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须臾之间看遍天下众生。
这是静心的符咒。
苏苏画好之后递给他,说道:“还记得法决吗?”
澹台烬没说话,符纸到他手中那一刻,无风自燃。幽蓝色的光照亮他的脸,澹台烬眼前,少女困倦地看着他。
“好了吗?静下心我就去睡觉啦。”
澹台烬掐住她下巴:“你耍孤!”
苏苏莫名其妙,拍开他的手:“你又发什么疯!”
澹台烬说:“孤什么也没看见。”
苏苏愣了愣:“这不可能。”
他简直在质疑自己的学艺水平,苏苏见他神色,也不像在说谎,她蘸了朱砂,重新画了一次。
这次苏苏自己试给他看,她看见山河呈现在眼前,人间一片祥和,百鸟鸣叫,彩云漫天。
“你看,明明可以。”她伸手,捞了一朵虚化的云彩,苍生符顷刻化作虚无。
澹台烬皱眉看着她。
看不见,他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上次他也可以看到,然而这次符咒散去,依旧只有眼前头上簪着粉樱的少女。
“孤看不到。”
苏苏来了气,她觉得澹台烬在碰瓷。他的人被萧凛的潜龙卫虐了,回宫心情不好,就逮着她愚弄。
她当即撂担子不干:“你自己和自己玩吧!”
她才要走开,澹台烬下意识想拉她。
苏苏头也没回,空中烛火飞过去,灼伤澹台烬指尖,他收回手:“你!”
勾玉冷不丁说:“他没撒谎,小主人,是你没有学好苍生符。”
勾玉娓娓道来:“你爹爹以前用苍生符哄你玩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你,这种符咒,只对心怀苍生的人有用。澹台烬以前能看见,是因为他心里只有权力和天下。”
苏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而现在,”勾玉沉默片刻,“苍生符燃尽,你在他眼前。”
他看不见苍生。
少年魔神心里的情感并不纯粹了。
苏苏回头,看见青年手指一片通红。他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愤怒里带着几分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感。
苏苏知道,这是个好机会。
她走回去:“是我学艺不精,对不起。”
他握住拳头,就要冷嘲热讽开口。
少女突然捧起他的脸,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她漫不经心说:“赔罪!”
脸上蜻蜓点水的柔软让他整个人僵住。
反应过来,他咬牙拽住她领口:“你……”
“不知廉耻?”苏苏接话道。
两个人靠得极近,近得澹台烬能看清眼前少女的眼睫,他抿紧了唇,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苏苏说:“那你开心了吗?”
他依旧不语,从牙齿中挤出一句:“孤要的是苍生符。”
苏苏眉眼带着几分浅浅的无奈:“苍生符可能没有了,给你亲一下,你就忘了这回事,你干不干?”
澹台烬冷冷盯着她。
仿佛她是个一文不值的笑话。
苏苏说:“好吧,那我想办法,给你弄来苍生符。”
她打算拽开他的手离开。
澹台烬不肯松手,固执又僵硬地拽住她。他从她眼里看出几分戏谑,一直没动。
就在苏苏以为,这个情况会僵持下去的时候,澹台烬突然按住她后脑勺,低下头。
他闭着眼,唇是冷的、微微哆嗦。
苏苏眼中笑意缓缓晕开。
第67章 帝后
烛火跳动, “霹啪”轻轻一声响,玄衣青年睁开眼。
少女清亮的眼睛闭着,长睫在暖光下投出浅浅的影子。明明不到花期, 空气中似乎弥散着合欢花的香味。
澹台烬像是突然触摸到鸩毒,如梦初醒。
苏苏猛然被他推开, 她揉揉肩膀, 抬眸看过去。
澹台烬脸色变幻莫测,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如今再也没有粉饰的机会,也容不得他辩驳。
苏苏没说话, 悄悄拿眼睛看他。
这种时候她还挺期待澹台烬怎么辩解的,他天生缺失感情,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方才的动情意味着什么。
果然, 苏苏很快看见澹台烬眼里蔓上一层寒冰。
他冷冷说:“你勾引孤。”
苏苏:“……”她就没有见过倒扣一口锅这么自然的人。
“我给你选择了。”苏苏咬牙切齿说,“澹台烬你失心疯吗?”
澹台烬垂着眼睛, 摸了摸自己唇, 许是上面残留的感觉让他不舒服,他很快掩饰性地放下手。
不知道说给她听还是自己听:“孤没有任何感觉, 你这些招数根本不会有用。孤不会让你见你祖母, 也不会放你出去, 你死了这条心吧。”
苏苏面无表情看着他, 抬脚就要下床,这么喜欢自己表演, 你就一个人玩个够吧。
“站住!”他立刻说, “你要去哪里?”
苏苏说:“既然我这些招数完全没有作用, 就不浪费时间了。放手, 我要去睡觉, 你不睡觉我要睡。”
苏苏躺上自己的小榻,闭上眼睛。
没一会儿,她听见床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勾玉说:“澹台烬过来了。”
她的小榻离龙床本就不远,澹台烬不知道犯什么病,至今没有给她安排住处。别人自然不敢管澹台烬的事,苏苏至今只能住在他的宫殿。
勾玉继续打报告说:“他在看你。”
苏苏当然知道,他靠那么近,眼神像黏腻的蜘蛛丝,让人浑身不舒服,她又不是真能睡得着,自然会有感觉。
他靠过来,却不说话。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对于苏苏来说,这种让人窒息的眼神,实在让人受不了。她装睡都装得毛骨悚然,苏苏睁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玄衣青年斜坐在她塌边,她睁眼让他微微不自在,目光瞬间错开。
青年清隽的侧脸,在琉璃灯盏下分外精致。
他皮肤很白,薄唇透着诡异的红。
一个男人漂亮成这副模样也是不容易。
他用不情愿的语调说:“孤承认,并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孤没有那么讨厌你。”
苏苏枕着自己柔软的手臂,打了个呵欠看他。
她眼睛里泛出一层薄薄的水光,他眼角余光看她一眼,踌躇着说:“你告诉孤,你到底想要什么。”
澹台烬像个在吝啬斟酌的商人,警惕而渴望地看着苏苏。
好似她手中有他特别垂涎的东西,可这东西轻而易举就能让他万劫不复。他一面恐惧着苏苏带来的可怕后果,一面又控制不住朝她靠近。
他神情紧绷等着答案。
苏苏心想:我要你的命啊。
然而不可能这么说,眼前的男人本就是吝啬而自私的惊弓之鸟,她无害的时候,他都可以脑补出一百零百种她的恶毒目的。
更谈何他知道她是来取他狗命的!
别看这男人现在渴切地盯着她,以他邪骨的劣根性,知晓真相可能下一刻就是掐死她。
于是苏苏眨了眨眼,说:“我要当皇后。”
人间女子,不都是这样的追求,包括叶冰裳,澹台烬肯定会信这个理由。
果然,听了这个理由,澹台烬神色瞬间变得讥讽起来:“你想当皇后?”
他夸张的讥讽之色像是看见一只猫跳进火里捞鱼。
不管是带大他的乳娘,还是荆兰安,都告诫过他那个位置的重要性。
对于一国之君来说,皇后甚至决定一个朝代是否安稳。
巩固政权,稳定民心,甚至两国邦交,皇后都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
澹台烬性子冷酷,并不需要靠着后妃来镇压朝臣。
可是他若想问鼎九州,皇后就一定不能是夏国的人。夏国已经衰败,而再往北边走,就是水草丰美、擅长巫术的什嗏国。
甚至再等几年,仙门大开,他还可以找个有灵根的皇后,借由她往仙门走。
毕竟他见过更加广袤的世界。
对于其他人来说,般若浮生是难以忘怀的感情。可是对于澹台烬来说,他看见了仙蛟冥夜强大的力量。
一剑可劈山,一手可摘月。
定水印,佛陀舍利……这世上数也数不清的宝贝,滂沱的力量,他都有机会去得到。
冥夜蠢,他可不蠢,若是那样的力量给他,他才不会管什么桑酒天欢。
什么狗屁的爱情,哪里比得上强大的力量。
而此刻,睡在塌上不耐烦的少女,竟然张口就要他皇后的位置?
他是疯了才会答应她。
卧薪尝胆十四年,他才得到现在的一切,他难道真的那么蠢,直接分给这个曾经折辱他的女人?
从此无法轻易拿下北面疆土,得不到传说中不老的巫术,也无法入仙门。
而是和眼前的少女……做一对平凡夫妻。
普普通通老去,死去?
甚至这个他看不透,捉不到的少女,还随时有可能捅他一刀。
苏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一会儿狰狞,一会儿怔然,就好像她要的不是皇后之位,而是他的命。
好半晌,他抿了抿唇说:“不行,你不能当皇后,孤可以给你其他封位。”
苏苏愤怒抬腿,一脚踹在他肩上:“滚吧,鬼才要当你小妾。”
澹台烬没有防她,被她踹中肩膀,愤怒回头道:“叶夕雾!”
苏苏说:“喊什么喊,听见了。你要是喜欢找小妾,明天贴张皇榜,凑够三宫六院都没问题。噢我差点忘了,你已经许出了一个夫人之位。”
少女像看脏东西一样看着他:“想必这就是你的喜好,给每个人许个夫人之位。滚吧,谈不拢就别打扰我睡觉。”
他脸色铁青,咬牙道:“你不过一个没落朝臣的女儿。”
既然还不肯滚,苏苏抬脚,这回更加不客气,踩在他脸上,一字一顿告诉他:“那也比你高贵。”
澹台烬握住少女玉足:“叶夕雾,你别不识好歹。”
她抬手结印,袖中飘出这几日画的对付虎妖的黄符。
空中蹿出火舌,瞬间烧焦了澹台烬的衣领。
少女已经转身,理都不理他。
*
开春以后,宫里渐渐热闹起来。
澹台烬下早朝回来,看见无数婢女在采摘杏花。
她们着红杉,拎着红色篮子,一看便知道有人吩咐这样做。
魏喜上前解释道:“陛下,开春了,过段时日就是我们大周的祈福日。向天神们祈祷,庇佑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昭华夫人这几日都在准备,采最好最干净的杏花,送去占星台。”
杏花落在澹台烬手中,他轻嗤道:“向神祈祷?”
魏喜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白色杏花之后,走出来一个纤弱漂亮的身影。
看见澹台烬,她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笑意。
“陛下回来了?”
正是叶冰裳。
澹台烬点点头,他敛去眼睛里的嘲讽,温声问道:“冰裳身子如何了?”
叶冰裳福了福,轻声说:“妾的身体已大好,恕妾斗胆,擅自准备祈福仪式。妾知道陛下不会记挂这样的小事,陛下才成为大周君主,民心所向不可或缺。”
这样的感觉对于澹台烬来说十分久违。
毕竟除了荆兰安,没人会站在他的利益上帮他安排这些。澹台烬说:“孤怎么会怪你。”
叶冰裳露出一个三份羞怯的笑。
她本就生得好,站在盛开的杏花之间,这一笑更是美得柔弱清丽。
连没了根的魏喜公公,脸上都露出几分浅浅的赞叹。
叶冰裳抬眸,以为会在玄衣帝王眼中看见惊艳迷恋之色,没想到他神色依旧温和含笑。
没有过分疏冷,却也并不狂热。
她面色没有显露出来,心里却生起浅浅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对澹台烬没用?
不,也并不是没用,至少小暴君对她比对其他人都好。可是当年她住在别苑时,毒舌傲慢的庞宜之都变得神魂颠倒,脸色涨红。
澹台烬的反应过于平淡了。
叶冰裳沉静地想,从他人口中她了解到,陛下是比其他人冷漠许多,兴许他的情绪十分内敛呢?
萧凛的感情,不也温和如水吗?
想到这里,她倒不再急躁,带着一众红衣宫婢离开了。
她一走,澹台烬眼里的笑意也就消失不见。
他揉碎手中的杏花,一脚踏上去。
魏喜小跑着跟上来,讨好地问澹台烬今日在哪里用晚膳。
这话问得有些意思,毕竟昭华夫人一片心意难得,小暴君再怎么,也得宽慰一下夫人的心。
澹台烬还没说话,眉眼瞬间变得冰冷。
魏喜抬头一看,只见粉衣少女蹲在地上,手中拿了个玉碗和勺子,在喂一个黄衫男子喝水。
苏苏喂,那男子便张口。
他长着一张英挺的脸,略微方正,显得十分有男子气概,还带着些微憨厚。
澹台烬冷冰冰看着,苏苏觉察他的到来,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黄衫男子眼巴巴看着苏苏,苏苏又舀了一勺喂进他嘴里。
他喜得眉开眼笑。
苏苏还要喂,手腕猛地被人握住。
她抬眸,就看见一张冷得可怕的脸。眼前的小暴君歪了歪头,轻声问她:“你在做什么?”
如果是发怒还好,这幅模样,显然就是发病了。
苏苏莫名地看着他。
澹台烬笑了,这一刻嫉妒又生气:“廿白羽。”
廿白羽出现在他身后,澹台烬柔声说:“祈福仪式需要几个天灯,孤听说,人皮做成的天灯最为坚韧美观。孤看他的皮囊就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