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不可置信地说:“可……澹台明朗不是养了妖怪吗?漠河一战,他豢养的妖怪,身躯有一座小山高,连叶大将军都输了,怎么会被新帝杀了。”
百姓就想过安稳日子,显然周国新帝的残忍狠辣,比旧帝还可怖,实在让人惊骇到难以接受。
汉子闷声闷气道:“那谁知道,妖怪到底是妖怪,你当是什么猫猫狗狗?”
两个猎户向前走,迎面遇上苏苏和小山。
猎户们一惊,面面相觑。
这破山林,怎么会有漂亮少女和小孩?难道……
还不等他们脸色大变,苏苏出声问:“请问二位大哥,你们口中的周国新帝,是叫澹台烬吗?”
见她语气和善,身上也没有妖媚的感觉。
先前那个汉子胆子大些,回答道:“我们也不知道新帝叫什么。”
苏苏听他们谈论,就知道如今情况不太妙。
再加上这天气热得不像话,根本就不像她才进入荒渊时的三月初。
“大哥,如今是几月了?”
猎户回答说:“七月了,姑娘,你和这小孩,怎么在山林中?”
苏苏说:“本是进山寻药,没想到在山林里待着许久,什么药都没找着。”
汉子说:“我们这里也不安稳了,周国打了过来,全靠宣王殿下守着城门。姑娘,你别找什么药了,还是早早回家,和你家人赶紧离开吧。”
这两个倒是好人。
苏苏道:“我知道了,这就带着弟弟赶回去。刚刚听你们说……叶大将军兵败漠河,是怎么回事?”
猎户沉沉叹了口气,说:“周国旧帝养了一只吊睛白额虎,那妖怪身子有半座小山高。两军还没交手,叶大将军的军队,就被吊睛白额虎咬死了。士兵们散的散,逃的逃,还没打,就已然输了。”
“漠河失守,如今已经落在周国手上。”
苏苏连忙问:“叶大将军没事吧?”
“听说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咱们宣王殿下,正代替叶大将军,守在禹州。”
苏苏心里十分沉重。
她万万没想到,明明自己进入荒渊三日不到,可外面已然过了三月。
看来荒渊的时间流速不同,一出来,竟大局变迁,成了如此糟糕的局面。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荒渊的奇怪,让她身上的结春蚕并未发作。
如今澹台烬杀了澹台明朗,还对上了萧凛的夏军。
父亲受伤,大哥在嘉峪关中了毒,二哥投靠澹台烬,没有一个好消息。
转眼间,人间已然七月份。
苏苏向两名猎户道了谢,带着小山往前走。
“到了山脚下,我们就得分别了。”苏苏对小山说,“姐姐要去禹州,禹州在打仗,不能带着你。我到时候会为你找一户好人家。”
小山失落地看着地面。
都是这样,父亲悄无声息离开了他,母亲也很少来看他,后来说要去很远的地方,现在……眼前的少女,也要离他而去。
小山说:“姐姐珍重。”
他已习惯别离,也不知道这幅身体,能活到何年何夕,姐姐看上去也不是常人,她去做大事,必定不能带着他的。
苏苏纵然心中记挂着禹州,见他这幅小可怜模样,也有几分于心不忍。
她摘下一片竹叶,滴血在竹叶上,让竹叶变成一只翠绿的小鸟。
她把翠鸟放进小山掌心。
“别难过,这个送给你。”
翠鸟乖巧地蹭蹭小山,小山抿住唇角,眼睛里流露出星星点点的惊喜。
“真的给我吗?”
苏苏笑着说:“嗯。”
小山小心翼翼道:“它会一直陪着我吗?”
苏苏摇头。
一片竹叶,消耗的灵力并不多,是她借由倾世花的力量变化的生灵。
若她死了,小灵鸟便会变成竹叶。
小山见她摇头,愣了愣,低声坚定地说:“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小灵鸟啾啾叫一声,飞到小山肩膀上。
*
漠河城中,黑衣少年靠在王座之上。
他懒懒坐着,身前趴着一只吊睛白额虎。他冷眼睨着殿内被绑着的大臣,大臣被迫跪下。
“逆贼,你弑君,不配为新君!”
“我等今日就算死了,也不会臣服于你。”
“如此折辱周帝,狼心狗肺,必定不得好死。”
他们人数众多,好歹是澹台明朗在周国的心腹,又跟了澹台明朗那么多年,此刻,谁也不会服用“外门邪道”上位的澹台烬。
外面,澹台明朗还被钉在旗杆上呢,从古至今,还没见过那么惨的皇帝。
眼前这小畜生,根本就不是人。
文人本就重风骨,倘若他们臣服了这逆贼,千古之后,史书将如何写?
想到此,他们越发来劲,仿佛多骂澹台烬一句,心中就畅快一些。
此起彼伏的骂声,殿内吵作一团。
夷月族的几个将领,看着澹台烬,冷汗涔涔流下。
第36章 归来
他们骂得起劲, 文臣们本就擅言辞,翻来覆去地骂澹台烬,都不带重样的。
王座上的澹台烬, 认认真真, 洗耳恭听。
他并未劝阻这些文臣,也没让人下令杀了他们。文臣们一看,顿时有了底气, 澹台烬还没登基,不被大家承认, 他就是个乱臣贼子。
想成为帝王的人, 谁不要名声,澹台烬肯定不敢拿他们这些老臣怎么样。
六岁为质,如今和异族人、妖物为伍, 澹台烬根本就不配当周国皇帝!
羊暨进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澹台烬倚坐在王座上,群臣愤骂,已经骂到“断子绝孙, 不得好死”。闹哄哄的, 不知道是漠河城主府的话, 还以为是某个菜市场。
羊暨看一眼澹台烬,小胡子惊恐地抽了抽。
他小声问旁边的廿白羽:“怎么回事, 这群老头不想活了?殿下竟然没生气?”
目前这样的情况,两国交战,总不能把满朝文武都杀光, 可他们这样骂澹台烬, 殿下必定不会放过他们。
廿白羽是夷月族夜影卫首领, 如今转到明处, 他低声道:“殿下听他们骂了一个时辰了。”
一旁的叶储风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又骂了一盏茶功夫,有人词穷,殿内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终于,澹台烬动了。
他打了个呵欠,问大臣们:“骂完了?”
他声音平静,不比下面任何一个义愤填膺的人高,大臣们越发来劲:“今日我等就算折在这里,也不会认你这个狗贼做新君。”
另一个有骨气的臣子附和:“对,狗贼,要杀便杀,我关某绝不会为你效命。”
谁知,听见这话,王座上那人抵住额头,低声笑起来。
“你们以为,我把你们叫来,是想招降?”澹台烬古怪地说。
难道不是吗?
澹台烬拍了拍手掌:“端上来。”
侍从拿了一个木桶进来,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懂澹台烬这是何意。
“我这样的狗贼,不喜杀戮。”澹台烬说,“诸位骂了这么久,想必也饿了。见你们对先帝如此忠诚,我好生感动,便成全你们,把先帝的遗体,还予尔等保管。”
羊暨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看向廿白羽,廿白羽想到什么,低下头,没有讲话。
侍从们拿出小碗,依次从木桶中,乘了一小碗肉汤。
澹台烬轻笑道:“替我这个乱臣贼子,好好款待诸位大人。”
侍从们捏住臣子下巴,要喂食肉汤时,有人看着碗里的肉,终于反应过来,惊骇大叫:“这是先帝的肉!”
澹台烬竟然把澹台明朗给煮了,让臣子们分食。
所有人脸色大变,拼命挣扎,然而一群文人,哪里挣扎得过夷月刺客,很快,殿内响起接二连三的干呕声。
澹台烬疑惑地说:“你们如此拥趸的人,现在在你们身体中,你们可以永远为他效忠,为何没人高兴?”
羊暨听见他温柔的声线,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澹台烬认真想了想,恍然道:“啊,这样吧,诸位不高兴,想来是并未尽兴。给不高兴的大人,多加一碗肉汤。”
此话一出,满座没人敢吭声。
却见有人目露惊恐,扯出一个笑容:“高兴,老臣高兴。殿……不,多谢陛下恩赐。”
他连滚带爬,露出僵硬的笑容:“有陛下守我大周,我大周必定流芳百世,福泽绵延。”
澹台烬哈哈大笑。
有了一个开头的人,面如土色的臣子们,纷纷笑起来。
一时之间,君笑,臣也笑。
先前那个骂澹台烬最厉害的关大人,难以接受自己食用先帝的事实,站起来,撞向柱子。
澹台烬饶有兴致地看着,等关大人头破血流地倒下。
澹台烬敛住笑容,目光变得阴郁起来。
这回没一个人敢骂他,战战兢兢地跪着,澹台烬打量关大人许久,最后轻声说:“把他的遗体,还予他的家人吧。”
众人脸色煞白。
谁都明白,他什么意思,这绝非恩赐。关大人一死,他的家人便也遭了殃。
有骨气的几个臣子,脊背一下佝偻下去。
哪怕斩杀他们,也比目前的情况好得多。啖先帝之肉,他们声名早已污秽。不管愿不愿意,今日从大殿中出去,他们和澹台烬便是一丘之貉。
再没人反抗,一一匍匐下去。
等被降服的大臣们被拖出去,羊暨面对澹台烬,腿都要软了。
亏他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现在看来,跟了澹台烬,就算烂成一滩腐肉,生了蛆虫,也不敢生出半分背叛之心。
他磕磕巴巴汇报说:“小人统计过了,漠、漠河粮草,还可够三月食用大军,不不,够大军食用三月……澹台明朗留下的妖怪……妖怪……”
澹台烬扫他一眼。
羊暨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廿白羽面无表情扶住他。
澹台烬歪头,说:“你怕我?”
羊暨说:“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澹台烬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羊暨先生莫怕,他们吃的不是澹台明朗的肉,只是变质的猪肉。”
“猪肉?”羊暨下意识看向廿白羽和叶储风。
叶储风没什么反应,廿白羽却微不可查地点头,羊暨松了口气,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总算淡了些。
澹台烬轻声细语说:“你看,兵不血刃,也不必杀人,他们这辈子,都不能打着澹台明朗的名头,倒戈对付我了。”
羊暨一想,竟然还真是!
纵然是猪肉,依旧不能让羊暨对澹台烬的阴影褪去半分。他勉强平复下来情绪,顺畅汇报军营情况。
澹台烬漫不经心地听,他垂眸看向自己白皙如玉的手指。
心想,荆兰安说得没错,即便心中不以为然,可他必须要伪装成和别人一样。
他一点点揣摩学着别人的举止,至少面上来看,他学得不错。
*
周国旧帝死后五日,满朝文武都投效了新君。
苏苏坐在酒楼中,听到这个消息时,忍不住喃喃道:“他做了什么?”
没人会这么顺利吧!
改朝换代,谋朝篡位,怎么会如此顺风顺水。
这件事半点风声都没传出来,苏苏百思不得其解,一对中年夫妻坐在她对面,提醒她道:“姑娘……”
苏苏抬头,反应过来,说道:“大叔,大娘,希望你们好好照顾小山。”
面前老实的夫妻连忙点头,慈祥地说:“姑娘放心,我们没有孩子,会把小山当亲儿子看待,不会亏了他。”
男人附和:“我们会带着小山,远离这个地方,漠河和禹州都不安全,这些年我和夫人存了些家底,离了禹州,也能过得很好。”
苏苏点头:“我和小山说几句话可以吗?”
夫妻俩善解人意地出去了,女人频频回头看小山,看得出来,她十分喜欢小山。
苏苏说:“你喜欢他们吗?”
小山清澈的眼珠子看着苏苏,点头说:“喜欢。”
苏苏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这般乖,明明不想走,可是从不表露半分。
苏苏实在怜惜他,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怜惜一个人。可她真的得走了,那对夫妻是好人,家底也殷实,小山跟着他们,比跟着自己好。
苏苏轻轻握住小山的手腕。
男孩脉搏虚弱,几乎不像活人。那对夫妻再好,也不能让小山续命。
她在自己手腕上划破一条口子,递到小山唇边。
小山看她一眼,像前两日一样,轻轻吮着她的血。倾世花改造后的少女身体,血液并无腥气,反而带着浅浅的花香和无上神力,小山知道,她想让自己能多活几年。
他不敢用力,唇瓣若有似无挨着她的手腕。
少女柔软肌肤,浅淡好闻的香气,让他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干燥的唇触上去,忍住了面红耳赤。
还是忍不住悄悄看她。
她笑盈盈看着自己:“怎么啦?”
小山仓促松开她。
“谢谢。”
他从不肯喊苏苏姐姐,苏苏也不在意,这孩子乖巧早熟,心里有自己的想法。
“今后好好生活,倘若有机缘,一定要抓住。小山,做个坚强的人,希望有一日,我们再遇。”
小山闷声道:“嗯,我会的。”
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