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妇人蹲在墙角,眼神空洞,抱着身子在摇晃。
苏苏愣了愣,没想到这里还会有人。
她走过去,老妇人毫无知觉。
苏苏闻到一股馊味,是老妇人身上传来的。
“婆婆,你怎么会在这里?”
老妇人毫无反应,充耳未闻。
春桃见是个活人,松了口气,不确定地说:“小姐,我听说,质子殿下被周国送来为质的时候,才六岁大,身边跟了一个照顾他的奶娘。”
但是一个小皇子的奶娘,来时顶多二十多岁,如今不过短短十四载,怎么会变成这幅枯槁的模样,像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还疯掉了。
苏苏也愣了愣,这竟然是澹台烬的奶娘?
她在五百年后,也在动荡的世界,见过这样可怜的老人。但这个世界明明还没有魔王,怎么会有人变成这样?
这让她依稀觉得,自己还在之前的糟糕动乱世界。
苏苏没说话,把老妇人头发上的蛛丝细细弄掉。
春桃不安地说:“小姐……”
“我们出去吧。”
按理,最了解的澹台烬的人,应该就是老妇人,可她已经没了神智。
苏苏坐在轿子里,没有急着回去,她唤来一个宫女:“可否帮我找一个掌管冷宫的嬷嬷过来?”
日头正高的时候,一个紫衣嬷嬷,踏着厚厚的积雪走过来,给苏苏行礼。
苏苏问:“澹台烬的奶娘,为什么会疯?”
她依葫芦画瓢,给了嬷嬷一根金簪。
那种邪物,一定是连自己奶娘都不放过。
嬷嬷喜滋滋地收下金簪,她在冷宫捞不到什么油水,苏苏出手大方,嬷嬷一时间恨不得什么都抖出来,反正澹台烬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多谢叶小姐赏赐,这事老奴还真知晓一二。质子和那刘氏,十四年前来的冷宫。”
“那时候的质子啊,长得可水嫩了。冷宫是个腌臜地方,宫里不少侍卫和太监,都有那种癖好……”
春桃脸色红了又白。
“刘氏护住了质子,自己却遭了殃。他们在皇宫本就没什么地位,老奴听说,他们没吃的,冬日没穿的时候,刘氏也会……”
“行了。”春桃忍不住道,这些话她听得都心惊肉跳,怎么能让小姐听见。
“让她说,说说澹台烬吧。”
“唉哟叶小姐,对于质子殿下,老奴知道得也不多。皇子们小时候爱玩闹,喜欢把质子叫去当玩伴,老奴偶尔看见质子,身上没一块好肉。”
她讲得隐晦,其实好几次,嬷嬷都看见过,他们把质子当畜生欺辱。
说到这里,嬷嬷戛然而止。
她猛然想起眼前这位,和以前冷宫那位是个什么关系。
嬷嬷心头讪讪,也不知道叶小姐对质子是什么态度,她就挑轻的讲了几句实话,应该没什么影响吧。
苏苏抿紧了唇,心里沉甸甸的。她没想到,刘氏变成这样,不是澹台烬害的。
她眼前骤然浮现少年精致漂亮的容颜,还有他目光中的沉冷阴郁。
怪不得挨打罚跪都不吭声,像个木头人,对他来说,可能这些都是家常便饭了。
“澹台烬出宫后,刘氏谁在照顾?”
嬷嬷惯会察言观色,斟酌了一下,见叶三小姐看上去没有恶意,说了实话。
“据说质子出宫前,给了浣衣局的赵嬷嬷些银子,让她给刘氏送些饭。”
然而那点儿钱,赵嬷嬷顶多想起来就给刘氏扔个馒头,喂狗一般。
苏苏说:“春桃。”
她从春桃手里接过荷包,拿出几锭金子,递给嬷嬷:“嬷嬷得空,也照看下刘氏,为她换身衣裳,擦洗一番。让她吃食也好些,倘若我下次入宫,看见刘氏养得不错,定会好好答谢嬷嬷。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
紫衣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沉甸甸的金子:“叶小姐说的哪里话,您的吩咐,奴婢省得。”
等嬷嬷走远,春桃眼睛亮亮的,小声道:“小姐,你在同情质子殿下啊?”
苏苏板着小脸:“胡说,我那是同情澹台烬吗?我不过是念及刘氏勇敢护主,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她哪怕同情一只小蚂蚁,都不能同情澹台烬。
春桃捂着唇笑。
第6章 栽赃
刚回府,春桃就看见将军府前,站着一个双十模样的丫鬟。
那丫鬟瓜子脸,眉毛修得细细的。
见了她,春桃吓得连忙低下头去。
细眉丫鬟嗤笑了一下,挤开春桃,迎上前来:“小姐,碧柳回来了,碧柳扶你下车。”
苏苏掀开轿帘,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听她自称碧柳,苏苏瞬间就明白了她是谁。
原主有四个贴身丫头,银翘被祖母送去庄子嫁人,这段时间跟在苏苏身边的丫鬟是春桃和喜喜。
但这两个丫头胆子都不大,在原主看来,太过木讷,愚钝至极。原主一向不太喜欢她们。
叶夕雾最喜欢的丫鬟,便是眼前这个叫做“碧柳”的丫头。
在原主的记忆里,碧柳聪明伶俐,办事利落,嘴巴也甜,深得她心。
苏苏摸不准,碧柳是什么样的人。
她思考间,已经被碧柳小心扶下车子。
春桃站在一旁,像见了老虎的小鹌鹑。
春桃怕碧柳?
再一看同样垂着脑袋的喜喜,苏苏明白了什么。
这个碧柳,看来真的在原主身边的地位不一般。苏苏才穿过来的时候,春桃动不动吓得磕头,这个碧柳在苏苏面前,却毫不拘谨。
主仆几人往府里走,碧柳道:“三小姐,碧柳有话要和你说。”她神色隐隐亢奋。
碧柳回头对春桃和喜喜道:“我和小姐说说话,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苏苏不动声色,她倒要看看,这个碧柳到底要做什么。
碧柳带着苏苏拐进一座假山处,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纸。
“三小姐,你看,碧柳找到了什么东西?”
苏苏展开纸张,上面有一张栩栩如生的美人图。
美人坐在荷花池旁,低头浅笑,不胜娇羞。
碧柳神色兴奋,满脸写着求表扬。
苏苏有点儿懵地看着这张画,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小姐,你看落款。”
落款:庞宜之。
竟然是状元爷,如今的礼部侍郎庞宜之,上次火急火燎跳下去救叶冰裳那个。
如此看来,图上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说实在的,不愧是新科状元,画画功力真不错,寥寥几笔,叶冰裳风情无限。
碧柳:“小姐,你让我去大姑娘前年养病的庄子调查,他们果然有奸情,那贱货在和六殿下成亲前,就已经和庞大人暗通款曲了。”
“庞大人还画了这幅画,以慰相思。”
“庞大人上京前,让小厮烧了这幅画,但是小厮觉得可惜私藏了起来。碧柳幸不辱命,把这幅画买回来了。”
碧柳雀跃道:“小姐,六殿下看见这张画,肯定会怒不可遏,休了那贱人。到时候,没了那贱人,六殿下眼里的人,就会变成小姐!”
苏苏:“……”
你认真的吗?
苏苏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之前原主和叶冰裳落水,六皇子作为叶冰裳的夫君,跳下去是情理之中。但庞大人跳下去,就耐人寻味了。
原主疑心这一点,便派出自己最“得力”的丫鬟碧柳去调查。
希望调查出庞大人和庶姐的奸情,好让六殿下休弃庶姐。
“小姐,需不需要碧柳找人,把这幅画送到六殿下手中?”
苏苏把画收起来:“暂时不用。”
原主已经成了亲,苏苏完全没有搅和萧凛感情的想法。
而且,就一张画而已,顶多说明庞宜之倾慕叶冰裳,叶冰裳被人画下来,又不是叶冰裳的错。
碧柳满脸写着可惜,但是也不敢违逆苏苏,只当小姐还有什么高招。
苏苏收好画,准备找个时间把这祸害玩意烧了。
她才出去,春桃一脸不安地来通知:“三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碧柳训斥道:“好好说话,慌里慌张,成何体统!”
苏苏皱眉,看碧柳一眼,对春桃缓和语气说:“你慢慢讲。”
春桃咽了口唾沫,道:“莲姨娘早上发现,库房里丢了很多东西,老夫人的玉观音不见了。一经查探,杜姨娘房里也失窃,她给二小姐准备的嫁妆少了大半。”
“大公子的玉佩、四公子的例银,通通不见。现在,莲姨娘、杜姨娘,还有二小姐她们,正在厅堂审问……”
苏苏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们怀疑谁?”
“质子殿下。”
苏苏皱眉问:“为什么怀疑他?”
春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苏苏,“有人在质子殿下的平安符里,搜出了一只私藏的耳坠……”
碧柳一听,愤愤道:“小姐,质子做了这么丢人现眼的事,简直给你蒙羞。”
春桃想说什么,念及碧柳在,最后还是低下了头。
苏苏看碧柳一眼:“事情结果还没出来,不要乱讲话。”
快闭上嘴吧,不然她忍不住想揍这丫鬟一顿了。
从小爹爹就教苏苏讲礼貌,明黑白是非。这个碧柳张口闭口“贱人”、“奸情”,好好说话有那么难吗?
苏苏听得浑身不舒坦,最让人生气的事,碧柳还明里暗里欺压喜喜和春桃。
苏苏怀疑,这个丫鬟唆使了原主做了不少事。
去破坏别人的感情,这是个好姑娘能干出来的事吗?
但苏苏现在也没时间料理碧柳,她对春桃说:“我们去厅堂看看。”
春桃连忙行了个礼,带路。
碧柳被苏苏警告不要乱讲话,呆在原地。她完全没想到三小姐会斥责自己。
按理说,小姐听到质子给她丢了脸,杀了质子的心都有了。
但三小姐竟然只让自己闭上嘴。
碧柳脸色扭曲了一下,看着前面春桃的背影。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春桃和喜喜这两个小蹄子,给小姐说了自己的不是。
明日就是十五,想到什么,碧柳恍然,怪不得小姐没有狠狠唾骂质子呢,这时候质子确实不能出事。
碧柳连忙跟了上去。
*
苏苏还没走进厅堂,立刻有人给莲姨娘汇报:“三小姐回来了。”
此言一出,椅子上坐着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向澹台烬。
少年的手臂被扣押住,他抿唇,漆黑的眸看着地面,眼里又冷又沉。
苏苏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三位姨娘,莲姨娘坐在主位,两位姨娘分坐在两侧,二小姐叶岚音脸色难看地挨着杜姨娘坐。
除了他们,府里最小的四公子也在。
四公子今年才六岁,因着年龄小,将军宠爱,他整个人胖成了一颗球,窝在云姨娘怀里吃糕点。
除了下人,所有人都坐着,只有澹台烬站着。
倒是莲姨娘先道:“三姑娘回来了,来得正好,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质子是你的人,妾也为难,三姑娘看,要不这件事,你来审?”
说着,她让出主位给苏苏。
莲姨娘虽然偶尔帮着老夫人主中馈,但她不过一个妾,苏苏是唯一的嫡女,她一进来,莲姨娘自然不敢再坐主位。
其余两位姨娘,也忙跟着朝苏苏行了个李。
叶岚音被杜姨娘撞了一下,脸色难看地喊:“三妹妹。”
苏苏坦然坐下,小厮连忙给苏苏倒了杯茶。
苏苏喝了口茶水,看向被扣住的澹台烬。
他衣衫被人扯乱,地上一个陈旧的平安符,平安符上有脚印,显然被人踩过。
澹台烬的目光,落在那个平安符上。苏苏进来,他毫无反应,连抬眸看苏苏都不曾。
“莲姨娘,既然先前是你们在审问,那现在便继续吧,我听着就好。”苏苏不想插手,她知道自己对澹台烬没有好印象,她掺和进来,难免有失公允。
此言一出,澹台烬倒是有反应了,他抬起头,冷冷看苏苏一眼。
“既然三小姐吩咐,妾便继续了。”
“质子殿下,一来,这么多年,府中财务从未失窃。”莲姨娘看着白衣少年,言语中的意思很明确,而澹台烬来府上,不过三月,就有这么多财物失窃。
“二来,库房只有主子们能靠近。府中众人,都有月银,但是质子你……”莲姨娘顿了顿,没把话说明白。
众人却明白,澹台烬虽然也算府里的半个主子,但是将军府可不会给他月银。
一个敌国战败的俘虏,给口饭吃就算好了,还是看在他和三小姐关系的份上。
澹台烬抬眼,说:“不是我,我没做过。”
苏苏交叠的手指紧了紧,其实依她看,莲姨娘这些说辞太勉强了。
澹台烬在府里地位低下,因为原主对他的态度不好,他地位形同下人,去库房本就很难。怎么能凭猜测,就妄定一个人的罪?
再者,苏苏看少年一眼——
额发遮住他阴郁的眼睛,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活在阴暗中的生物,暗沉不讨喜。
苏苏信澹台烬未来会暴虐杀人,但这种盗窃财物的事情,她觉得不是他。
杜姨娘语调尖锐道:“不是你,难不成还能是府里其他公子?质子,我们将军府好心接纳你,你就是这样回报的?莫不是从小没人教规矩,现在才手脚不干净吧?”
这话说得难听极了。
云姨娘怀里的四公子,跳出云姨娘怀抱,跑到澹台烬面前,踹了他一脚:“敢偷将军府的东西,我要让爹爹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