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王府除了她，都是人。
杨轻轻寻思了三天，到了晚上，收拾收拾穿了半新不旧的衣服来正院了。
娘娘是喜欢她们打扮得光鲜亮丽，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别穿重样的衣服，首饰头面也要配套的才好。可她不是去见娘娘的，她是去见刘嬷嬷的，打扮得越清淡越好。
刘嬷嬷这会儿才吃了饭，手里端着茶，正回想她这早年一般，中年受罪，晚年享福的日子，就见守门的婆子进来道：“杨侧妃来了。”
刘嬷嬷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说“她这个点来做什么”，那婆子便又道：“杨侧妃想见您。”
嗯？见她？刘嬷嬷站起身来，略一思量，再怎么说这也是个侧妃，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
“还是请去偏厅，待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刘嬷嬷整理了衣服，又把头发紧了紧，这才往偏厅去，一进去先给杨侧妃行礼，原先当着娘娘面好说，如今没了人，她也怕万一是个陷阱呢。
前头卫嬷嬷来，还给她讲了宫里不少龌龊的事情，可以说是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宫里人不敢做的。
刘嬷嬷警惕地看着杨侧妃，道：“不知侧妃娘娘有何吩咐？王妃精神好了许多，过两日就能见人了。”
杨轻轻进王府的时候是当侧妃，王妃还没进来的时候，她们两个侧妃，还有那十几个侍妾，整日斗法不亦乐乎的，她一见刘嬷嬷连个人都没带，就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带人说明刘嬷嬷警惕着她，怕她陷害她，想有个见证。
不带人说明刘嬷嬷忠心耿耿，一心只有王妃，想知道她今儿来究竟想做什么，之后再做打算。
杨轻轻道：“刘嬷嬷，我今儿来……也是想了好些天，虽然有些唐突，却是思量了好久，嬷嬷是个妥帖人，见识也多，您听听有没有道理。”
这个铺垫，还恭维她了呢，刘嬷嬷的警惕一瞬间提了起来，“侧妃娘娘请讲。”
杨轻轻道：“这眼看着就入冬了，娘娘还在做月子，孩子也小，不能受了寒气，我想着不如在产房进门的地方再搭个棚子，哄热了再进去看娘娘。”
刘嬷嬷一想也是，虽然那产房一排五间，前头也有明间，可架不住王府侍妾太多，要想都烘热了再进来，怕是要耽误好久，也不利于娘娘休息，还要吵着孩子。
可若是稍稍敷衍一下，叫谁带了寒气再进来——哼！刘嬷嬷面色一冷，道：“侧妃娘娘说得是，奴婢明儿就去安排。”
杨轻轻稍稍放下心，又道：“还有，小孩子总是看见什么都想抓一抓的。您看我身上，去给娘娘请安又不能素面朝天的打扮，那是不尊重娘娘，我今儿这么打扮已经是出格了，可身上还是有各种装饰，万一叫孩子抓了伤了手怎么办？”
刘嬷嬷进来的时候虽然告诫过自己，不能随着杨侧妃的思路走，她说什么光听就是，可听见这个还是不免点了点头。
“所以我想，嬷嬷不如差人准备些薄棉夹袄罩衫，等给娘娘请安的时候一人发一件，又保暖又能遮挡，这样就不怕什么了。”
这个刘嬷嬷觉得更加有道理了。
生完孩子坐月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孩子更是一样，寻常家里给孩子起名字都要过了一岁，这证明什么？孩子没满一岁之前随时可能养不住。
罩衫还能做厚一点，全身都罩上，这样就算有人起了什么坏心思，她也没机会动手。
寒气就更加不可能带出来了。
刘嬷嬷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子，“多谢侧妃娘娘提醒。”
杨轻轻松了口气，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嬷嬷觉得有道理就行。”说着她也站起身来，道：“嬷嬷替我问娘娘好，我这就回去了。”
刘嬷嬷把人送到门口，看人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头，眉头紧锁沉思道：“主意虽然好……不过也有可能是借机卖好，娘娘至少半年不能伺候王爷呢，这是想来钻空子伺候王爷呢。”
“可我一个笨笨的老嬷嬷哪儿能听出来这个意思呢？”
“外头来的人不能给穿罩衫，得做两手准备。”
刘嬷嬷笑眯眯地回到屋里，安排人做事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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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坐月子（中）
当然王府里操碎心的不止杨轻轻一个。
就在杨轻轻趁着夜色去正院的时候, 叶灵也出动了。
跟杨轻轻不一样，叶灵没去正院，她先去找了梅氏。
其实叶灵也想过直接去正院的, 可身份低微, 正所谓位微言轻，她怕自己去找刘嬷嬷，非但没什么警醒的作用, 反而叫刘嬷嬷以为她要搞事情。
去找王妃就更说不通了, 王妃人善心美，看谁都是好人, 只会笑着安慰她，说她想多了。
大晚上的，叶灵来访, 搞得梅氏有点紧张，她跟叶灵当着娘娘面能无话不谈, 背着娘娘这还是第一次私聊呢。
“梅姐姐。”叶灵福了福身子。
这么个大高个在她面前行礼，着实是有点压力, 梅氏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 都是自家姐妹。只是天色已晚, 我就不给你上茶了, 用些点心可好？”
梅氏是隐晦地提醒叶灵太晚了, 叶灵虽然听明白了, 却没在乎，天色不晚她还不来呢。
叶灵道：“不用麻烦了, 这会儿吃点心要积食了。我就是来看看姐姐。”
这就更叫人警惕了。
叶灵觉得梅氏全身的肌肉怕是都要绷紧了，“也没什么大事儿，我是想着……娘娘才生了孩子, 虽然太医说一切顺利，可女子生孩子就是一脚踩着鬼门关，娘娘又生了双胎，正是要好好调养的时候。”
这话说得在理，梅氏也是这么想的，从娘娘肚子大起来，再到前儿正式生，就连今天丫鬟说王府从上到下都是三个月的月钱，她都没高兴起来。
她是这么想的不假，可叶灵拿这个当铺垫是想做什么？
娘娘需要补身子，王府的饮食药材一切都是有厨房管的，她们这些人想动也差不了手，除非——
她做盐津果子的时候，娘娘是松了口气叫她自己进东西的！
梅氏震惊地看着叶灵，开口就是：“临近过年，我很久都没做果子了。”
说得太快，梅氏稍稍一顿，脸上挤出笑来缓和气氛，“我这做盐津果子的，无非就是开胃，就连有孕在身的时候都不能多吃，更别提这会儿要补养身子了。”
她说完，端着茶杯又往嘴边一送，还送得有点高，遮了半个脸，顺便还借机用指尖轻轻揉了揉，笑得脸都僵了。
叶灵松了口气，这公主后裔好歹也有点尊贵血统，该有的警惕性也有，不至于太傻被人利用。
“我也就这么一问，我虽然比几位姐姐来说，稍稍还能接触些厨艺，不过会得也有限，就算想讨好娘娘，做出来的东西怕是也入不得口。”
梅氏笑着跟她打哈哈，“厨房我是不进去的，不过这半年做果子，倒是也有点心得，怪不得厨房那些丫鬟嬷嬷，看着都显老。我做果子的时候，尤其是给娘娘那几罐子，都是自己动手的，弄得身上都是各种香料的味道，很是不舒服呢。”
“而且揉了果子，手得好好洗，搓得都蜕皮了，如今都冬天了，要是再做那个，怕是要起冻疮了。”
梅氏一通抱怨，装作若无其事道：“所以我上个月就把对牌还回去了，新口味就叫铺子里的人自己开发吧，我这手——”
梅氏手一伸，装作心疼，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我还想把指甲留起来呢。”
叶灵的心放下一半，府上最危险的，可不就是梅氏跟向氏吗，一个手里有盐津果子，一个手里做着香脂，能接触到香料，要知道麝香也是香料啊，腌渍果子的时候，有时候还能用到红花呢。
叶灵看了看梅氏的手，笑道：“指甲最近可没法留了，娘娘才生了孩子，梅姐姐若是想摸摸小脸，可不敢留指甲。”
梅氏叹道：“唉，那就再剪一剪吧。”
“我陪姐姐一起，你看我这指甲，比你还长一些，上头涂的还是娘娘给的金粉呢，咱们一起箭，也就没那么心疼了。”
两人坐在一起，叫丫鬟来剪了指甲，又把上头一层涂料用细砂石给磨没了，叶灵站起身来，笑道：“我这就回去了，外头冷，姐姐好生坐着。”
出了梅氏的屋子，叶灵一握拳，往日能抠一抠掌心警醒自己的指甲，如今就只剩下圆润的指肚了，她看了看空中升起的月亮，往向氏院子去了。
大晚上出来的不止叶灵一个，胡氏同样也出来了。
作为一个从小在宫里长大，后来当了宫女，尤其是有个做了太妃的姑祖母，胡氏可太明白了。
她脑海里听说的，看见的等等害人的法子，不下一百种。
这可太叫人担心了。
当然害人最重要的不是手法，而是动机，她一直都觉得对娘娘威胁最大的，就是刘氏婉娘，宫里贵妃娘娘的娘家侄女儿，她还跟公主一起长大呢。
有这个身份护着，刘氏就算做出点什么，为了不叫贵妃娘娘蒙羞，说不定都能给躲过去。
胡氏忧心忡忡到了刘氏屋里。
刘氏这会儿已经换了衣服，正梳头准备上床呢，胡氏这么一来，叫她很是紧张。
说实话，她们这些人，除了在娘娘面前谈笑风生，私下基本不说好话，可以说非但没交情，还互相忌惮。
就算花园里碰见了，那也是夹枪带棒一顿明朝暗讽。
今儿她帮着简氏踩一踩乐氏，明儿乐氏伴着席氏踩一踩她，可以说完全没有节操没有立场没有同盟，就是闭眼怼。
“这大晚上的，我都睡了。”刘氏打了个哈欠，故意做出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不过表面上看着目空一切是个傻子，余光却一直关注着胡氏。
胡氏一脸凝重，认真而且用力道：“我有话跟你说，叫丫鬟先下去。”
没错，胡氏的计划，就是打草惊蛇。
刘氏想了想，还是叫丫鬟下去了，“这是怎么了？”她又打了个不太自然的哈欠，还想再挣扎一下。
打哈欠这个活动，若是真的，那是能把一屋子的人都带着一起打的，单凭这个一点感染力都没有的哈欠，胡氏觉得刘氏再怎么装，自己说的话她也会听下去的。
胡氏道：“前两日我在花园子里逛，那会儿娘娘还没生呢，你也别问我是哪天，我不会跟你说的。这事儿只能烂在你我二人肚里。”
这话吓得刘氏一个激灵，心仿佛被人捏了一样，咚咚跳得没了节奏。
“应该是两个丫鬟，捏着嗓子，听着很是陌生，不知道是哪儿伺候的。”
“她们说——”胡氏稍微一顿，眉头皱了起来，越发增加了紧张的气氛。
“你倒是说啊。”刘氏虽然也不是什么笨人，但是绝对没有宫里出来的胡氏能沉住气，她直接就着急了。
“那我就只说了。”胡氏沉声道：“那两个丫鬟先说娘娘这一胎应该快生了，又说娘娘看着瘦弱，不知道身子养好没有，又说……万一娘娘有个什么，咱们王府里——”
胡氏目光如炬，看着刘氏，“说你最有可能当继妃。”
刘氏嗖的一声站了起来，“胡说八道！你怎么就没抓着人撕烂她的嘴！”
胡氏叹了一声，“当时我愣住了，没反应过来，等回过味儿来，虽然没去抓人，可你仔细想想，我能去吗？”
“怎么不能去？王府里不要这些嚼舌根的下人！”
胡氏又叹气，“然后呢？闹到娘娘哪儿怎么说？娘娘那会儿已经快生了，我能跟她说我听见丫鬟咒她，还听见丫鬟觉得刘氏能当继妃？”
刘氏又气又急，眼圈都红了。
胡氏把她手一拉，刘氏挣了两下，只是胡氏拉得紧，没挣开，“你坐下，我跟你说。”
刘氏冷哼一声，虽然坐下了，可看也不看胡氏。
“这还是丫鬟承认，万一丫鬟不承认呢？万一我抓着人她们反口了呢？要么牵连我，要么牵连你，或者咱们两个一起倒霉，你说我该怎么办？”
“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刘氏迁怒道。
胡氏又叹气，“我这两天冷眼看着，虽然看不出来是谁想下手害咱们，可也有了主意。不管是谁做的，她肯定是要露出马脚的，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怕我一个人盯不过来，也叫你跟着一起看着。”
刘氏想了想，娘娘嫁进来已经一年多了，王爷不到两年就能当上皇帝，在宫里好说，哪哪儿都是人，还有贵妃娘娘看着，就是在王府这半年……哼，她可以给贵妃娘娘进言啊，叫贵妃娘娘派两个嬷嬷来，看谁还敢动手脚！
到时候别说继后，叫她连废妃都当不成！
“我明白了。”刘氏点了点头，“咱们两个怕是被人当成眼中钉了，哪个挤掉咱们能上位，哪个嫌疑最大！”
胡氏又道：“你也别太着急，尤其平日里别叫人看出来，不然闹到娘娘哪儿去，也叫娘娘费心费神。”
“我知道的。”刘氏站起身来，“我送送你吧，你也不好待太久，不然叫人看见了也是个事儿。”
胡氏道：“你别送了，还得穿衣裳，我自己出去就是了，你好好歇着。”
走出刘氏院子，胡氏松了口气，她这是打草惊蛇敲山震虎，既告诉了刘氏有人盯着她，打算往她身上栽赃嫁祸，又警告了她，就算想动手，也要看看能不能瞒过人去。
若是能借她的嘴给宫里贵妃娘娘进言，那就更好了。
胡氏快步走回院子，出了一身细汗，不过今儿晚上出汗的也不止她一个。
希氏跳了全套的祈福舞之后，觉得还是不放心，娘娘加两个孩子，将三个本该死去的人全都留下来，若她还是圣女，她勉强还算有点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