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
从前也与景明帝周旋过,但都不及这一次,她布了那样大的一个局。
这应该算是欺君最成功的一次了,基本没什么破绽。但是还是未将沈迟从中摘出来。
只是此时,真的假的,已然没有那么重要了。
第268章 离间
“怀璧, 方文知出京是否与你有关?”
某日,自宫中忙碌一天的江耀庭归府后对江怀璧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语气有些急切。听得江怀璧心底咯噔一声。
景明帝到底是起了疑心的,即便信得过方恭, 也不能再将方文知留在京城。是以很快方文知便被外调, 而方恭对此并无异议, 只谢恩说他应该外出磨炼。
应是那日她与景明帝谈过之后下的决定。随后那张名单上涉及未曾追问罪责的官员皆被一一揪出来一并发落。
她眸子微垂:“父亲是从何处听闻方文知离京与我有关?”
江耀庭看了她一眼, 先转身坐下, 轻揉眉心:“如今朝中已有人议论, 说你时进谗言构陷官员。你上次被宣召后,方文知忽然被外放, 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此事令那些新入仕的官员惶惶不安, 现如今只是听闻些流言蜚语,仅是猜测没有实据,但若是再过两天, 我怕会出乱子。”
这倒是奇怪了。
江怀璧默了默,轻声道:“我上次被宣召是在叔父入京那日, 方文知离京旨意已是三日后,期间陛下要定他的罪也必然扯不到我这里, 怕不是有人故意针对了。”
她顿了顿,抬头看着父亲的眼睛:“方文知一事的确与我有关。他与魏家一事有着直接联系, 陛下对他起了疑心。”
江耀庭一怔, 却也不问其中缘由, 半晌轻叹一声:“这大约是为方尚书留面子了。”
方恭与儿子关系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却也谈不上坏,总是生疏得紧。只是方文知这一走,妻子邹氏和几个月大的儿子便需留在京中了。
“现如今议论你还仅仅是私底下传言, 这几日恐有人要直接弹劾了……”江耀庭顿了顿,眉间略有忧色,“木樨一事你查清楚了么?”
提起木樨,她面上到底有些伤痛。随即想起来她留下秦珩在京的消息,但现在还不能轻易说出口。
“木槿后来发现她身上又被凌虐过的痕迹,是为人所迫,但对方究竟以什么来威胁她,尚未查到。”
其实当日她应该有所察觉的,或者说以前便要有所察觉的。
原发现稚离有问题的时候,她便是一直让木樨去盯着。木樨没有木槿沉稳,但是不代表她不细心,因为性情看上去跳脱些所以更能迷惑对方,实则她什么都能看得到。
那么长时间,她都能发现稚离那么多问题,木樨没有理由丝毫无察觉。但是到底是她疏忽了,从头至尾都未曾想到木樨会背叛。
当日木樨一出口便是“对你父母动手的另有他人”,而连她这个主子都不知道那桩往事,木樨却知道。
还有木樨知道稚离泄露她身份的事,她从稚离那里知道的够多,但是却只字未提。
“木樨跟了我那么长时间,她不会不知道要对我动手绝非易事。且平常机会很多,却偏偏选了那一次。那一次沈迟在场,但是她也应该知道要杀沈迟更难。可见她的目的不在沈迟,但是我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她背后若是庆王,那人心思那样缜密,目的定然不止如此。”她有些失神,但好在还存着理智。
江耀庭沉吟片刻,开口时语气有些不大自然:“你与沈迟之间,如今到什么地步了?”
“我……”她轻轻咬了咬唇,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答话。
她的一切都是他的了,从身到心。
从脑中搜寻半晌,终于有些局促地开口:“如此生还有希望,非他不可。”
江耀庭心底暗叹一声,她还是在隐忍着的。观她神情,必然不止于此。只是这条路要有多难,何时才能见到希望,她很难走到沈迟身边去。
他们之间所隔的,太远太远。
他自己到底是局外人,思忖片刻提醒道:“你说木樨是沈迟动的手,如果你查清楚后发觉木樨罪不该死,你会如何看待沈迟?”
江怀璧恍然大悟。
她或许会怪他的,怪他冲动,尽管知道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他必然是先护着她的。
她还记得当时她眼中含了泪问他。
“沈迟,我能信你吗?”
“一辈子都能吗?”
“你别骗我,我害怕。”
她当时脑中已然全是自木樨袖中飞过来的暗器,以及沈迟提起来的刀。心里麻木到根本无法去分析事态发展,自然没有顾及到他。她应当是伤到他了。两人若是因此事生了嫌隙,于两人影响都大。
她默了默,低声应道:“怀璧明白了。多谢父亲。”
“我观幕后人行事风格,向来物尽其用。便是为父今日不提点你,你也未必想不到这一点。近期还需多加警惕,我怕还有其他事要发生。稚离原来心思就重一些,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究竟都隐瞒了些什么,还需细查以防万一,万一有什么问题也不至于措手不及。”他也只能提点到此了。有些事其实怀璧也都明白,他也一向放心,却总是要多叮嘱一下。
江怀璧应下,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忍,但是如今情形却不容许她有一丝懈怠。
至于其他人对她的议论,无凭无据自然不会太多人传。但是这一小小的事件,背后人所要表现出来的,便不止是她名声的问题了。
景明帝强行要她留京,虽是降了职,这风头也都过了。但是上一次宣召便将景明帝的计划打乱了。那一次知道的人其实并不多,但是一次小小的宣召便被人传开,显然是有问题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其实景明帝一直是护着她的,且以前景明帝偏向她的次数已经不少。现在到达无论大小事,只要景明帝护着她,便会被言官拿来做文章,当然抨击的一直是她。
庆王自然不仅仅是要打压她,而是要她被危险团团围住以后的,狗急跳墙。
因为可以打压她的机会太多了,可庆王却一次次地放任她,直到那些她自己一清二楚的事情全都堆积在一起,一次爆发足以令一直顽强求生的她做出惊人之举。
那些明的暗的大的小的事情压得她几乎要窒息,可偏偏好多事她自己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
“怀璧,你去光禄寺是我向陛下提议的。我对其他的可能不了解,但我身为礼部尚书,曾经常与光禄寺打交道,其中也较为熟悉,几光禄寺卿与两位少卿与我皆是同年进士,当年关系不错。你若有什么问题可前去请教。”
他顿了顿,又加了几句:“此次若真有人有人弹劾你,折子我会直呈御前,一切单凭陛下决断。但是此次无论你我,便不可再提起自请离京了。”
景明帝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既然已知圣意,再不识好歹便是适得其反了。
.
江怀检这一次入了京是更加用功。江辉庭一有时间便盯着他的功课,更兼书院中先生极为严厉,功课倒是提升上去了,只是性子比以前更加内敛。
某一日自书院归府时已至傍晚,天色有些暗。江怀璧正巧从外面回来,看到的便是步履急切的他。
她眸色微一闪,索性上前先拦住他:“怀检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江怀检垂首唤了一声二哥,抬头时目光里含着些愧疚,但面色却是苍白的。
这倒吓得江怀璧心里沉了沉。
“二哥请去沛风园说话。”
两人还没走几步便碰到回府的江辉庭。他看到两人时怔了怔,然后目光移向脸色不大好的江怀检,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父亲,儿子有些话想与二哥说,便先行告退了。”说罢行一礼,见父亲并未阻拦,才同江怀璧离开。
江辉庭看着两人的背影皱了皱眉。这儿子与江怀璧都比他亲近,可千万不要让她将儿子教得那样清冷淡漠才好。
.
“二哥,我今日又看到银铃了。”
江怀璧一惊:“怀检,你先说清楚。何时何地见的?”
秦妩,已经许久未曾出现的人,如今竟在京城?
江怀检缓了口气,细细回想:“就在东安街街东,她带着帷帽,但是被风吹起来了,我看到她的面容,的确是银铃。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她唤那人一声哥哥,但我瞧着面容并不相似。”
江怀璧眸色幽深,秦妩自然是没有兄长的。当日翻遍了整个江府都未能找到她,而之后据下人描述,的确有两道影子从江府逃出去了。
按理来说秦妩在京城是没有亲眷的,她在宫中也都有三年,更不可能与宫外的人有什么关联。
那一定是自小认识的人,那个人能带她逃出江府,定然又不是普通人……会是谁呢?
江怀检有些惊慌:“去年……是我大意,了,才使得她有机可乘,在府中纵火……”
“不全是你的错,她既然是有备而来,又哪能那么容易被你看出来。再者她又不是普通人,心思多得很。你以后多小心些便是。”她现在有些好奇的是秦妩身旁的那个“哥哥”又会是谁,是否对她的调查有帮助。
江怀检不再言语。当初听大伯讲过银铃是前昭宁郡主秦妩,但是初见她时也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那双眼睛里蕴着灵动,颇为惹人怜爱,却没想到心思那样歹毒。
江怀璧坐了片刻问清楚情况便回了墨竹轩,即刻吩咐了人去查。
大街上平日里带帷帽的姑娘都极少,更何况范围已经缩小到了东安街,应当还是能查出线索的。
她又加了一句:“动作不要太明显,以免打草惊蛇。”
木槿应了一声,下意识去看身边,目光所及处空荡荡的。她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木樨已经不在了,不免有些失落。
第269章 连环
江怀璧知道接下来一定会有人针对她, 拿的是方文知的事情来说事。但她绝对没想到的是,会连木樨也被拉了出来。
传言是说,江怀璧奸污侍女,而侍女心中已有恋慕情人, 誓死不从。江怀璧一气之下一剑刺死了那侍女, 并匆匆将其下葬。
更有甚者, 说江怀璧身边常年都只有侍女而稍有侍卫小厮, 是她贪恋美色, 带贴身侍女是为方便行苟且之事, 并且身边侍女已皆非处子之身。
捕风捉影的传言多了,便有人开始各种煽风点火。似乎能看到江怀璧本人的人都成了见证者, 她的一举一动都未放过。比如在街上看到过她乘马车出行的人皆言, 她的侍女亦常在车内,二人白日宣淫。
所有原来清心寡欲清冷淡漠的性子被传言成为表面清高风光实则阴冷暴虐,此传言自然是以最近的稚离与木樨为据。
以上这些若都仅仅算作流言, 要澄清并不难。
但是很快有人找到了她“阴冷暴虐”的例子。不知从谁那里开始传出来,很久以前的岑兖一事, 说江怀璧与岑兖有过节,便趁着平郡王之乱杀了他, 并且在御前将责任尽数推卸给平郡王。
然后从侍女一词一直往前追溯,忽然有人提到“清明”这个人名, 说是江怀璧从前的侍女, 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周府, 紧接着又随着周二姑娘入了宫。
她与宋汀兰成婚之事,当年江、方两家的过节等等,还有其余琐事,尽数被拿出来议论。宋汀兰倒是出面澄清过, 但是很快被流言又压了下去,根本无济于事。
旧事重提,又加上最近一些事,能牵扯到的,牵扯不到的,都扯上她了。
江怀璧冷笑,远观这情势还真是热闹。
旁人说什么暂时都不着急,关键还得看掌权之人相信什么。
这很明显背后有人暗箱操控,一波接一波,表面看似一锅粥混乱模糊,实则暗中思路清晰得很。
逐层深入。
以她身边刚发生的事情为切入口,牵扯到她身边的人,第一步便是先毁人清誉。接着是个人品性问题,最起码在朝中形象先抹黑,后面便是无论说什么,众人也只会先从坏的方面去想了。
而后才是重点。
岑兖一事是分明只有景明帝,身边人,和庆王的人知道。庆王明目张胆将这件事提出来,为的本来就不是让景明帝做些什么,更不是让众人因此给她定什么罪。关键在于,江怀璧自己在此事中瞒了景明帝太多东西。
景明帝原本对她的疑虑就并未消除。他拿太子那件事来试探她,好在并没有出什么乱子。而此时忽然重提此事,必然会勾起景明帝的回忆。
若是细查,不一定能查到,但是漏洞绝对是有的,且其中还牵扯有沈迟。
最近景明帝才因为方文知与魏家的事里她避开了沈迟而对她存了不满,或许已然存疑心了。现如今再加上岑兖那件已经几乎要忘却的旧事,她的处境愈发惊险了。
若说岑兖一事是为以当下事来激起景明帝对她的疑心,那么清明,便将所有的格局豁然拉大了。
清明是她原本派去盯着周家的,然而后来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因为清明大多数时间都在周家,江怀璧自己也知道她与木槿木樨是不同的,是以并未强求。
后来她请求入宫,以及周蕊仪死后要依旧留在宫中,江怀璧也都只是认真问了她的意愿,并未有太多干涉。
现在因与周家牵扯上,自然意义不同。谁都知道景明帝有多在意当年的周家之事,而江怀璧居然还能跟周家扯上关系!
便不仅仅是一个清明的问题了。
以景明帝的疑心,能从方文知立刻想到方恭,又何尝不会将目光放在江耀庭身上,难保不会对江家也动了心思。
江怀璧浑身发冷。她知道景明帝的身份,但是父亲毫不知情,父亲从头至尾忠心耿耿,此时若真连累到他,那自己这个做“儿子”的,可就成了罪人。
这样来势汹汹的攻势,怕是庆王要开始发起攻击了。
刚开始便将目的对准江家,他的自信真的令她心慌。
这便是景明帝打破局势后所迎接的第一场风雨。
.
京中一座极为普通的宅子里,茂密的枝叶将浓郁的绿意溢出围墙,院外可观一簇生机盎然。院内绿树成荫,荫下有两人正对坐博弈,想到妙处不由得棋子一敲,颇有风雅。
这宅子样式在京城都极为普通,甚至还有些破旧。如若有心人有所留意,一定能看得出来,这所宅子便是岑兖被暗杀的那座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