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了声多谢。刘无端轻轻颔首,转身便要离开。
江怀璧忽然急声叫住他:“刘大人……我不知外界具体情况,却也明白如今情势定然紧张。能否请大人替我给家父带一句话。”
刘无端脚步顿住,犹豫片刻还是道:“你说。”
“一定要阻止祖父进京。”此事既然一定要针对江家,那么除却父亲外,攻击最猛烈的一定会是当年因先帝立储与景明帝有过过节的祖父。
她不希望祖父被卷进来。而且……她的事若是传到沅州,祖父如何能不担心?
刘无端沉默片刻,终是应了。
脚下没停一路出了狱房。但是到底还是悲叹一声。江怀璧果然是料事如神,能尽快想到江老太爷。此次因江老太爷当年之事引起的风波不小。
江老太爷年纪大了,本也不该劳心费神南北奔波,江怀璧这样考虑倒是对的。
只是……怕是为时已晚。前几日便听说江老太爷已经从沅州动身北上,速度快的话,十日之内便可到达京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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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大殿上以死明志的是礼科给事中公梁闵,此事本也不至于死谏,众人也没想到他一个小小的给事中能有那么大的反应。公梁闵名头并不大,京官中籍籍无名之辈,但由此事竟能在百官中激起不小的浪花。
景明帝本来倒是没有多在意,这事儿明摆着荒唐得很,稍一想便知晓背后有人挑唆。不过敢以这种方式来挑起事端,手段也够残忍。
但似乎朝中站对立面的人又多了些。庆王一派企图用公梁闵“收买”人心。尤其是与他共事的几个同僚反应更为强烈。
因为公梁闵平时性子并没有那么烈,甚至还特别温和,此次连他都能气到发疯,可见景明帝有多“过分”。
紧接着便是有人上书要求追赠公梁闵,附加一堆赞美其忠心为主精神的溢美之词。上此书者为吏部左侍郎程经义。
这番做派摆明了是要和景明帝抬杠。景明帝如果妥协,那就是他心虚,愿意纳公梁闵所言;如果不妥协,以程经义为首的不知道还有多少人仍旧会就此事继续上言,无休无止。
这样的情况从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好些人怎么也没想到如今朝堂乱成这个样子会是因为一个女子,更没有想到景明帝会因一个女子而与整个朝堂为敌,且朝中那些多年勤勤恳恳的肱股之臣会因为这一件事与皇帝似乎成了仇人。
追赠是不可能追赠的。想以死要挟皇帝?一个七品芝麻官还远没有这个能力。景明帝派了锦衣卫前去公梁闵家中,果不其然搜出来其一堆罪证。原也没想着此事能善了,刘无端呈上来的那些罪证倒是给了此事一个结尾。
景明帝还略显宽容,阖族流放,未曾赶尽杀绝。但是公梁闵的事情到这里并不是结束。
这是一切事情不受控制的开端。
最开始是议论欺君,顺带想将江家拉下水,而后是由此扩展的一批相关官员。景明帝虽然已对此警告过,但是屡禁不止。
抓住的典型已然该贬的贬,该罚的罚,还是有人前仆后继地涌上来。
景明帝叹了口气:“真把朕当成病猫了。还以为朕是顾忌着什么不敢动他们呢。”
江耀庭将折子递上去,道:“可如今若是要是真都处置了,无异于自毁长城。若是其中被他人算计,伤了我方人员的心,损失可就大了。”
“可你也要知道,他们从琢玉的事儿闹到江家,再闹到庄国公府,与你交好的官员都没放过,这明摆着目的就不一样。现如今即便是朕杀了江怀璧,将你这个首辅贬黜,江家阖族流放,甚至于处置了庄家,庆王也不会停止他谋反的步伐。”
江耀庭默了默,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现在的情况也实在是棘手。
景明帝继续道:“那些人有些该死,有些罪不至死,朕还是有分寸的。谁说朕就非得定了罪,才能处置人呢?既然是谋反,早晚都是个死。”
江耀庭微微一怔:“陛下的意思是……”
景明帝看了一眼窗外,目光幽深:“庆王妃出自英国公府,英国公府亦早有异心,如今这情况若能让英国公府出面,最好不过。”
“可既然他们已经叛变,大概要难控制些。”
“沈迟临走之前,给朕举荐一人,可以牵制英国公府,”他轻笑一声,面色微显轻松,“也实在是妙极。赵瑕是大理寺卿,又是英国公嫡子,难得出淤泥而不染,未曾与父母同流合污。”
良禽择木而栖,赵瑕倒是看得明白。不久前将他所知道的尽数交代了,目的也很明确,他愿意劝服父母不与庆王合谋,也愿景明帝能够放过英国公府。
沈迟此时忽然将此人献上,也可见其居心不良,但现下已无暇顾及沈迟,他们这一方的势力越强大越好。
江耀庭已知道景明帝将沈迟派往庆王封地是代替了江怀璧去,能够猜得出他心里是有怀璧的,不免有些感动。但是从景明帝对沈迟的态度来看,沈迟怕是也另有打算。
真的是越来越乱了。
“听闻令尊不日入京?”景明帝随口问了一句。
“是。”
“为了江怀璧来的吧。”
江耀庭默了默,有些不大确定:“家父对怀璧颇为看重,此时定然是不愿她受苦……”
“朕倒是觉得,其中另有隐情,”景明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自朕登基便开始致仕的老臣,在这种情况下不顾年迈的身体执意入京拜见他所不待见的君主,朕要如何相信他尚有忠心,不会于朕不利?”
江老太爷当年的事江耀庭自然也是清楚的,他自己倒是不认为父亲能有什么好点子。左不过是借着当年先帝于他的重用,能够与朝中几位老臣说上话讨个人情罢了。
他只怕父亲来了以后一根筋,什么都不管,在现在这么乱的情况下还死抠着怀璧的事儿不放。虽然他也担心女儿,但若是情势更乱,先不说景明帝会不会一怒之下真做出什么来,只庆王便不可能不利用一下父亲。
然而景明帝现在担心的是父亲入京是否会另有所图,当年景明帝与他之间隔阂还是挺大的。
他自己觉得父亲大概是没有那么多精力掺和进来的。
现在江老太爷进京真的太不是时候了。
江耀庭也只能说:“家父年迈,臣在旁多提醒提醒。”
“若真是冥顽不顾,朕看你这个大孝子估计也没什么办法,”景明帝冷笑一声,“否则他当年怎么会一见朕登基就急着请辞?还不是怕朕因为他牵连到后辈人,如今你这后辈成了朕的肱股之臣,他也知道其中的分量,无需再护着你了,指不定就有别的心思了。”
江耀庭心下沉了沉,正要下跪却被景明帝出声拦住:“你也无需替他说好话,若真是有不二之心,你自己也应当是最先发现的。但是慎机,你可得想好了,以后你可不是靠着令尊余下的荣耀行走官场的。其中是非曲折,朕希望你能看清。”
他下拜:“臣明白。”他心底有些不安,只是不知道父亲那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江耀庭告退之前还是犹豫着开口:“陛下……臣还有一事。”
“说。”
“臣想见见怀璧。”
景明帝把批完的折子往一旁一撂,声音冷淡。
“不准。”
第305章 祖父
沈迟一行人因大雨停在了涞州。自离京至今已有六七日, 但是他们的速度似乎算不上特别快。
“陶筑还没跟上来么?他现在到哪了?”沈迟将头上的斗笠卸下,看了看外面的阴雨天,皱眉问道。
归矣警惕地看了看门外,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将门关上, 转身回禀:“陶大人的贴身随从来递了消息说雨太大了, 便先停在了备州。怕是一时半会儿赶不来了。”
沈迟轻嗤一声, 自己斟了杯茶:“赶不及便赶不及罢。雨停了你让人去知会一声, 说我们不等他了。马上雨一停便加快速度赶路, 还有, 我们不走河京南下了,直接向西。”
“向西?那岂不是去蜀地的方向?”归矣领了命, 随后有些疑惑, “这样一来,我们到达庆州几乎要慢上七八天的路程。”
“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情况,庆王就不一定还待在老窝了。真要是到时候京城那边时机成熟, 他庆王岂会没有一点准备?这些年都不见动静,他蛰伏时日又不短, 军队转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除非他早有目的地了。”
“主子是说庆王有可能和蜀王勾结?”
沈迟一巴掌拍过去:“我都说了他等京城时机成熟前会做好准备, 蜀王你个头!还不如他自己的封地。”
“嘶……属下知道了知道了,您是打算来个半路截胡, 阻止他北上联络秦王?”他揉了揉头, 心底暗叹一声, 果然还是管书在的时候最保险。他一个人就只有挨骂的份儿。
“这截不截得了可说不一定,但是以近日我们所掌握的消息来看,庆王肯定是有动作的。无论他走没走,都有踪迹可寻, ”沈迟眸色幽深,“我们的目的就只有那一封遗诏而已,至于其他的交给陛下就行了。”
景明帝现在防他也是防得紧,否则也不会将这事儿这般轻易地交给他。虽说他将江怀璧身份揭露出去以后有意引导景明帝往这方面想,但是景明帝答应得也太容易了。
遗诏原本并没有那么重要。庆王既谋划了这么多年,又岂会真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一纸遗诏上。这或许只是他登上皇位过程中的一个助力,但没有了它,庆王也并非没有其他办法。
可景明帝就是要沈迟南下,他知道庆王对长宁公主府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沈迟去庆州无异于自投罗网。
但是对于沈迟来说,其中牵扯的并不仅仅是江怀璧。若说一开始揭露她身份是为了让她从外界这些危险中暂且脱离出来,那么后来他自请离京便就不仅仅是为了将危险揽过来,而是另有他图。
无论如何,去一趟庆王那里亲眼看到的消息总比在京城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他眸子微垂,似是喃喃:“……本就事发紧急,我们想办法拿到东西以后尽快回京,从离京到现在甩掉陶筑已经用了不少时间,现在不能再耽搁了。”
归矣应了声,又听他问:“你确定京城都布置好了,万无一失?”
“世子放心吧……您这都问了多少次了。公主府里的护卫较之原来增加了三倍,确保万无一失。江公子那里也都按着世子的吩咐,无论她身在何处,咱们的人都能及时保护,”归矣打了个哈欠,未曾心不在焉但是态度的确是没有管书严肃的,“世子将管书和大半暗卫都留在了京城,那您自己……”
沈迟轻笑:“京城的局势尚有力挽狂澜的机会,到了庆王这里,生死便全看天意了。”
归矣皱了皱眉:“世子可不像是会看天意的人。”看天意便不会这么多年暗中谋划那么多,逆天而行了。他心底无声暗叹,开口道:“世子就是舍不得江公子。若非她,世子原也不必跑这一趟庆州。”
沈迟并不接他的话,只忽然问:“你还记得木樨吗?”
归矣一僵,面上隐隐有了痛色。那个姑娘他连见都没见几面,可偏偏她的模样在心里那样清晰。按理说是不该有其他心思的,然而莫名其妙地抑制不住。
“你该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着我,将管书留下。”
他语气已没有了方才的轻浮:“属下知道……我知道我被木樨利用多次,也差点酿成大错,但是即便我察觉了,也还是会舍不得……”
沈迟不再说什么,只沉默下来。他与归矣已经谈过一次,对于木樨之死归矣倒是看得很清楚,不怨也不恨,但到底是心底有些遗憾了。
京中虽提前有准备,但毕竟有太多不确定性,还是需办完事尽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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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太爷入京的那日,京中正好出了事。大约有五六名京官在下朝后出宫门不久被刺客暗杀。这几人相同点很明显,同为言官,品阶不高但权利不小,且这几日在江家一事上发声最为激烈。
此事立刻沸沸扬扬传开来。并且很快有人就疑心放在了江家。但疑心归疑心,因为没有证据,也就只能上书请求彻查而已。
景明帝自然是要查的,要“仔仔细细”地查。在查清楚之前,江家暂且安然无恙。然而江老太爷却正好入京,不免让人多想。
江耀庭一直到晚上才回到江府,一入门看到的便是端坐在前堂的江老太爷,一脸肃容。
到底年迈,但是赶往京城还是用了最快的速度。一路颠簸北上,面容沧桑憔悴。看得出来身旁放的是他最爱的茶,然而已放凉了也是一口没动。
江辉庭亦已在一旁侯着,看到江耀庭回来,有些焦急地开口:“大哥,父亲自进了府一句话也不说,午膳用了少许,晚膳一口都没动……我劝了多次也不管用,这可如何是好?”
江耀庭自然知道江老太爷茶不思饭不想是在牵挂什么 。他刚要开口,却听得堂上一声震响,老太爷将手杖猛地一敲,房中都似震动一下。
“我的怀璧呢?”
江耀庭本已累极,听得这声质问,身心都凛了凛。
——他的怀璧呢?
带着怀璧行遍天下,看着他在沅州长大的人,是她的祖父。从前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是局外人。怀璧虽同她从未有过隔阂,一直敬爱,但他在她心中到底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是缺失的。那原本应是她这一生中最重要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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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是江怀璧出事的第十二日,十二天暗无天日的诏狱,没有魔鬼地狱般的锻炼,也没有血腥与严刑拷打。但她有一日接一日的噩梦。
她平日自诩万事稳重,心如止水,即便是在诏狱中听到过无数次尖叫与呻/吟,也都没有将她逼疯。然而令她惶惶不可终日的,却是所有的未知。牵挂的人太重要,牵挂的事太繁杂,忽然离开了那个环境,反倒不适应。
大约天生就是劳碌命。
是以刘无端再一次来找她时,她显得有些过分激动。
刘无端看了她一眼,却只叹了口气,淡声让人将门打开。但是分明看到她眼里闪过一抹疑惑,随后是浅淡的慌乱。看得出她至今还是很理智的,并未因此乱了心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