莉是人类,而你,是吸血鬼。”
“你并未阻拦。”
“我不会阻拦。”
“那你为什么插手。”
“因为你插手了。”
元庆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停在了自己的脚下,她有些听不懂他们之间的哑谜。
“那是瘟疫。”伊恩的表情变了变,“人类的死活我毫不关心,但……”
“莉莉也是人类。”海涅打断他。
伊恩沉寂下来,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元庆身上。
“这就是你有恃无恐的理由?”
伊莉丝·爱德蒙是吸血鬼,甚至,是卡塞尔的首位血裔,而莉莉只是人类。
“我与你不同。”海涅否认。
“你急了。”伊恩扭了扭脖子,不长的时间内,他先前破碎的骨骼已经完全修复。
“莉莉在什么地方?”他又问了一次。
“她若是想让你找到,你自然会见到的。”
伊恩狞笑一声。
“好。”
之后化作一丝烟雾,消散在了爱德蒙公馆。
“他离开了?”整个爱德蒙府邸都没有伊恩的气息了。
“他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海涅转过身,看向他的伊莉丝。
元庆沉默下来。
海涅侧头看着她,他们离得很近,他足以看到她脸颊上细微的柔毛在因呼吸而微微翕动,他能够听到她胸腔之中心脏跳动的声响。
她如此鲜活,足以让人产生活着的错觉。
“我以为你会有很多问题想问。”海涅自然地开口。
元庆似乎怔了一下。
她没想到海涅会主动开口,她原本以为自己的沉默会成为这场对话的终止。
“我……”她张了张口,心底确实有很多问题,有很多事情好奇,可当海涅给了她提问的机会,她却说不出口了。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了。
她带着疑惑来找他,却得不到想要的回答。甚至,在这样的拉扯之中,见到一向自持稳重的长亲,出现失控的迹象。
这究竟是好是坏?元庆不知道。
她一直沉默着,一反常态。
海涅也不着急也不催促,他静静看着她,等待着。
长亲目光不带温度,却要比炽热的火炉还要滚烫。
元庆被他不加掩饰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微微侧过头,低声道,“长亲有什么想问的,可以直接问的。”这样的目光,她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在外面都看到了什么?”
“没什么。”一个死人,一群老鼠。
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或者说,她不想进行任何一个话题。
海涅的目光转向窗外,春天的夜晚,风格外的柔和。
“出去走走吧。”他说。
“嗯?”元庆略显惊讶地扬起头,她曾在金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语气,但这一日,她异常确定,说出这句话的人,是海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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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莉莉系着三层细白纱布面巾包裹住口鼻。她被挤在人群的外围,人群的那一侧,圣洁的祈祷声不断的传来。
莉莉费力的挤开人群。
“祷告没有用!”
一个男孩儿抢在她之前开口,说出了她原本想要说的话。
莉莉顿了一下,眼睛眯起来,注视着挤过人群的瘦小男孩。
“哪里来的小孩子?”士兵粗鲁的走了过来,语气不善:“看不到沃伦教士正在祷告吗?”
小男孩儿丝毫不害怕高大的士兵,反而高高昂着头,“我的老师说了祈祷没有用!这根本不是恶魔的诅咒!”
莉莉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她安静地看着那男孩。
“这是传染病,你们这么多人围聚在一起,只会加大传染面积。”小男孩继续道,“祈祷根本没有用!”
被称作沃伦的传教士停下了念诵,他走了过来,脸色带着和蔼的笑容:“这不是恶魔的诅咒。”
小男孩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高大的士兵,得到认可让他得意。
“这是天父对贪婪人类的降罪。”老传教士脸上的笑容凝结,换上了一副凶恶的表情,“哪里来的小孩子胡言乱语?赶出去!”
莉莉皱起眉头,她主动上前。
“传教士大人,何必为难一个小孩子呢?我是佛罗伦萨城内的医生,我来帮这个人诊断。”
主教的小眼睛眯起来,扫了莉莉一眼,又移开,转头对士兵说,“驱散人群,别让他们打扰赎罪仪式。”
随行的士兵哄散开人群,莉莉被推搡出外,鼻腔之间,尽是各种各样的体味。
“你是医生?”先前被轰走的小男孩看到了她。
“是的。”
“太好了。”那小男孩一把抱住莉莉的腿,“求求您救救我的老师,他也感染了怪病。”
莉莉皱起眉头:“他在什么地方?带我去。”
“请跟我来。”小男孩急匆匆在前方带路,拐过七绕八弯的小巷,两人在一家破烂的木门前停下,小男孩推开房门。
药草的香气与腐烂的臭气混杂在一起,组合成异样的气味。
莉莉往里看了一眼,屋子十分破烂,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躺在木板搭建的简易床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老师这样几天了?”莉莉皱起眉头,老者没穿上衣,四肢乌黑,肩头腋下分布着腐烂的伤口。
“老师是最早一批接触瘟疫患者的医生。”小男海说道,“从第一批水手进城开始,老师就在关注这种病了。”
“近一个月?”莉莉感到震惊。
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她初步总结出规律,患上这种奇怪的瘟疫的人,慢则能坚持六到七天,快的不过一到两天就会发病而死。
巫医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一副羊膀胱制作而成的手套,戴在手上。
端起老者的手臂观察,肌肉冷硬发黑,已经完全坏死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莉莉眯起眼睛,他转头问小男孩,“你的老师是怎么做到的?”
“老师,老师,用几种药草混合起来,混合熬水喝,用药渣敷盖伤口,可效果,效果并不好。”说着说着,小男孩抹起眼泪,他想要抬手起擦,被莉莉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