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提常常被忽视却实际上数目庞大的农村留守儿童，就说城里的普通人家孩子也没条件享受这样的素质教育。
社会承担责任当中被寄予厚望的少年宫从步入90年代开始就已经形同虚设，很多早就关门大吉。
而学校，还是用2020年刷屏的顶级民校上海华二初中的一封劝退信来扯下遮羞布：家长起码得是教授、法官、企业家、机械师、书画家、专栏作家、IT精英、心理咨询师等，只有这样的家长才能为我们华二的第二课堂提供100多门精彩的选修课程。
换而言之一句话，单凭学校自己，支撑不起这样的第二课堂。
且不说素质教育政策是对是错，用宋楠楠穿越前工作办公室的教育学硕士的话来说，一切脱离实际的政策都是耍流氓。
强行简单粗暴推行素质教育，唯一的结果就是从教育方面切断了底层人民的向上之路。金字塔底层的孩子被强行剥夺了通过教育实现阶层逆袭的机会。
对，衡水模式常年被诟病。
可是作为没有能力让孩子被突飞猛进保送、备受青眼点招、诗歌登上专业财经核心杂志期刊进而顺利通过自主招生进入顶尖大学的普通家庭而言，高考就是他们最大的希望。
而起码到了2020年，高考依然是相形之下最公平最能有效遏制阶层固化的方式。起码要比丑闻不断的自主招生强一些。而高考本身就是应试教育。
你可以说它应试的内容过于僵化，但你不能一竿子打死应试教育这种模式。因为整个社会的发展就是应试教育。绝大部分工作也是熟能生巧，就连创新也是建立在熟悉的基础上。
舒方圆看自己的同桌发呆，忍不住推了把她的胳膊：“你在想什么呀？”
宋楠楠摇摇头，问了句：“如果不上晚自习的话，你放学后打算做什么？”
舒方圆的眼睛立刻亮了，满怀期待地看着她：“我们还去许晨阳家吧，我都想小猫了。”
其实不论是她还是她爸妈，都觉着按照前面的小课堂模式效果挺好的。她自己都觉得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514分这个目标真能达到呢。
宋楠楠点点头：“也就是说你还是会把时间花在学习上。”
舒方圆有些懵，感觉同桌今天比较奇怪：“那当然不学习，我能干什么呀？”
且不说她现在已经隐约感受到点儿学习的乐趣，或者说学习好像没有那么痛苦了。就算痛苦也得忍着呀，不然中考怎么办？她还想考大学呢。
宋楠楠又转头问旁边的班长：“要是咱们真不上晚自习了，你打算做什么？”
班长神情有些茫然，脱口而出：“培优啊。”
话出口，他下意识地左右望望，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再一想好像又没什么，于是便理直气壮起来，“又不能跟你比。”
宋楠楠比他更理直气壮：“我也想培呀，我穷我没钱。”
班长气到跺脚，感觉跟这人实在是没办法说到一块去。她这明明就是红果果的炫耀。
用他爸妈的话来说，养了宋楠楠这样的小孩能省好多钱呢。
宋楠楠双手一摊，自言自语一般：“看，就算学校早放学不上晚自习，想学习想通过求学这条路改变命运的人还是会想方设法继续学习的。”
最常见的方式无外乎培优跟请家教，可是这两项开销对于普通家庭来说绝对不是小开销。
宋楠楠工作单位他们办公室主任的儿子，初三一年在校外的补课费用，就是他们夫妻俩一年的工资。真的丁点儿都不夸张，人家是按课时收费的，那个费用甭说了。
这也是他们夫妻都是国家干部，收入稳定，才能支撑得起。要换成在他们单位食堂打工的阿姨，那就别想了。
所以说在寒门难出贵子，985高校农村家庭出生生源急剧减少这件事情上，强行被推行的简单粗暴化素质教育是不是也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呢？
班长看她又开始走神了，感觉自己刚才的态度可能有问题，于是努力回应：“那当然了，总不能瞎玩吧。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校长不是说了吗？为什么资本主义国家鼓励底层人民当沙发土豆，让他们拿着维持基本生活的救济金成绩在肥皂剧里头哈哈哈，就是为了切断他们向上的希望。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一定要抓住一切机会努力奋斗，这样才能成长为栋梁。”
周围同学连着宋楠楠都默默地看了班长一眼，不愧是班长啊，说话果然好根正苗红。
“还有一点你忘了。”宋楠楠认真道，“这种沙发土豆政策短时间内可以达到貌似维持社会稳定的效果，但是时间久了反弹会极为严重，甚至导致整个社会分崩离析。封建时代所有的王朝到最后垮台的原因基本上都是因为严重的土地兼并。为什么问题反映在土地上面？因为封建时代土地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完蛋了，这下子连舒方圆都想逃跑。成绩好的学生果然脑回路与众不同啊，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能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班长也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毕竟这些问题对于初二学生来说略艰深。
宋楠楠又叹气，颇为怜惜的模样：“所以让你们看毛爷爷的著作呀，从《心之力》开始，保准秒杀现在的所有高考满分作文。”
好了，这个话题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了。班长都忍不住怜爱自己，他为什么要接宋楠楠的话呀？明明这人说话超怪的。
舒方圆也奇怪：“你为什么喜欢看这些？我以为我妈那个时候才背主席语录。”
宋楠楠理所当然：“因为有用，所以要看啊。看了不吃亏，看了不后悔。”
她一公务员，不看这些看什么？要不是现在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B站，她肯定要推荐小伙伴们看看温铁军教授跟局座的视频啊。
校长拿着话筒说话：“好了，大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保持安静，马上开始播放电影。”
同学们散开，赶紧各就各位。这个时候如果再说话的话，被教导主任逮到了，会扣班上的文明分的。
杜老师说了，流动红旗进了他们班，她就绝对没想让它再出去。
所以班上同学要怎么做？不用她说了吧。
偌大的电影放映厅霎时鸦雀无声，大家一动不动，眼睛集体盯着荧幕上滚动的龙标。
等到变形的艺术字出现在荧幕上时，所有人都在心里头嘿了一声，学校这是在敲打他们吗？居然带他们过来看张艺谋的《一个都不能少》。
这是什么故事？这是偏远乡村小学的故事呀。这就是校长口中条件艰苦的地区。
第39章 一起看电影
电影院里头静悄悄的, 只有荧幕上发出的声音，画面不精致也不美好，灰扑扑的乡村小学。
为了50块代课费, 13岁连初中都没上过就过来代课的魏敏芝, 还有教室里头的学生，甚至连村长，谁身上都没一件光鲜衣服。就跟背景的土地一样，灰不溜秋的。
舒方圆惊讶不已, 拉着宋楠楠道：“原来杜老师说的是真的呀, 居然真让初中生教小学生。”
最可怕的是，电影说的就是这个时代的事情, 还不是杜老师那个年代。
宋楠楠也压低了声音：“乡村缺老师的现象非常严重，不少地方都这样。以后会有很多学校消失的。”
她简单说了一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银幕。好吧, 这种近乎于纪录片风格的电影蛮对她胃口的。因为她平常就爱看纪录片。
舒方圆也闭上了嘴巴盯着电影看。
一开始她随着电影里头的人物笑, 尤其是魏敏芝学唱歌的时候，她笑得不行。
到后面魏敏芝怎么也找不到那个为了挣钱给家里头还债而辍学的小学生张慧科时，她又跟着急得跟着掉眼泪。
最后峰回路转, 因为电视台长被感动的拔刀相助，不仅帮忙找回了张慧科，还解决了乡村小学的困境，周围的同学都高兴起来。太好了, 总算有希望了。
好吧, 鉴于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大家就不嫌弃电影一开始好无聊了, 看到后面还是蛮感动的。这些学生还有老师都挺不容易的。
电影放完了，校长又让大家以班级为单位排队回学校去。
丁老师特地过来叮嘱他们班：“写读后感啊, 每个人都要写一篇读后感，不少于800字。”
大家又开始炸锅了，看吧看吧，就知道学校没这么好讲话，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压榨他们的机会。
舒方圆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说了句：“其实可以写啊，我感觉我有很多感想呢，原来真的这么差，乡村小学的条件。”
她觉得她爷爷奶奶村里头的小学好像没这么糟糕啊，虽然那个小学也是只有三年级，从四年级开始大家就得想办法去镇上读小学。
因为离得远，又没有公交车，四年级的小学生大清早甚至天没亮就得单独骑着自行车上路。偏偏他们个子又不高，所以他们都是用掏螃蟹的方式骑自行车的，看着特别有意思。
现在想想，好像也挺危险的。
班长满脸严肃：“一个都不能少，不错，不管是乡村小学还是城里小学，义务教育是我们的基本国策，必须得坚持贯彻。”
其他同学开始嘘，班长真假真讨厌，不想跟班长讲话。
丁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绕到他们旁边了，闻声就笑：“800字的作文不难吧，你们每个人都能写出来。来来，都说说你们的感想。”
周围一群同学一个都逃不过。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核心思想基本上都是要珍惜现在的学习机会，比起电影里头的小学生，他们实在太幸运了。
丁老师点头，又问：“还有其他想法吗？记住，作文是宁要鲜桃一颗，不要烂杏一筐。如果都这么写的话，那么作文很难出彩。”
班长鼓足了勇气，表达自己的看法：“我觉得电影有点假，也太简单了，电视台长被感动了，然后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要真放在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容易。”
舒方圆急了：“这是电影，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当然要结局美好一点啦。”
她伸手拉自己的同桌，“宋楠楠，你说是不是？”
宋楠楠“啊”了一声，有点回不过神来。她从出电影院门开始，一路上都在打腹稿，就准备坐下来后赶紧把作文写出来。
没错，学霸就是这样争分夺秒地搞学习。
舒方圆不明所以，看她恍惚的模样，惊恐不已，不会吧，宋楠楠该不会利用看电影的时间在偷偷背单词，所以根本没看吧。
这种事情，她相信自己的同桌能做出来。
宋楠楠赶紧强调：“谁说的，我看了。我也听你们说话了。班长刚刚讲的那个电视台的问题，其实我觉得导演切入电视台这条线，有更深层的含义。”
所有人都来了兴趣，班长还朝他拱手作揖，文绉绉的：“愿闻其详。”
宋楠楠清了清嗓子，端正了颜色：“电视台代表的是什么呀？电视台是对外宣传的媒介，它联系的是社会。你们有没有发现在整部电影当中，官方机构其实是失声的。
张慧科没来学校之后，魏敏芝向村长求助过，但是村长不同意她出去找人，这就是官方机构的一个拒绝态度。别笑，村是最小的行政单位。
村长为什么不同意去找人，因为他觉得这事没希望。他不关心学生们吗？当然关心。村小学唯一的老师高老师要离开学校回家探望母亲的时候，他甚至想办法找到了魏敏芝过来代课，而不是直接宣布学生放假一个月。即便是将这些孩子看着，也代表他们上学了。
这说明他很关心学生，他希望学生能够继续求学的。
而他为什么放弃张慧科，因为农村小孩失学的现象非常严重，已经到了司空见惯的地步，水泉小学总共就一个教室28个学生。难道刚好这些孩子都同龄，可以上同一个年级吗？因为没有更多老师也因为有大量的学龄儿童已经离开了学校。这也是高老师要求魏敏芝看住这帮学生，一个都不能少的原因。
村长直接拒绝了魏敏芝的要求，这已经从侧面代表了官方或者具体点儿讲是基层政府的无能为力，他们也知道，农村学生流失严重，100%的义务教育率根本达不到。可是他们没办法。
当官方提供不了强有力的援助时，人们只能寄希望于社会，或者确切点儿讲，就是好心人。在电影里头表现出来的就是和蔼可亲的台长以及听到相关新闻报道慷慨解囊的热心人。
但就跟班长说的一样，这件事情带有强烈的偶然性。台长不一定这么好，新闻报道出来以后大家也未必会如此积极。为什么？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并不是他们的责任。
即便真的像电影里头这样圆满，这种圆满也是临时性，无法持久的。救急不救穷，水泉小学的硬件设施糟糕，就算这一次重修了教室，后续的维护以及设备的添加，钱从哪儿来？总不能每次都指望社会捐赠吧。
不用我说，大家都明白，这根本不可能。社会热点具有时效性，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转移到其他地方。有更多需要获得帮助的人，凭什么水泉小学就要高人一等呢？
好，我们再后退一步，假设这笔钱有希望，水泉小学硬件设施不成问题，另外一个问题要如何解决？
电影直到最后，高老师都没有再出现。学生们等待高老师回来，可高老师一定会回来吗？未必吧。
这种村小学的老师，有很多是代课老师，既是校长也是老师，却没有编制。他们的收入水平之低，可以说令人瞠目结舌。
放弃这份工作，去城里头打工，无论是去课外补习机构上班还是搞小饭桌，又或者干份其他的工作，不出意外的话，收入要远远高于当代课老师。
电影里头还点出了高老师为什么要请假离开的原因，他母亲生病了。教育与医疗是中国家庭或者是全世界除了吃喝拉撒之外，最重要的开支。
一场病，一个家庭直接陷入贫困，可以说是相当常见的事。
注意一点，现在农村没有医保，普通农民看病都要自己掏钱。这笔开支对于收入微薄的高老师而言，肯定是巨大的负担。
人总要先生活的，就算高老师甘守清贫，愿意为了乡村教育事业奋斗终生，贡献自己的人生；那么他为人子的责任又要怎么履行呢？”
周围同学原本就沉默着听宋楠楠说话，她说到后面，这种沉默直接变成了死寂。
原先因为张慧科被找回来，村小学又获得了援助而带来的快乐直接一扫而空。
舒方圆都愁眉苦脸了：“那他们以后怎么办？魏敏芝自己都还没上初中呢，高老师不回来的话，她根本就没有能力教这么些学生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