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宸安摇头,她身上穿着那件刀剑不侵的亵衣,也就只有头、脖子和手脚的地方是弱点,其他几只箭虽然也射到了她的身上,却并没能真的伤她,不过这箭矢撞在身上的力道,估计还是会让她身上青紫几天。
谢宸安跟着问道:“你受伤了么?”
萧敬之摇头,而后又从包袱里面拿出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替谢宸安换上,自己在这之后也换上了一套干爽的衣服,包袱里面甚至连布帛都有准备,换好了衣服之后萧敬之便替谢宸安擦起了头发。
谢宸安轻笑,“你还是这般的周到,只是这次怎么又没跟我提前说?”
萧敬之敛眸。
谢宸安拉过了萧敬之的手,拿过了他手上的布帛,替他擦起了头发。
“不是怪你,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思虑,后续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今日这情况,虽然谢宸意看上去气势汹汹,似乎是做下此事的嫌疑最大,但是细细想来谢宸安却觉得不应该是她。
以谢宸意的性子,她若是真的想杀她的话,那她手上有剑,应该是会直接用剑刺她才是,而且她也不是真的没脑子,就算是要杀她,也不应该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人以把柄才是。
想到谢宸远费力将她弄到猎场,又想到谢宸意似乎一夜之间就知道了她已经投靠谢宸远的消息,并且对此深信不疑,细细想来此时还是谢宸远的嫌疑最大。
事实上萧敬之做了这般周全的准备,此事也有一定的可能性是他做的,但谢宸安虽然身上穿着那亵衣,在这等箭矢乱射的情况下,若是被射中头却也是难逃一死,她下意识的就觉得萧敬之不可能会让她面临此等的危险。
萧敬之接下来的话便佐证了谢宸安心中所想。
萧敬之说道:“这次的事情我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情报,只是根据推测提前让人做下准备。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便可以确认我推测属实。
此事当是太女有意将妻主投靠之事告诉给卫王,想要激卫王对妻主动手,而若是我所料不错,太女为了洗脱自身嫌疑,她今日也当会受伤。
如此一来,卫王曾经当着众人的面威胁妻主和太女,而今你们两人都受人刺杀,偏偏凶手还缉拿不到,这等的情况下卫王身上的嫌疑便再难洗干净了。
从此次行为来看,那些刺客分明是没打算留手,太女应该是真的想杀妻主。
妻主若是就此身死,一来可以加重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二来妻主手下在义愤填膺的情况下更容易让人将矛头对准卫王,三来妻主和太女接连受伤也容易让人想到当年昭王身死一事。
当年昭王身死,大部分人都信了她是病死的,但其中还是有一部分人觉得昭王是被太女害死的。
如今出了这等的事情,或许能够连带着将昭王的死归咎到卫王的身上,毕竟很多人都知道她们此前数年不和,昭王死后卫王却以血脉至亲为名,对她的死耿耿于怀,并且一直追查其死亡真相,并将矛头对准太女。这么想来,若一切是昭王做戏也未必不可能。”
谢宸安听言道:“那谢宸意这次怕是很难翻身了。”
萧敬之道:“的确是很难,而且就算卫王真的能够证明这次的事情和她无关,其他人却也不太容易联想到已经受伤的太女身上,只要太女花费些心思,也能将妻主的死和昭王的死全都推到晋阳王身上。”
谢宸安瞬间觉得谢宸远的确是心思不一般,细细想来她只要作为受害者,在这件事情上就已经处于不败之地了。
想到此前的猜测,谢宸安问道:“我昨晚跟你说的那件事,你觉得有可能么?谢宸意的身边会不会跟着什么人,在影响她的言辞和决策。”
“应当是有个这样的人,不过依我所见,这人起到的作用未必是正面的。”
谢宸安听言反倒是越发觉得心里泛起了一阵寒意,她此前只想着可能是沈家或者凤后派人看顾着谢宸意,免得她再做出什么失格的事情,而如今想来若是谢宸意身边被人故意安插了此等的人,从而怂恿她,让她走向岔路的话……
当真是让人觉得心中直冒寒气。
她这个时候终于彻底的明白了谢宸远的打算,对谢宸远来说最佳的方式,其实就是在女皇死前,借女皇的手将其他人铲除殆尽,这样她就可以干干净净毫无后顾之忧的登基了。
她突然觉得众人就像是处于一个无形的猎场,里面的所有人都是猎人,所有人也都是猎物。
萧敬之继续说道:“刚妻主问我后续的事情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妻主,而不在我。”
谢宸安看向萧敬之。
萧敬之却没有立刻作出解答,只是说道:“这里仍旧是不安全,外面有匹马,我带着妻主一同离开此处。”
谢宸安点头。
萧敬之扶着谢宸安在马上坐好,而后跃身上马,将她护在怀里,策马而行。
微风从耳侧划过,谢宸安不知道萧敬之要带她去往什么地方,但听着萧敬之心脏的跳动,感受着萧敬之的体温,她这一刻却有着一股安心的感觉。
两人策马行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直到谢宸安的腿已经麻的有些失去知觉了,萧敬之这才停了下来,而直到这时谢宸安才注意到他们两人面前竟然有着一座竹屋,竹屋旁围着一圈儿的篱笆。
萧敬之扶谢宸安下马,待她活动了腿脚感觉好些了,这才带着她渐渐往前走,两人走入了篱笆墙,萧敬之将马在竹屋旁的棚子里拴好,而后带着谢宸安推开门,走入了竹屋。
这竹屋虽然并不算大,却可以看出很是干净整洁。
“这也是你准备的?”谢宸安问道。
萧敬之应了一声,“我们在此处呆上一段时间。”
出了这等的事情猎场那边不知道现在已经乱成什么样子了,这个时候他们其实是应该立刻回去的,不过萧敬之这么说,大概是有其用意,谢宸安虽然是觉得有些疑惑,但见萧敬之主意已定,便也没再多问。
萧敬之走过来,又看了看谢宸安脖颈处的伤,发现没有再往外渗血了,方才放心了些。
“妻主饿了么?”萧敬之问道。
从早晨折腾到现在已经是大半天过去,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她倒是当真有些饿了。
她刚准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就听到萧敬之说:“妻主受了伤便在此处等着吧,我去准备午膳。”
谢宸安听言有些发呆,让萧敬之做饭……
她倒不是小看萧敬之,毕竟萧敬之学什么都快,以前在宛临的时候他也学过做饭,做出来的味道也是不错。
只是以前在宛临王府的时候,他这做饭只需要切菜炒菜即可,其余都有旁人代劳,真的让他来的话,他会生火么?能处理食材么?知道怎么打猎么?她不是不相信萧敬之,只是觉得有些担心,毕竟萧敬之此前从未做过这些。
最后谢宸安还是没有听萧敬之的话,真的老老实实的待着,而是跟着萧敬之一同到了厨房。
萧敬之先检查了一下,发现厨房里米面油盐和各类厨具都是有的,至于蔬菜果蔬和肉类,那倒是没有。
主要是他之前让人备下此处的时候,并不确定是否会过来,这些容易腐坏的东西自然也就没有准备了。
萧敬之沉吟片刻,目光落在了厨房角落里被砍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上,他正准备上前将柴火抱起来放进灶膛,谢宸安便先一步上前替他做了。
萧敬之是个精雕玉琢的人,是在金银堆中长大的,他双手白皙修长,皮肤光滑细嫩,是从来也不曾干过这等的活计的,而且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沾上了脏污总是不好。
萧敬之静静的看着谢宸安动作,倒也不曾阻拦。
在谢宸安生火的间隙,他去取水淘了米,而后将米放入了锅中。
火被生了起来。
萧敬之转身去屋里取了弓箭,他站在院子里凝目远望,过了一会儿功夫,射了两只鸟下来。
谢宸安知道萧敬之会武,不过却没想到他弓箭用的这般好,居然能这样打到猎物。
不过她随后就发现萧敬之对着打下来的两只鸟陷入了沉思。
谢宸安上前把两只鸟接了过来,而后拔毛,去除内脏。
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步骤萧敬之倒是熟悉了,不用谢宸安再帮忙了,他接过了手,继续忙了起来。
等到一顿饭做完,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
谢宸安帮着萧敬之把饭菜端上桌。
萧敬之说道:“有些不熟悉,下次就不会了。”
萧敬之学东西快,谢宸安知道他看过这么一遍就能学会,只是心中却仍旧是不舍得他亲手做这些。
她笑着说道:“有这一次便也就罢了,不用你总这般,你手下人想来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即使没有也还有我呢,不用你做这些。”
“普通百姓家本就是这般生活,我做这些也是应当。这次我没让手下人过来,妻主此前不是说想找一僻静之地,只我们二人共度余生么?如今这般也算是偿了妻主心愿了。”
谢宸安此前的确是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这话她却已经记不得是什么时候跟萧敬之说过的了,她也记不得自己当年是如何说的,倒是难为萧敬之还将这话一直记在心上。
谢宸安心中有些感动,在萧敬之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萧敬之的手艺的确是不错,谢宸安竟然吃得觉得有些撑了。
饭后两个人一起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下午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到附近的林子里走了走,打猎的同时顺便挖了些野菜回来。
现在已经入秋了,野菜倒是没有那么好找了,味道也不算鲜嫩,跟此前在王府之中的每日饮食相比,现在这实在是只能算是粗茶淡饭了。
谢宸安在晚上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萧敬之问道:“妻主不喜欢这里么?”
“也不是。”
“先在这里呆些日子养好伤,之后便看妻主的意愿了。”
谢宸安只觉得萧敬之说这话,跟平时说话的感觉不太一样,不过一时之间她却没有分辨出哪里不对劲儿。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她才想到萧敬之以往的时候说话总是精确的,很少用这种不确切的时间和含糊的话语。
谢宸安抱住萧敬之,问道:“总感觉你这两日话额外的少,时常在出神,今日也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么?”
萧敬之的手落在谢宸安的头上,“没有闷闷不乐,只是在想什么才是对妻主而言最好的选择。”
谢宸安拉住萧敬之的手轻吻,他脑中思绪太多,她很难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却也知道他是在为她着想。
她笑道:“或者原本便没有最好的选择一说,世事难两全,许多事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你也不要太过多虑了。”
萧敬之应了一声,用手轻轻挑开谢宸安的衣服,俯身吻住了她。
萧敬之还是比较少有主动的时候的,谢宸安对此有些享受。
室内很快便升了温度,外面虫鸣鸟叫声不时传来,配合着屋内断断续续的声响,倒是显得额外的旖旎。
在这之后两个人就这般的在这里住了下来,一连便住了小半个月,等到颈间的伤口结痂好的差不多了,谢宸安又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此处?”
此时正值下午,外面正下着雨,窸窸窣窣的雨声不时传来。
萧敬之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答道:“夺储之争如今愈演愈烈,妻主只要身在京城之中便不可能躲过这一劫,妻主若是当真打定主意回去,便不能像现在这般被动而犹豫不决了。
那是无声的战争,只要决定留下,便要血战到底,只有少数人才能活下来,而大多数人终究会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而妻主若是没有此等的决心,留在此处也未尝不可。妻主现在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若是妻主决定抛弃这层身份,再不回去的话,时日一长旁人自然也就都当妻主身死了,妻主可以隐姓埋名闲云野鹤,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回去还是不回去,选择权始终在妻主的手上。”
谢宸安这才明白萧敬之这段时间这么做的原因,他在试图陪她尝试另外一种生活,让她在经历过这两种生活之后作出选择。
这是最后的选择,只要选了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谢宸安问道:“若我做出了选择,你又当如何?”
“若是妻主选择回去,我自然陪妻主一同面对来日的风风雨雨。
若是妻主选择不回去,那我便陪妻主做个平民,隐姓埋名的生活,以我手上的钱财也不至于让妻主吃苦就是了。”
谢宸安想了想那场面,竟然觉得有些温馨,只是片刻后她又问道:“那宛临呢?静宜君呢?平远将军呢?还有那些追随我们的人呢?”
萧敬之沉默。
谢宸安了然,选择了这一条路就代表了放弃,不止是放弃了现在的身份和荣华富贵,同时是放弃了身上应该背负的责任。
隐姓埋名躲躲藏藏的生活,这是一条独善其身却置其他人于不顾的路,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到,她也不想让萧敬之陪她这么做。
“我们回去,我们回去赢了这场战争。”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刻这般的想赢,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只有她赢了,她才能保护好她想要保护的人,才能让一切变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萧敬之静静的注视了谢宸安半晌,而后说道:“好。”
第176章
之前的时候谢宸安一直惦记着回去, 然而真的确定要回去了,谢宸安反倒是有些舍不得这里了,只觉得这半个月的生活应该是她和萧敬之成婚之后过得最为单纯快活的一段时光了。
在这里不用操心宛临的大小事宜, 也不用担心京中的尔虞我诈, 只是单纯的享受着生活,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得来不易。
这么想着,谢宸安便看向了窗外正在滴滴答答落着的雨水。
因着下雨,外面的山间云雾弥漫, 看起来倒是有种仿若仙境的感觉, 而空气里也跟着带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味道。
“你喜欢这里么?”谢宸安突然问道。
萧敬之略微沉吟,而后答道:“初来的时候感觉有些不习惯, 渐渐的倒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有种内心很宁静的感觉。”
至于喜不喜欢,却还有些说不上。
他的适应能力很强, 原本便是什么样的生活都能适应的, 这样的生活和此前的生活对他而言差别其实不是很大,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他需要思考的事情变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