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似有所解,却仍是疑惑,“可这般……风险是否过大?”
丁瑁抚须颔首,“风险自然是有。不过,其实所有人都在赌。”
“都在赌?”
“对,圣意哪有那么好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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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迟一行人自别过晋王等人后并未走多远,而是就近停在了沅州。
沅州也算富庶之地,经商风气十足,西街一整条街皆是摊贩遍布,货品也是出自全国各地。云锦苏绣等上好的绫罗绸缎自不必说,连蜀地的锦绣布帛也应有尽有,在京城奉为珍品的西湖龙井、黄山云雾在此地价格竟低了三成,小四岘春也都在茶馆呈现。而这里的草市集市更是热闹非凡,街边小贩没有京城限制高声言语的规矩,叫卖声彻天不绝。一入人群便是摩肩接踵,一抬头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沈迟派人去询问,却只卖河胡鱼虾,唯独不见海鱼。
这里距苏杭不远,连蜀绣都卖的了,如何会没有海鱼?
他亲自走进去,鱼腥味充斥周身,他略略皱眉,却并不在意,眼睛只盯着那些浑身沾满鱼腥的小贩。
有个鱼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只能招手让他过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贵人是外地来的吧,不明白这一带的规矩。海鱼海鱼,海家的鱼,如何敢有人吃?莫说这沅州不卖海鱼,便是再往南的荆楚之地,也未必有人敢吃海鱼。海将军……不好惹啊!”
沈迟挑眉,随即了然,低声谢过那小贩,转身离去。
“吩咐管书,不必南下寻海鱼了,一路东走,去海家。”
归矣怔了怔,有些不解,“可主子,公主点了名要这一带的海鱼……”
永嘉侯嫡子的孝顺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历来凡是公主要的,还没有沈迟拿不到的,如今这是怎么了?
沈迟轻笑,“母亲一辈子生活在京城,哪里就忽然惦记这江南的海鱼了。再者,不是都说了,这里不卖海鱼,有海鱼的是海家,吃海鱼的也是海家,分明是让我去海家探查情况。”
长宁公主出身皇家,与海家无多少交集,而永嘉侯沈承虽人脉广阔,但皆是浅交,更不必说海家是武将世家。但这海家,却是名头响得紧。
海家如今当家的,是先帝亲封的武威大将军海振忠。海振忠家在江南,但人却常年镇守北境,家里坐镇的是他的弟弟海振刚。先帝看重海家,一年下来恩赏颇多,海家子弟从军者多,在军中也备受尊崇。
然而官职轻松闲散在家的人,却并不那么老实,毕竟海将军这个顶梁柱屹立不倒。譬如如今敢横霸一方垄断海鱼的,正是无所事事,嚣张跋扈的海振刚。
如今还不知道海家究竟哪里惹了远在京城的长宁公主这尊佛。
沈迟自知道事情的严重,便认真起来。
但海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是亲自跑一趟罢。
归矣提醒道:“主子,听说海家大门守得甚紧,我们自后院进去么?”
“本世子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做出如此猥琐之事。”
归矣暗中擦汗,一时无语,他家主子这种事还做得少?不过主子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那……”
“母亲公主之尊,哪里还能吃不到海鱼?既是母亲要吃,这只有海家有,那自然是光明正大地去要。”
海家再嚣张,但总不至于不给长宁公主面子。和皇家作对,他们还没有这个胆量。
“不过,去之前,先探探口风,咱得有备而去。”
第6章 京城
回京这一路果然是困难重重,拦路盗匪倒还好办些,只是那些暗中刺杀的刺客真是一路紧随,虽是各为其主,但目标都很明显,给江家公子回京添些堵。
江怀璧并无心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便将他们丢给了木樨和木槿,自己则径直前行。
原本计划十日到达京城,但等他们接近京畿附近时已过去了十五日。
尚书府的情况至今还未亲眼看到,她的心一直放不下。
她在京城外停了半日,等待错后的木槿木樨赶上。两人功夫不差,此次却晚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是刺客太难缠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先赶上来的果然是各方面都弱的木槿,江怀璧看着她面上惊慌的神色,不禁提起心。到底跟着她这么多年了,情深如姐妹,还是有些牵挂的。
“公子,木樨左肩受了伤,现下在垣丘疗伤休养,让奴婢先回来知会公子一声,说不必担心她,公子的事要紧。”
江怀璧轻喟,颔首道:“我知道了,你让清明好好照顾她,我这边的事暂时不用她做什么,好好休息。”
“是。”
江怀璧抬头远眺,护城河将京城紧紧包围,皇宫便在一众民间建筑中巍峨屹立。皇城上空的金色残阳为那本就富丽辉煌的庄严又添一笔浓墨重彩,云层厚重,便愈发显得暗沉,似要裹住那万丈光芒,却不得不显露出不见天日的乌黑一面。
江怀璧无奈地摇摇头,果真是京城呆的久了,看哪里都像是阴谋争斗。
可这京城,如今便罩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好似随时都可能收网捕猎。
木槿只觉得那光芒刺眼得很,只瞧了一眼便用手挡住,看向江怀璧:“那公子,我们现在要立刻回府吗?”
江怀璧神色淡淡,“情况都已知晓,回府也还是那个样子。对了,惊蛰的事办好了吗?”
“惊蛰传信说虞州事已了,周烨命保住了,但还是贬了官。周大人的人已得了消息,想必如今已如常在任。”
“那便好。你回江府给父亲知会一声,我便不先回去了,当务之急,先去周府走一趟。我回京的消息放出来吧,也好让有些人有个准备。”
“奴婢明白。”
首辅周蒙收到江怀璧回京的消息时心中微微一惊。江尚书出事也还不到二十日,召回儿子自是应该,可这江怀璧回京速度竟这般迅速!
关键是,半路还捎带着解决了他儿子在虞州的麻烦事。
很明显是卖个人情,可他却得好好地还。
怎么还,双方皆心知肚明。
周夫人为儿子的事情已忧心忡忡,险些思念成疾,如今得救,她对江怀璧满心的好感,整日在周蒙身边吹风。
“咱家明渊这次多亏了江家公子帮忙,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江尚书的事情你不是没有法子,当还个人情了,毕竟明渊这条命……”
“夫人,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操心那么多,我自知道如何办。这件事若如你想的那么简单,江尚书还会被压下去?还人情简单,得罪陛下可就难了。”周蒙不禁头疼,他位高权重,最怕的就是身不由己的事情,如今怕是要他夹在中间做两难之选。
这几天已经够闹心得了,偏他这个夫人还在耳边唠叨。
周夫人不得不安静下来,忽然想再说什么,还未开口已被周蒙堵上:“既然已传出江怀璧回京的消息,他必然会来周府,我们还得想好如何接待他。”
“老爷,江公子求见。”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小厮便高声道。
周蒙愣了愣,他知道江怀璧会来,却不知道他来的这样急,且还是这般光明磊落的行径。
他不禁对江怀璧有些疑惑。既是能想到请他出面救江尚书,如何会不明白江家如今的处境?这如此光明正大地自正门走进朝中首辅的大门,便不怕陛下猜忌?
若是其他这个年纪的公子,他怕是张口要骂一句“黄毛小儿,年轻气盛,鲁莽无知”的话来,可江家的这位,自他知道江怀璧在秋闱中的成绩和他不愿为官的时候,便知这是个有主意的了。
一面想着,一面已阔步走至前厅。他摇头,罢了,这不该是他忧虑的事,还是先看看再说。
掀了帘子以为果然看到玉树临风的少年静立堂中,没有半丝的慌乱急躁。
周蒙按捺住心底的赞赏,提步走进去。
江怀璧转身拱手行了礼,“怀璧见过首辅大人。”
这一声“首辅大人”周蒙听明白了,这是在提醒他,身份界限已划清,他江怀璧绝不会连累到他。
若是称呼冠了周姓,那便不同了。流露出的意思是,江怀璧救了周烨,他这个做首辅的父亲,合该还人情,再加上江怀璧这淡然的做派,便是有些咄咄逼人和威胁的意思在里头了。
周蒙满意颔首,“随我去内堂吧。”
一入内堂,下人全部被遣出去,只余二人谈话。
江怀璧朝周蒙深深一揖道:“晚辈冒然来访,还望大人谅解。”
周蒙笑意缓和,“为长辈而来,急切也是应当。”
江怀璧心中暗松一口气。一般若常人来访,定是要先逢上拜帖,周首辅重礼人尽皆知,她还以为他会为难一番。
“此次虞州吾儿之事,还要多谢江公子相救。”周蒙开口,该谢还是要谢。
江怀璧笑得轻松:“明渊兄曾与晚辈同在明臻书院读书,既是同窗,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周蒙胡子微翘,听着她在那客套,心道这孩子倒是从容。
周烨救是救了,也没留下什么把柄,只是这手段……也忒狠心。
虞州离京并不远,周烨犯的事不大,却很棘手。新帝登基后忌讳官员之间相互勾结,因此打击各地以钱买官和权钱交易的行为,觉得这般容易结成党羽。
而周烨收了个八辈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的银子,给那人捐了个小官。谁知那远房亲戚嫌官小,俸禄少,多次恳求升职加薪无果,便一纸状书告了周烨。
地方官员向来看上头旨意办事,便依照律例先关押了周烨,照着皇帝处理这类案件的前例,该革职。可周烨也是刚科考没几年,仕途上才有了眉目,如今这事一出,前途算是没了。
且他首辅之子的身份本就特殊,少不得让人怀疑上周家,周蒙作为父亲若是明里插手,只会让人觉着首辅以权欺压,暗中那些官员一个比一个刚正不阿。况且他朝中的事还忙不完,那远房亲戚手里还捏着一堆证据银子。
而江怀璧的法子简单粗暴,惊蛰过去后先找着了那远房亲戚的亲眷,然后以家人要挟,逼死了他,连带着一封血书使人呈上县衙,说此事乃嫉妒周烨年少有为因而栽赃陷害,一桩案子就这么结了。
周蒙听到消息是愣得目瞪口呆。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他那不成才的儿子当真做了此事,他也羞愧难当。江怀璧真的是不留一丝情面,说逼死人就逼死人,虽说儿子是救了,可每每想到这个法子,总感觉有些发颤。
他才十七,还未弱冠就是这般心肠,以后可不得了。
不过,朝堂的人,又有多少人手是干净的,纵是他那祖父,怕也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兴许,江怀璧是跟着江老太爷学的。
感慨归感慨,周蒙好歹知道现在他是在干什么。
“江公子,已经到这个时候了,明人不说暗话,你速回京城,连江府都未回,倒是光明正大地进了我周府,看来已经有注意了,不妨说说。”
江怀璧正色道:“自收到家父书信,思量了一路,晚辈觉得,这事儿似乎没有咱们想的那么简单。”
“父亲无论驳了陛下什么旨意,廷杖三十已是让江家颜面尽失,再后来的御史弹劾也是理所应当,按照陛下的手段,要么是不轻不重斥责几句便是,亦或者真起了疑心,便该是雷霆手段即刻革职流放。陛下从来不给人留退路,也不给自己留退路,何必像如今,只是暂时停职,无赏无罚,似是要晾着父亲一般。自陛下登基以来,大人您可曾看到陛下何时如此‘优柔寡断’过?”
周蒙微怔,他一直以为陛下是在考虑礼部右侍郎是否可以胜任尚书一职,江尚书革职不过是时日长短问题,毕竟自陛下登基以来还未曾有人几次三番敢驳回圣意。
江怀璧继续道:“陛下的旨意若有可考量之处臣子们皆有劝谏之责,父亲也并未越矩,且这封驳权一向由您这个内阁首辅来拍板决定,父亲同属内阁,父亲的意思您并未出言反驳,陛下又如何不知这是以父亲为代表的整个内阁的意思?而结果却只有父亲受责,您这个首辅大人却丝毫未受牵连。”
“诚然,陛下不理会父亲可能是被别的事情缠住了手脚,而且有意无意提拔礼部右侍郎,但陛下让他所做的那些事可曾越过他本身的职责?这些小事并不足以看出陛下的态度。且陛下既然有闲情逸致关心选秀的事,又如何会顾不得父亲的事?”
周蒙猛的看向她,似有大悟。
“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7章 归家
“正是。陛下存了试探之意。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陛下甫一登基便雷霆手段换了一些重臣,但也正因此,朝堂上在先帝时的平衡被打破了,这两年来朝中动向不定,难免有些人左顾右盼,成了墙头草。”
周蒙有些激动,接过话,“所以陛下有意用这件事来试探朝臣的态度,也好在短时间内决定是否需要换人。”
仍旧不改的雷霆手段。
江怀璧喟叹,“父亲便刚好成了可以甩出去的活靶子。”
周蒙轻叹着点头,又问:“你来周府,看来是需要老夫帮忙。”
“陛下既是要态度,那就请大人亮出态度来。父亲这靶子,陛下迟早会亲自收回去的,只是,怕时间长了会令生事端,毕竟夜长梦多。所以希望大人能拉父亲一把。”
“你的意思老夫明白了,陛下此番只要态度,老夫身为首辅,自然要保全内阁,阁中齐心,才更好为陛下效力。想来,这也是陛下所愿看到的。”
江怀璧暗暗松了一口气,到底是两朝老臣,看事情极明白。
周蒙忽然想起一事,提醒道:“听闻今年陛下选秀,江家姑娘也在花册。”
“正是。小妹不日及笄。”
“以江姑娘的家世和品性,想必能得圣眷。”
江怀璧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周蒙在提醒他,江初霁的家世太过显眼,尤其经过父亲一事过后,只怕更招人注目。这并非好事,若小妹真的入了宫,日子长了,父亲在前朝位高权重,后宫中她又是江家人,难免陛下疑心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