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宣帝现在同时在做的是两件事情,一是对付端王一系的党羽,二是培养柔嘉和陈涵,并且掩盖他这么做的真实目的,让朝堂百官和皇室宗亲猜不到他打算做什么。
而为了达成后者,这需要陈宣帝在百官、宗亲面前演戏,向他们传递出他暂时不想选嗣子,但终究还是会为了大陈江山妥协选择嗣子的讯号,
这份暗示,足以让百官宗亲们压下心中焦虑紧张,保持克制,继续忍耐,不至于狗急跳墙,骤然开展行动,让陈宣帝措手不及,从此发生预料之外的事情。
对于这个任务,陈宣帝相当有自信,他能坐稳皇位二十年,也不是全靠先帝给他留下的班底,在怎么在兄弟之间中庸不显眼,他也是在皇家长大的,不缺手腕。
正所谓不会演戏的皇帝不是好皇帝,在平衡朝堂势力,用各种真真假假、虚实不定的暗示糊弄百官的事情上,陈宣帝还是很有自信的,拖延一段时间不成问题。
在确定陈宣帝那边一切进展顺利后,景寒转而说起了他目前的情况:“华林郡的乡试榜单已经出来了,我现在的身份获得了举人功名。”
“接下来我打算用‘赶考’的理由启程前往京城,参加来年开春时的春闺。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搭上线?还是说,我们暂时不在明面上接触,我继续潜伏下去?”
……陈宣帝沉默了一下,语气不禁带着些古怪地说道:“你的措辞有些奇怪。”
搭上线、潜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做间谍工作呢,景寒这个探子正向他这个接头人询问下一步该怎么做,询问是否要继续潜伏下去。
脑洞开到这里,正一人独处于书房中的陈宣帝下意识地改变了一下坐姿,往后靠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明明是大陈之主,堂堂一国之君,为什么像是在做刺探大陈机密、对大陈不利的事情?这种感觉真的太古怪了。
如果景寒知道陈宣帝此刻脑中在想些什么,怕是会略带几分恶趣味地哂笑一声,吐槽陈宣帝一句“陛下为何谋反”了,当然,陈宣帝未必能理解这个梗。
“暂时不在明面上有所接触。”陈宣帝想了想后做出了回答,“你现在的身份还只是举人功名,层次差得有些远了,贸然和朕接触会显得古怪。”
在陈宣帝的打算中,他是希望景寒能成为匡扶天下的能臣良吏,辅佐女儿柔嘉及其子孙坐稳皇位——他相信景寒拥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谋求权势的野心。
陈宣帝是真的希望景寒能名正言顺地站在朝堂上,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成为辅佐柔嘉治世的肱骨之臣。
在那之前,他不希望他和景寒暗地里联手的事情被透露出去,也不愿意二人贸然接触留下漏洞,让有心人提前察觉景寒的立场和存在。
景寒点了点头,未做反驳,只顺着陈宣帝的意思往下说道:“行,那我就按正常的流程参加会试,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行接触。”
在大陈,春闺、殿试结束后,会举办一场宴请所有新科进士的宴会,宴请人从名义上来说是当今圣上,如果没有意外,陈宣帝是要参加这场宴会的。
而参加会试,并正式取得进士功名的景寒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要参加这场宴会,这就给了景寒和陈宣帝明面上接触、认识的机会。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景寒在会试、殿试上必须足够出彩,这样当他吸引来陈宣帝的注意时,才不会让人觉得生硬、古怪,有足够的理由和铺垫。
陈宣帝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朕会将你的存在告诉柔嘉……嗯,不是现在,是在她成长起来、朕立她为皇太女后,到时候朕会将部分真相告诉她。”
“没问题。”景寒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介于柔嘉公主才是他日后主要的合作对象,他不介意陈宣帝提前和柔嘉公主通气,要不是不太合适,他甚至想主动提出负责教导柔嘉公主。
又和陈宣帝交谈了几句,商讨了一番计划、方案后,景寒结束了和陈宣帝之间的通话,顺便也结束了自己早膳。
接着,他起身出门,下楼离开客栈,将承装馄饨的陶瓷碗还给附近卖早食的小贩,顺便拿回抵押给小贩的一文钱押金。
刚将粗瓷碗还给小贩,景寒还未原路返回客栈,就远远看到身着短打麻衣,皮肤黝黑的何成田满头大汗地冲着他快步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力招手,脸上充斥着满满的喜悦。
扬了扬眉,景寒转向何成田跑来的方向,已经知道他带来的、要与他分享的是什么消息,什么事情了。
果然,当何成田跑到景寒面前,他气都没有喘匀,就急吼吼地说道:“平弟,你中了,你考中了举人!你是举人老爷了!”
景寒笑了笑,并未露出太多的喜悦,只是指了指不远处也跟着愣住的馄饨摊老板问道:“我知道了。你一大早就去贡院门口等着揭榜,没好好吃饭吧,要来一碗馄饨当早膳吗?”
景寒的反应太过淡定平静,惹得何成田也跟着冷静了下来,他抬手挠了挠头,下意识地说道:“俺啃了一块大饼,不是很饿,用不着多花闲钱。”
馄饨虽然里面虽然也是包的肉馅,可是和肉包子相比就贵多了,他要是馋肉那还不如去吃肉包子呢,量大肉足,可比不顶饿的馄饨划算多了。
景寒看了看何成田,一眼就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但并没有多劝什么,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语气如常地说道:“那我们回客栈吧,我想很快就有报喜的衙役找过来了。”
闻言,何成田懵了一下,似乎完全不记得还有这一茬,或者说压根没想到还有衙役会来报喜。
半晌后,何成田才从记忆的疙瘩角落里找到了有关于此、来自长辈的叮嘱,便舌头打结一般结结巴巴地说道:“俺、俺记得叔说过,要给那些报喜的衙役赏钱。”
一边说着,何成田就下意识地在自己身上四下摸索起来,像是打算从自己身上找出给衙役的赏钱。
很清楚他身上只有十几个铜板的景寒摇了摇头:“不用忙了,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取出一个红封交给了何成田——考虑到何家目前的家境和他故意维持在中间的名次,红封里只封了二两银子,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这二两银子并不是何父何母给何成平的赶考钱,是属于景寒个人的财富,他直接取了二两的银子捏成银锭塞进了红封里,而这样的银锭他可以捏出很多来——无主的银矿不少。
带着何成田回到客栈,二人等了没一会儿,果然就有衙役上门来报喜,大声唱名一般地喊出何成平的名次,并且说着道喜的吉祥话,惹得客栈里的人凑上来围观、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何成田顾不得心疼赏银,带着满脸的笑容迎了上去,将手里的红封递给带头的衙役,和衙役们寒暄了几句才送走了他们,转身回到景寒所住的房间。
刚一进门,满脸笑容的何成田就大声说道:“平弟,我们回乡去吧,把你中举的事告诉他们!”
第188章 一生无子的帝王23
景寒并不惊讶何成田会提出返回何家村的事情, 按照常理来说,如果是何成平,他确实是打算回何家村的。
这一次前来郡城赶考, 何成平并没有带太多银两, 只是堪堪够他和何成田在郡城的各种花销, 考完乡试后如果他不回去,可能就要在郡城找活干赚钱了。
即使考中举人后,有人送来贺礼、银钱,让何成平不至于囊中羞涩到无力承担客栈的费用,他也不会一直留在郡城, 更不会去京城, 同样会选择返回何家村。
一来, 考完乡试他必定要回家一趟, 为了向家人报喜, 共同分享这份喜悦;二来,何成平的水平距离考中进士有颇为遥远的距离, 他肯定是要苦读几年后才继续赶考的。
当然,如果是真的何成平前来郡城参加乡试, 他根本用不着考虑前往京城赶考春闺的事情,因为以他如今的水平,距离通过乡试仍有一定的距离——
何成平到底太过年轻,还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才成为秀才没多久, 再加上他念的县学教育水平一般,他对四书五经等科举所考的书籍领会还不够深刻。
不过景寒并不打算现在就和何成田返回何家村, 他暂时并不想和何家的人有更多、更深入的接触, 因为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何成平, 不是他们真正的亲人。
稍作沉吟,景寒便坦然抬头迎上何成田饱含着激动、期待的眼神,语气淡淡地说道:“我接下来有其他的事要做,暂时不打算回村,你先回去吧。”
何成田面上的激动喜悦之色陡然僵在脸上愕然,露出愕然来,下意识就问道:“啊?平弟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吗?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村?”
景寒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说道:“雍州地处大陈偏远地带,尚学之风不够浓厚,也不像江南、京城等地有众多大儒久居,可以随时找到有才学的大儒请教。”
“我考中举人后没法再去县学读书,所以想启程去往京城求学,为之后的会试做准备——嗯,如果一直留在雍州的话,不管苦读几年,都难以考中进士。”
何成田皮肤黝黑的脸庞上五官皱巴了起来,一脸的纠结,半晌后他才低声说道:“俺知道平弟你这么做肯定有原因,可也用不着这么急啊,连回家一次的时间都没有?”
“来年开春就是春闱,我打算参加这一场会试。”景寒神情平淡,口吻很淡却坚定不移,“算算时间,已经没几个月了,回乡一次太过耽误时间。”
何成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半晌后才小声问道:“那、那平弟你有赶考的路费吗?从雍州去京城可没那么近,赶路都要好久呢。”
在来郡城之前,何成田记得,为了这次赶考,他叔家好像把历年庄稼收了以后攒的钱全都拿了出来,就连他们家也咬咬牙资助了一些。
这些路费早已经花在了他们俩来华林郡的路上,花在了这段时间的食宿上,再加上刚才递给报喜衙役的赏钱,怕是没有多少剩余了吧,这样的情况还怎么去京城?
“路费不是问题。”景寒一口应承了下来,坦然自信地说道,“我身上有不少银钱,足够我启程去京城。”
何成田眼睛瞪得老大,木愣愣地看着景寒,嘴巴也因惊讶张得老大,完全不清楚景寒是从哪里得到的银钱,明明在郡城时,他们大半时间都在一处,也没见他赚到钱啊!
为了把手中的金银放到明面上,景寒早就做好了腹案,此时便按照原计划坦然说道:“刚来郡城的那几天,我不是外出了好几次吗?那时就是去赚取路费了。”
“嗯,在县城求学时,我曾买过一本残缺了大半的手札,那本手札记录了一些制作发油、香膏和胭脂水粉的方子,我来郡城后就将那些方子卖了出去,赚了不少银子。”
何成田哦了一声,面上的惊愕疑惑稍稍散了一些,他隐约记得刚来郡城时,平弟是有一个人离开客栈去做什么。
那时候他被景寒要求着去购买赶考时用得上的考篮、炉子等物,并没有和景寒同去,自然也就不知道景寒去做了什么,又是不是如他所说卖了方子赚了大笔银两。
“总之,将那本手札上记录的方子卖了大半后,我换得了不少银钱,足够赶去京城参加来年的春闱,在京城租住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景寒的语气笃定自信,让人听着就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何成田嘴唇蠕动了一下,才压低嗓门轻声说道:“平弟,你真的打算立刻启程去京城,去参加来年的春闱?那这样,你可能得明年才能回家了。”
景寒点了点头,语气平常:“嗯,时间紧迫,我要加紧赶路前往京城,这样在春闱前将有一段时间可以静下心来苦读,加深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和认识。”
“我会写信回家,想来他们可以理解我的选择,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京城远比雍州更适合求学,虽然京城更为浮华复杂,但哪里同样有着更多的大儒、学者。”
对科举之事不太了解,也不清楚科举有多难、自己堂弟水平到底如何的何成田下意识的觉得自己的堂弟何成平很厉害,没有半点怀疑他的话,下意识地认定他说的都是正确的。
毕竟,在何成田看来,堂弟还这么年轻,就考中了秀才、考中了举人,还只考了一次没有花费多少路费、考资,这简直就是戏文里的文曲星啊,他不相信堂弟还要去相信谁?
所以,何成田并没有意识到,景寒所说的考完举人立刻启程去往京城参加春闱是不经常发生的事情,大部分学子根本没有这个自信能在考中举人后立刻考中进士。
自从披着何成平身份的景寒考中举人后,何成田就对他抱有一种蜜汁自信,相信他能够做成所有旁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
而何成田作为一个只认得几个字的文盲,他本人也对科举那一套并不了解,这种种因素交织下来,就使得何成田反倒认为景寒的做法很正常,完全没有察觉出任何问题来。
所以,现在的何成田是真的认为景寒即刻启程去往京城是件好事,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在路费的问题解决后,他觉得这件事情没有其他的阻碍和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