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初藩王闹得那么厉害,能独善其身的少之又少,谁不是整天战战兢兢,唯独离京城最近的这块地方一直从容安然。这魏王究竟是真的与世无争还是暗藏玄机至今不得而知。
当晚五人便已远离了晋州城,此时正处于林间小道中,马跑了一天也累得跑不动了,然而附近却没有歇脚的地方,几人只能暂时慢下来,下了马牵着走,走出这片林子便应该有人家了。
今晚月光依旧明亮,林子虽然茂密,但仍旧遮不住这无处不在的光明,有斑斑驳驳的影子撒在地上,林子里没有风,除了一行人走过的声音外便没有其他声音了。
沈迟忽然道:“我记得你上次穿嫁衣那一晚正好是十五吧,也是这样的林子,他们四个人抬着你,你穿着女子的嫁衣坐在花轿里头一声不吭,也还是我先说话问你来着。……对了,你穿嫁衣是什么感觉?”
江怀璧略微挑眉:“要不你去穿上试试是什么感觉?”
沈迟撇撇嘴,“男子汉大丈夫穿什么嫁衣!我估计那感觉和咱们穿那身丫鬟衣裳差不多。都是女子嘛……不过我真的觉得,可能这世上真的只有你一个男子能将女子的嫁衣穿的那么美了,我也看过许多新娘子,但毕竟女儿家娇媚多一些,你却是清冷多些,我原才知道新娘子也可以这么……”
“沈迟,我们都一样的。我穿嫁衣是迫不得已,我不希望再有人知道了。”江怀璧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低沉,心中不知怎么地有些不舒服。
沈迟看她有些郁郁,便闭了口,心中嘀咕这人怎么这么严肃,开个玩笑都不行?
他忽然就想起了那晚背着她的时候。江怀璧不重,身形清瘦,他背的时候很轻松,甚至觉得太轻了,以前在家中时背过妹妹,现在觉得江怀璧竟与阿湄都差不多!他一个男子,怎么就这么瘦,江府该不会是连他吃多少都管着吧,那也不能将他养这么瘦啊。
他甚至还偷偷观察过江怀璧的手,较寻常男子的要小一点还算正常,但手掌有茧,且看那厚度应该时间很长了,很明显是习武之人握剑拿枪时形成的,在他略显小一点的手上显得太过沧桑,当时他心中便有些感慨。
那一段山路并不长,但为了做戏他还是走得很慢,一路上江怀璧在他背上安安静静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尽管最后这个胡编乱造的故事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但他们却是的的确确将出嫁的“新娘子”送上山的,按着当地的习俗,整个过程沈迟他自己也很享受。
他想起江怀璧在帘子被拉开的那一瞬间顶着红盖头却仍旧假装抽噎的情景,直到现在百思不得其解。江怀璧那样的人居然会哭?就算是装的,可那也太逼真了吧。
“喂,江怀璧,我一直好奇你眼睛是怎么红起来的?”
江怀璧撇了他一眼:“轿子停得不稳,盖头戳到眼睛里去了。”其实还有一句她没说,沈迟问到了她的名字,她想了很多,脑子里来来回回重复着一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已经不记得是在沅州还是京城学的了,她只记得自己站在廊下一遍一遍地念,转眼间却又长大了。那童声还在念,而她已愈行愈远。
外面沈迟动静太大使她回过神来时,才发现眼眶居然湿润了。最近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太奇怪了,原本万年不化的寒冰忽然就要消融一般,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慌,想找源头却又无从下手。
是因为与沈迟待在一起太久的缘故么?沈迟的话多且纷杂,开始还觉得有些烦,后来习惯了不理他也就是了。然而她发现沈迟的那些话总是让她不得不回答,他的问题不刁钻,但她若不答觉得别扭,仿佛默认一般。
沈迟听罢她这一句愣了一下,随即仰面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江怀璧,你真是……太让人意外了……”
他还以为能挖出来什么秘密呢。
其他三人跟在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不语,管书还好,木樨和木槿却是觉得有些惊讶。公子她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要知道原先在府中是她除了下令外多余话很少的,偶尔萧羡来的时候墨竹轩才会有些温度,她们平时习惯了江怀璧的清冷,现在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青古斋里没设阵法的,难道仅凭手在门上试探的那一下?”
江怀璧道:“自进了晋王府我便注意到所有的房屋建筑看似散乱,其实暗藏玄机,每座院子暗合着五行八卦。你又说丁瑁精通奇门八卦,所以我猜想青古斋布阵也与五行有关。我试探是在查看里面的动静,推门那一刻其实才确定没有机关的,因为没有杀意。”
沈迟彻底无语了,这人怎么什么都敢干?若那院子里有机关,他能躲得掉?
于是两人又沉默了。每一次基本上都是沈迟先开口,江怀璧完全处于被动。
林子里忽然穿过一阵呼啸的风声,还夹杂着其他细微的声音,原本温和的夜瞬间似乎有一种肃杀之气。路两旁茂密的草丛和树枝将所有的东西都遮掩起来,他们行走时心中都有防备。
忽然从两旁草丛里闪出一道寒光,二人同时注意到,立刻提高警惕并提醒其他三人。
草丛中一群黑衣人同时一跃而起,约摸一百多人左右夹击!
木樨和木槿连忙挡在江怀璧身前。
沈迟轻声道:“脚指头都能想到是晋王的。没想到追过来这么快!”
黑衣人站出来一个头领冷声喝道:“上,殿下有令一个不留!”
沈迟挑眉,晋王这是连他都不打算放过了?
几人目光凛然,迅速提剑上去。晋王手下的人果然训练有素,个个功夫了得。这样的人派一百个来,也太高看他们了。
江怀璧心中暗想,大约不止是来要命的,更重要的是那些信件和金印还在她手上,这些东西真要带去了京城,对晋王来说可算是大损失了。
毕竟人数差距太大,江怀璧沈迟几人虽能抵挡得住,但是一直在后退。现在脱身还很困难,几十个回合下来黑衣人还有一半,但是稍弱一些的木樨却已负了伤,她退到一旁还要警惕有人偷袭。木槿时不时要注意着她,还要看着江怀璧这边的情况。
江怀璧身边围的人最多,黑衣人每一剑挥过去都是招招致命,她一刻也不能松懈,然而那几人配合默契誓要将她堵死在里面。
沈迟见状也觉得奇怪,他身边似乎都没有那么难缠,这晋王是盯住江怀璧了?他想起江怀璧在晋王府拿的那些东西,心中大概明白一些,高声道:“江怀璧,你把你拿的那些东西丢给他们,我们大概就好脱身一些。”
江怀璧还没说话,黑衣人头领先道:“将东西交出来,殿下可饶你一命!”
沈迟心中暗松一口气,果然如此。江怀璧执意要那些东西,不就是要他晋王的命么,他必得急红了眼,哪里还管得了江怀璧的身份。
“左右都是要打的,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要拿东西,各凭本事!”
沈迟:“……”
第55章 惨烈
沈迟一边打一边恨铁不成钢:“江怀璧你能不能不要死脑筋, 是命要紧还是你那东西要紧?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东西丢了以后再找就是了……”
江怀璧并不说话, 只是专心对付眼前的人。沈迟看她不肯松口, 心中有些着急, 但一时也无法脱身, 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眼看着拖的时间太长, 几人渐渐体力不支。木樨一直强撑着,却终是不敌对方, 她的伤势是最严重的,木槿则是自顾不暇, 每个人都很吃力,但是晋王的人还有二三十个。
沈迟一直看着江怀璧, 发现她身上已经布满大大小小的伤,脚底步伐也已不太稳, 心中又气又恨。若她将那些信交出去不就没事了?可江怀璧这人偏偏倔得很,死也不肯松手。他不知道她究竟都在想写什么,那些信她肯定是要拿去对付晋王的,可这事似乎没那么急吧,至于连命都不要了?
然而江怀璧心中却将那些东西当做解救江初霁的唯一方法, 只有想办法将那些信送到景明帝跟前,妹妹才能不入宫。对江初霁自己是一件好事, 对江家也是好事。若错过此次机会,离选秀可就剩一个月了,来来往往还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 更何况晋王若提高警惕可就更不好办了。
管书看着局势不太妙,高声对沈迟道:“世子,你们先走吧,属下来断后!能走一个是一个!”
木槿闻言也转头道:“公子……”
江怀璧头也不回:“你带木樨先走!他们盯上的是我,即便我走了也会一路追上来的,你们比较好脱身!”
木槿挥剑去斩面前的刺客,还要再说什么,江怀璧又道:“前方不远处便是增城,你先带木樨去疗伤,我随后就到。若真有不测你可去寻增城霍家,不必犹豫,即刻就走!”
“是!”木槿咬咬牙,翻身挽一个剑花将刺客逼远,然后快速转身去拉木樨。
刺客刚过来便迎面对上江怀璧,给木槿取得逃离的时间。木槿未曾犹豫,攀起木樨便尽量快速离去,然而心中却有心酸。
公子一直是这样,冷面冷心的,偏偏对身边的人好的不得了。江怀璧一开口她便知道今晚大约是凶多吉少了,但江怀璧教给她们的,不只是令行禁止,还有当断则断的决心,危机时刻万不能优柔寡断。
沈迟见江怀璧不走,他自然也不能走,只能硬着头皮撑着,管书在一旁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沈迟道:“管书你也赶紧走吧,归矣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你去接应接应。”
“世子……”
沈迟怒:“别婆婆妈妈的!人家木槿多干脆,好好学学!赶紧走,别在这碍事!你家主子又不是没遇到过行刺的,这几根毛还能困得住我?顶多一个时辰我也去增城,你去看看归矣。干了这么久可不能徒劳无功!”
管书也退出去,但他想了想还是朝来时方向去了,从这里再回到晋州去,归矣说不定还在等着他。
如今只剩下两人了。
刺客还有十几人。
林子里忽然吹起一阵疾风,天上的明月瞬时被乌云遮住了光亮,朦朦胧胧的光微暗,林子里瞬间暗下来,两方不得不处于对峙僵持状态。
沈迟与江怀璧背对而立,警惕地看着周围不敢有丝毫松懈。
“现在怎么办?是咱们一起打,还是分开打?”沈迟问。
“不打,准备跑。”江怀璧低声答。
沈迟:“……”
跑?
“沈迟,”江怀璧声音很低,在风声与黑暗里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朝你那个方向走,你对面的那个人看到了么?”
沈迟点头:“看到了。”
“那个人左臂刚才被我伤了,好对付。你先走,我断后。”
“你……”
“少废话,别啰嗦!”
沈迟:“……”
江怀璧左肩碍着沈迟,然后轻微动三下,沈迟会意,猛然提步冲上去,看准了那人的左肩一挥剑,顿时感觉到有温热的鲜血溅出来,紧接着一剑毙命。
沈迟这个方向有三个人,最中间的那个已经解决了,两边的两个立刻冲上来,但是沈迟已经跳出了整个包围圈,剩下的便只需要快速逃离就行了。
然而江怀璧正好所有刺客围在里面,沈迟才意识到江怀璧这个傻子要干什么。
什么断后,什么突围,全都是鬼话。这人只会一声不吭非要将自己陷入死境,若两个人一起上可能还有点希望。
然而现在已经晚了,即便他能冲进去,那几人也已将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江怀璧身上。十几个人,功夫上乘,不说江怀璧在书院里那些好成绩能不能起作用,便是她本身才十七岁的年纪便已占了劣势。男子二十及冠身体各方面才算完全成熟,江怀璧功夫是练得好,但毕竟力道上从根本就有不可弥补的欠缺。
江怀璧这人要是死了得多可惜,那场面也一定惨烈。沈迟不敢多想,又冲了进去,能挽救一点是一点。
江怀璧将那些信件放在胸口,尽管身上有些地方淌出的血已经浸湿了胸口的衣裳,但她能感觉到那些东西还在,便很放心。
她疯了。
沈迟看到她的剑法已有些乱,脚底步伐完全没有规律,来谁杀谁,疯魔一般。完全是损敌八百自伤一千的做法。沈迟尚且神志清醒,从旁进行协助,最起码将那些要伤她的剑挡回去然而江怀璧不管不顾只往前冲。
这个人真的是不要命了。
罢了罢了,是他自作多情非要来与他一起,上了一条船左右也下不去了,索性陪她疯一回。
.
四月中旬的夜晚很美,夜风暖而不燥,温和地拂过天地。天空中缀着漫天的繁星,乌云散去后化作薄薄的烟云托着尚且圆满的明月。月下那一片林子在一阵长时间的腥风血雨后又恢复了平静。
树干上,草丛里,到处弥漫着血腥味,黑衣人的尸体几乎铺满了整个林子。
沈迟筋疲力尽地靠着树,模模糊糊看到江怀璧似乎倒在那边已没了动静,他浑身一凛,连那点倦意都没了,忙磕磕绊绊走到她身边。
确认江怀璧还活着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月光下她的脸色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生气,连气息都微弱得很。他将她缓缓扶起来,却发现她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随意一动都是湿漉漉的血水,有的地方衣裳已经粘在了一起。
沈迟莫名地,心抽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心疼。
他看了看四周,觉得两个人今晚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便狠了狠心将她小心翼翼地拉起来,然后动作尽量放轻将她背到背上。
即便已经足够小心,他还是觉察到江怀璧身上又淌出一大片血水,缓缓沁到他身上,连他自己的伤口都隐隐痛起来。
他清醒江怀璧此时还是昏迷着的,否则那得多痛。
毕竟是林子里面,路上碎石坑坑洼洼也多,沈迟走得很慢,生怕一不小心颠了一下会将她惊醒或者伤口又淌出血来。但心里又万分担心她的伤势,若再不及时医治是真的要出事的。
增城是去不了了,只能就近看哪里有人家先借宿一晚,好歹找个大夫给她看一看。
出了林子路才平坦一些,沈迟放快了脚步,但仍旧一步一步走得艰难。
那晚他背着她上山的时候,月色正好,身后跟着的虽是一群土匪却也生命无忧,他悠哉悠哉地装作疲累的样子实则心中从容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