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传——飘篷
时间:2020-11-24 02:16:51

  江辉庭更郁闷了。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人是个异类?他瞥了一眼自己亲儿子,满眼都是对二哥的钦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若抛去他对庄氏乃至大房的不满,江怀璧这个侄子的确优秀得没话说。可忽然就又想起他的怀远,若非缠绵病榻,如今也必然能在朝堂一展风采。
  .
  江怀璧一行人其实也毫无头绪。傅徽对京城并不熟悉,从江府后门出去能去的地方多了,大多都是犄角旮旯不起眼的地方,寻起来实在太难。
  木槿有些担忧:“公子,距宵禁已剩不到两刻钟了。”
  她心底沉了沉,吩咐:“先在近处找找。时间不长,先生腿脚不大好,应当不会走远。”
  傅徽人鬼灵精怪,在沅州失踪时便总藏在小角落,半个江府的下人连同一些巡兵都用到了也未必能快速找到。更不必说如今这种情况。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才一刻钟便找到了人。但是所有人都动不得,傅徽不让人近身。
  江怀璧过去时他倚在一棵老槐树下,正好背着月光,将自己整个人蜷缩在暗影里。已白发苍苍的老人,被逼得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当年祖父许的就是他有一个容身之所。可如今她看到的,仍是孤零零一个人的他。
  她眼睫颤了颤,轻声吩咐其余人先回去,木槿和惊蛰先在不远处看着。她慢慢走过去,看到他那一双沧桑却闪着光的眼睛。
  他痴痴地看着星子寥落的天:“阿福,阿福……”
 
 
第292章 两方
  她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傅徽动了动, 迷惘的目光朝她看来。
  江怀璧默默坐过去。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也是在沅州的某一个夜晚,傅徽闹脾气被找到的时候,也是在一颗老树下。她已记不清是什么树, 只记得傅徽也如今日一般倚在树下, 看着天上的星子, 口中念叨阿福。
  ——先生在想阿福哥哥吗?
  ——不, 我不想他。这世上要是没有阿福……他是天上的星, 我看一看就好了。
  她张了张嘴, 开口只是:“先生回吧,快至宵禁了。我们回去再想办法。”
  老头子一瞬间恢复了本性:“我不进宫, 你把我送回沅州都行。要不然就说我死了, 他们来抬我……”
  “先生!”江怀璧惊呼一声,截住他的话。眉间紧紧蹙着,万分无奈。但她知道以傅徽的性子, 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傅徽像个孩子一样低了头,半晌后起身, 江怀璧连忙上前扶住,听他喃喃:“那就回吧……”
  他一路上都没说话, 直至回到院子里,进了房关了门才对她道:“……丫头, 有心疾的哪里德妃, 是皇帝啊……”
  江怀璧惊住。
  “丫头, 你听我的,皇帝心疾这事儿谁也管不了,没人治得好他,然而一旦有人知道了就是死路一条。”他没多解释, 其中太多疑点也一概不说。
  他转身在药架上寻了半天,又在瓶瓶罐罐里挑挑拣拣,直接丢一瓶给她:“就说我病了,这是能缓解的药,爱用不用。”
  她低叹一声,现下的傅徽是油盐不进,也只能另想办法了。令她吃惊的是,傅徽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从前只觉得他极为单纯憨实,现如今竟是觉得大多是装的。
  但心底仍旧发出来一个声音,他不会害她的。
  翌日江怀璧临走之前还有些担心,多派了几个人去守着傅徽。
  谁知她刚走不久,便有宫中的人去了江府,强行要将人带走。彼时府中也就只有江怀检,可府中无论是谁也不敢违抗皇命,仍旧是昨晚那个宦官带的头,但身后跟的人已是数倍不止,明摆着不打算给傅徽逃跑的机会。
  而宫中景明帝与江耀庭两人暂时几乎成僵持状态,仍旧事关傅徽。景明帝下了旨意自然无人敢抗旨,但江耀庭知道傅徽进宫意味着什么,百般阻挠更加引起疑心,倒不如从容应下。
  但江耀庭对傅徽的性情了解远没有江怀璧多,也不知御前的人会以那般强硬的态度去“请人”。
  .
  与此同时,永嘉侯府也出了事。
  沈达自进京以来就不受长宁公主待见,回府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昨日归京在侯府大门前碰了壁,眼睁睁看着朱门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长宁公主显然是已经懒得与他说话。
  但是不死心的沈达居然能放下身段,在侯府门前跪了一夜。第二日起的最早的行人路过时还听到他声音虚弱地喊:“……儿子不孝,求母亲原谅……”
  虽说沈达与长宁公主之间关系断了也有几年了,但论理说他还算是庶子。此事说来也都是沈承的错,当年他尚公主时先帝明言驸马不许纳妾。于氏的确不是妾,但她是比妾还低微的外室。
  但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长宁公主抚养沈达也有二十余年,没有生恩也有养恩,总归母子二人也不该是陌路人。
  如今沈达这一跪,恰恰让人议论的是长宁公主心胸狭隘,连个庶子都容不下。毕竟沈达多年来除却风流纨绔以外并未见不尽人子之道的地方。
  长宁公主又何时惧怕过这些流言。但现在的永嘉侯府不比当年,也没有先帝纵着她,侯府门前围着一圈百姓看热闹也不是个事。起先依着她的性子让侍卫赶走就行了,后来才发现并没有这么简单。
  盯着侯府的人可多的是,这把柄塞到他们手里。便是她自己不在乎,也得为沈迟想想,他到底还在朝堂,现在有什么事儿都是往他身上推的。
  更何况,听闻此消息的景明帝已经来提醒过她了。毕竟是皇家事,传出去未免太过难听。
  她倒是没想到沈达能下得了血本跪上一晚,后来迫不得已才将人放进来。
  沈达行完礼后又言沈承有东西要让他代为转呈,但是需亲手奉上。
  长宁公主皱眉不满,但还是点了点头,对他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低眉顺眼的沈达从袖中拿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其中看上去是裹了什么东西。他躬身呈上,余光瞥到的便是微有些失神的长宁公主。
  .
  长宁公主被沈达刺杀的消息传到宫里时,景明帝正盯着眼前打滚撒泼的老头子面色黑沉。
  “治病可以,我要先找阿福!”老头子何时怕过人。
  “……你治完朕遣人去寻阿福。”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
  “……”
  他看得出来就是在使性子,装疯卖傻算不上,看着眼里一片清明。两人已经僵持小半个时辰,他也不能将傅徽怎么样,否则先撕开脸的一定是江怀璧。
  刚要开口便听到外面忽然禀告说长宁公主出了事,景明帝没敢耽搁,立刻去了前殿。
  临走时吩咐了一声去请江怀璧,转身之际看到老头子蓦然放松下来的眼神,眸色深了深。
  长宁公主全然没防备。她地位在那摆着,按当时的情况只有沈达挨批的份儿,况且沈达自小虽是性子顽劣些,却从未敢对长辈不恭不敬。
  当时长宁公主近前仅有几个侍女,侍卫也都在门口待命,是以当沈达拔出冠上的发簪迅速往长宁公主胸前刺去的时候,众人都未反应过来。
  长宁公主用手下意识去挡,可那力道硬生生从她指缝根部穿过,她当即晕了过去。
  沈达已被府上侍卫扣下。
  景明帝御驾亲临侯府时,府上大夫正在为长宁公主医治,整个侯府看上去都忙乱起来。跟来的御医奉了圣命前去诊治,将近一个时辰后回来禀报,有惊无险。
  未曾伤到心肺是万幸,但那发簪的确自左胸刺入,伤及肋骨。且当下之急是碍于长宁公主身份,没人敢上手拔簪。难度倒是不大,但毕竟存在风险,接近于心脏总是让人胆战心惊。
  至于长宁公主的晕厥,疼痛倒是次要,主要还是因为受了惊吓。且她于半个时辰醒过来以后情绪很不稳定,口中一直叫着“杀了沈达”。
  而已被捆绑起来的沈达也急红了眼,他耿耿于怀的,仍是当年的于氏之死。他一直坚信是长宁公主将于氏杀害的,此次回京亦是为此而来。
  景明帝急召了沈承和沈迟回府,沈迟还好,沈承最快都需要一日才能回来。
  沈迟听到消息整个人都惊了。他一直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团州,府里因有侍卫以及暗卫等多批人,便没有多担心,却不想沈达竟是这样伤他母亲的。
  快马加鞭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侯府。他回来时那根发簪已经拔出,但是长宁公主的情绪仍旧尤为激动。她又伤的是前胸,动起怒来连身旁人看着都胆战心惊。
  景明帝道:“朕听姑母的意思,沈达该死,沈承也该死。”
  刚安慰完长宁公主,从房里出来的沈迟惊住。
  “二弟向来是冲动,但从不曾有这样的胆量,于母亲人前人后都是惧怕的。此次如何进的京,那方母亲年轻时的帕子究竟从何而来,材质特殊比寻常簪子尖锐的那根发簪究竟是何人给他的,他的目的是否仅仅在母亲身上,这些……”
  “陛下,沈世子,不好了,沈二公子出事了!”
  二人怔住。
  众人赶到关押沈达的房间时,沈达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一旁是面色惨白的宜宁郡主沈湄。
  沈湄自英国公府飞速赶来,到门口时却又改了主意,自后门进去,提着剑一路冲到了沈达这里。
  她原先娇纵归娇纵,但却只是个小姑娘,这是头一次杀人,一时间六神无主。也不管什么礼数,红了眼眶,哽咽道:“沈达与我母亲早就没关系了。欲刺杀当朝大长公主本就是死罪,若是表哥有顾忌,那我来动手。”
  说罢丢了还滴着血的剑,抿着唇跑了出去,显是去看望母亲了。
  景明帝面色暗了暗,回身道:“无论是庶子欲对嫡母行凶还是平民刺杀大长公主,都是死罪,该杀。”
  “微臣是觉得背后定然还有其他人。”
  “幕后主使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线索另行寻找罢。君岁,你暂且留在府中,照看好姑母吧,其余事便无需操心了。”
  “是,多谢陛下。”他倒是希望如此,现如今看着情势,分明是庆王要开始对母亲下手了,他便是走了也不放心。
  景明帝走时沈迟察觉到他有些着急,但最近也未曾听说什么事能让他挂念成这个样子,心底有些疑惑。
  .
  江怀璧这边见了傅徽,也依旧是没有办法令他妥协。傅徽将阿福搬出来,但景明帝迟早是要知道阿福已经不在人世的,他的耐心极为有限。
  到后面她听闻了长宁公主的事,又想起来沈迟,心中不免担心。傅徽那些话也是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来来回回不过那几句。毕竟是在宫里,谁知道外面是否有景明帝的人盯着,每一句话出口都不能让人拿住把柄。
  “老头子我当时立誓此生不给皇室治病,也不与权贵结交。孤家寡人一辈子也就只有你这一个学生,却从来没想到还是会被卷进来……”
  他在说了无数遍“不给阿福不治病”之后,终于长叹一声,干脆不与她打哑谜。
  这是江怀璧从他口中听到的第二个“又一次”了。傅徽一个在常年在沅州的人,怎么会与京城这边有再一次的瓜葛?他的过去是个谜,现在让她惊得发慌。
  “先生同我回家去吧。您是乡野里无名无姓的土大夫,如何能与御医国手相较,那些偏方什么的都拿不出手,在这不是丢人现眼闹笑话么……咱回家去……”
  傅徽甩开她的手,假装看不到她眼中的焦急担心,只说:“说不定老夫尝试成功了呢……”
  江怀璧知道他的主意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即便是不能非去不可,她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先生……”
  去,可能有去无回;不去,是抗旨。
  傅徽胡子一翘:“这又不是我一个人抗旨,连带着还有你,还有江家。丫……你比我知道更抗旨什么后果。”
  江怀璧沉默,下一瞬还没开口头上就猛遭了个爆栗。傅徽年纪虽大,削这一下可不见得轻。
  她下意识“嘶”了一声,听到外面已传来太监的高唱:“陛下回宫——”
  与此同时傅徽刚收回手,嘴里骂骂咧咧:“老夫教你的全忘光了……”
  准备转身的江怀璧:“……”
  刚踏进门的景明帝:“……”
 
 
第293章 威胁
  “这是怎么了?还动起手来了, ”景明帝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看着两人行礼,语气轻松,“听闻傅先生是琢玉的启蒙先生?看着倒是与朕当年启蒙先生有些相似, 同样严厉。
  只是傅先生更直率些, 想必无需戒尺。”
  话音落下让两人平身, 便听江怀璧道:“先生当年并不严厉。只是如今年纪大些, 又常是孤身一人, 性情便古怪起来。”
  这便解释了方才傅徽在君前疯子般作态的原因了。景明帝默了默, 还未开口,听傅徽脾气又回来了:“那这样吧, 草民先去给娘娘诊病, 回头陛下帮找找草民那失散多年的孙子如何?”
  景明帝点头应下。方才路上听齐固已经说了傅徽压根就没有孙子,或者说那阿福早就死了。不过当务之急又不在找人,先应下再说。
  然而江怀璧一听这话瞬间警觉起来。最开始傅徽被强迫入宫时与景明帝纠缠的来来回回都是“不给阿福不看病”, 但现在找孙子却不止是妥协。
  君无戏言,君无戏言……
  能找到孙子的地方, 岂非是极乐世界!
  她面色微微一白。
  “那先生现下便随朕去德妃宫中诊病罢。”
  江怀璧心里沉了沉,一个乡野大夫而已, 如何配得上让景明帝亲自送他去,这其中已然说明了太多问题。
  她袖中拳微微一攥, 出言:“先生怕生, 微臣愿一同前往。”
  景明帝微诧, 随即目光划过她身上:“外男不得入宫禁,你进去不合适,有违宫规。”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