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生些吧。”许嬷嬷劝了三个月,嘴皮子都说破了,也知道郡主不过是口上说说发泄而已。
“王爷哪儿在乎这个,这三个月,您绝食、装病、剪头发、摔东西,就算烧了院子,您看看王爷来过没有?”许嬷嬷下意识看了看外头那树,隔着窗户还有院墙,只能看见一点点树枝,可……风一吹,她就觉得上头有个人。
阿弥陀佛,许嬷嬷心里默念一句,冤有头债有主,跟她没关系。她视线又回到宁江郡主身上,心想你若是没有吊死自己的勇气,就别搁这儿瞎嚷嚷了。
杨侧妃院子里,她靠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叹道:“圆月……可为什么我看了这团圆的月亮,内心一点都不满足呢?”
谷嬷嬷挤出个笑意,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明儿才是最好看的时候。”
杨侧妃叹气,“不知道我还能看几次圆月……”
“您快别说这话,您也要为了哥儿想想。”
“唉……我这把身子,活着就是拖累。”
王府里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个,希氏也靠在窗边,她已经病了一个半月了,身子熬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想的全是原先在山野里奔跑,想的是爬树,想的是苗疆。
她自打来了大魏,已经四年没出过门了。
“去把我那套衣服拿来。”
“娘娘……”
“去!”希氏虚弱地说,“我想再看看。”
很快,丫鬟拿了她苗疆的衣服过来,希氏看着这衣服,眼睛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原先我就是穿着这个跳祈福舞的,她们说我是苗疆有史以来最有天分的圣女……所以要跟大魏交好,就把我进献了过来。”
“这一套披挂,是几代圣女都穿过的,当初我非要要了这个,不然我就不来大魏——你去请王爷过来。”
“娘娘……”丫鬟看着希氏面颊泛红,仿佛又有了力气,分外的担心,“奴婢这就去。”
再把另一个丫鬟差出去倒水,屋里就没人了,希氏从头上拔了几根枯黄的头发,小心缠在披挂后背的银器上。
“我想再回到苗疆啊……我想再在山野里自由的奔跑。”她眼圈一红,可她当了大魏王爷的妾室,就是死,也回不去了,也只能用这个法子。
等了片刻,来的不是王爷,而是李忠顺。
他进来行了个礼,面上挂着和煦的微笑,“您有什么吩咐,使唤奴婢也是一样的。”
希氏叹了口气,道:“您来也一样,妾身有一件事情求公公,您放心不是为难的事情。”
李忠顺瞧了眼床上摊开的披挂,又见她这油尽灯枯的样子,点头道:“您请讲。”
希氏道:“这是我族中的镇族之宝,当初我来大魏,任性地把它一起带来了,这是圣女祈福时候穿得披挂,与其跟我陪葬,不如把它送回苗疆。”
“李公公,这件事情可为难?”
这事儿对王府来说不算什么,李忠顺点了点头,道:“您放宽心养病,太医的医术都高超,没有他们治不好。”
希氏一声轻笑,道:“我知道,就是今儿八月十五,瞧了这月亮让人思绪烦扰,说不定明儿我就好了,这东西我自然还是要留着的。”
李忠顺笑道:“您明白就好,奴婢先告辞了。”
等李忠顺出去,希氏面上的红光很快就消散了,她无力地靠在床上,“我总觉得我的日子……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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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没有皇后的日子(五)
刚入秋, 皇帝就病了,腹痛还没什么食欲,隔三差五的还要发热, 太医诊断是肠痈,开了方子, 又说不要荤腥, 好生养着。
只是皇帝这病还是一天天加重了,到了腊月二十三,连床都起不来了,又一直半昏半睡的到了小年夜。
“去把人都叫来。”皇帝撑着病体坐起。皇后这会儿也不太好,却还要劝, “陛下好生养病,有太子在呢。”
皇帝冷哼了一声, “朕上次让你叫孟王来,你干了什么?”
皇后立即就瞪了张德忠一眼,皇帝道:“你看他做什么,朕是他的主子,他自然一心为朕。朕让你叫孟王,你跟朕说他来了, 见朕没醒又走了,你又跟孟王说,朕已经睡了,叫他先回去。朕如何还能信你?”
皇后面色飘忽不定, “一切都有太子,他是嫡子,什么事情不能做?偏要去找外人?”
皇帝一激动,就觉得腹中突突跳着疼, “朕不给你说这个。去找人,去把朕的儿女都找来,还有内阁学士、六部尚书和翰林院学士,都找来!”
皇帝深吸气,“还不快去!”
张德忠忙出去吩咐人做事,转头回来咬咬牙,又道:“娘娘……您不如偏殿先歇一歇,陛下要处理国家大事了。”
“你哪里来的胆子!”皇后怒道。
“奴婢斗胆,娘娘请。”张德忠叫来两个宫女,半搀半扶硬把皇后拉走了,之后就跪在了地上,“陛下赎罪。”
皇帝叹了口气,“你……”
很快,朝中大臣跟诸位王爷都到了皇帝寝宫,皇帝先叫了朝中大臣进来,道:“朕……恐命不久矣——”
“陛下!”
“微臣惶恐!”
虽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些人依旧跪了一地,皇帝觉得好笑,他还没到弥留之际,可若真是哪个要交待遗言的,这不就叫他们耽误过去了?
皇帝咳了两声,道:“朕打算废太子,另立新君,由皇六子孟王继位。”
“陛下!”
又是一阵“臣惶恐”,皇帝觉得腻歪,又觉得他们这性子,在孟王手里是一定要吃大亏的,心里就又有了几分幸灾乐祸。
“朕心意已定,起草诏书吧,张德忠,去拿大印,去叫孟王。”
皇帝对太子不满早有预兆,孟王也的确是皇子中最出众最沉稳的一个,可当大臣的,该劝还是得劝。
皇帝听着他们什么嫡长之类的理由一个个往外倒,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
他没剩下多少时间了,还要听他们这样废话?
皇帝似笑非笑道:“诏书朕已经写好了,朕意已决,除非你们有胆子抗旨,有胆子谋逆,否则继位的皇帝就是孟王。你们再劝下去……小心叫新帝记在心里。”
想想孟王府后院的事儿……尤其是李家还有诚晖王的下场,有些人打了个寒颤收敛了,不过有些人却还要装一装。
皇帝不打算理他们,反正孟王就在屏风后头坐着,以后就都是他的问题了。
两份诏书,皇帝亲手盖上大印,又叫内阁学士等人看过,叹道:“行了,你们外头等着,不着急回去,朕应该是过不了今天晚上了。”
“陛下!臣惶恐!”顿时又跪了一地。
皇帝一声唏嘘,这些人的膝盖还真是软啊。
打发走了朝臣,皇帝又叫了孟王进来,看这个在挫折中成长,越发显得坚毅的儿子,皇帝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哦……还是有一些的。
“皇后……也病了许多年,又是心上的毛病,太医也说她活不了多久了,太子……你四哥没什么上进心,你封他个王爷,随他去吧。”
“你三哥有野心,却是个蠢蛋,你叫他吃个亏,他安生了,你剩下几个兄弟看见了,也就不会生事儿了。”
孟王爷听出来皇帝话语里的深意,“儿臣明白。”他毫不客气就点破了,“父皇说他们都是三哥四哥,儿臣听明白了。”
皇帝脸上露出个惨淡的笑意来,道:“行了,朕如今也能放心了。”他微微喘了两口气,“叫他们进来吧,朕觉得有点冷。”他又一指床头的位置,“你就站在这里,叫他们看着。”
非但如此,站在这个地方,不管是谁冲皇帝行礼,也都像是在给他孟王爷行礼。
这波进来的都是后妃跟皇子公主,皇后也在其中。
皇后一冲进来,就扑到了皇帝身上哭,看得却是孟王爷,声音奇大,还不住的叫骂。
“怎么好好的要换太子!怎么我不知道!那太监是不是被你收买了!张德忠,你给跪下!”
“万明义,你来说,张德忠是不是跟孟王来往甚密!你别怕他,他虽然是大总管,可你未必当不了大总管。”
万明义哆嗦了一下,低着头道:“皇后娘娘莫要折煞奴婢,张公公整日在陛下身边伺候,满腔热血一心忠贞,娘娘莫要迁怒于他。”
“好啊!你也被他收买了不成?丁福瑞呢!李庆祥呢!你们都来说一说,我就不信,这宫里没有一个心中有正义的太监!”
皇后如癫似狂的搅和,说着说着,她就觉得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太医说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激动,更加不能躺下,要坐起来靠着,缓缓地呼吸,可这会儿……皇后决定拼了,前两次太医都把她救回来了,这一次也一样!
“你也不说两句话!”她又去踢跪在地上的太子,“你父皇平日对你赞赏有加,怎么会突然换了你,难道就没点预兆?”
太子心中茫然,他一方面觉得不当太子挺好,可一方面又绝对而不能叫母后失望,还有母后从小就告诉他的话。
你是嫡子,你是你父皇唯一的嫡子,就算你不当皇帝,你的兄弟们也不会放过你,你害得不是你自己,连母后都要因此送命。
该怎么办?太子缩了缩脖子。
被皇后这一搅和,又被她压在身上,皇帝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眼中最后一点光逐渐消散,孟王爷站得最近,面色一沉把皇后拉了起来,“皇后请自重!”
说着他一转头,叫一边的太医上前。
太医上前号了脉,又翻开皇帝眼皮子看了看,立即就跪下了,“陛下驾崩了!”
方才皇后趴在皇帝身上,谁都看见了,众人面色顿时都变了,再说陛下不好了,哪怕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可没死之前被皇后这么一下子……那就是皇后杀了皇帝?
皇后显然也想明白这个事情,她的心猛地一抽,似乎停了几下,之后又再次飞快的跳了起来。
从来没跳得这样快过,皇后面上一片艳红,嘴唇却变成了青紫色,她甚至觉得手跟脚都肿了起来,挤在鞋子里分外的难受。
太医说过这个,她快要死了!
她就快要死了。
“你!”她费劲全身力气指着孟王爷,“是你!是你害了你父皇,你如今还要害了本宫不成!”
话音落下,皇后头一歪,就倒在了皇帝身上。
太医跪着上前号脉,片刻之后也摇了摇头,跪在地上别说抬头了,连额头都贴在了地上。
“皇后娘娘殁了。”
“啊!”一阵惊呼之后,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想到今天晚上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
“你害了我父皇母后!你又抢了我哥哥皇位,我不会放过你的!”万宁公主一声尖叫,打破了沉默,直接朝孟王爷冲了过去。
屋里太监宫女都在,哪儿能叫她冲撞了新帝?
张德忠第一个挡在了皇帝身前,万明义拦腰把万宁公主一抱,丁福瑞跟李庆祥两个跪在地上抱住了万宁公主的腿。
“你们这些狗奴才!放开本宫!本宫要砍了你们脑袋!”
这么一打岔,屋里倒是又有了声音,孟王爷道:“发丧,给大行皇帝举办丧礼——”
“慢着!”成王爷一步上前站了出来,“皇后娘娘说你害死父皇母后,又有万宁公主作证,我倒是觉得应该先查一查这个。”
孟王爷看着他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死人,成王爷顶着压力,死死咬着牙才没后退。
这时候孟王爷却移开了视线,道:“你们跟他想的一样?”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平王爷第一个跪了下来,接下来是明王,理王跟兴王,还有两个年幼的皇子。
成王爷眼看着大势已去,立即拉上了太子,“太子殿下,您就不说点什么!”
“孤……我……”
“哥哥,分明是他害死父皇母后的!”
孟王爷却是没耐心等太子内心挣扎的,他手一摆,“带成王去偏殿,叫太监来给大行皇帝——”
成王爷还不服气,孟王爷转头看他,“你是叫太监请你还是叫侍卫请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外头响起铠甲摩擦的声音,扶着成王爷的太监手上用了点巧劲,成王爷心头一颤。
侍卫……侍卫就在门口等着。如果连侍卫都听他的,那只能是父皇提前就扶持他了,成王爷心中懊恼,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冲动了,他服了个软,可是嘴上依旧骂骂咧咧,在太监半强半扶下到了偏殿。
孟王爷环视一圈,众人一一避开了他的视线,孟王爷道:“叫大臣进来吧,送一送父皇。”
虽然略有小波折,孟王还是顺利地继承了皇位。
先帝葬礼,先皇后葬礼,之后是继位大典,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等到了封赏后宫,心中忐忑的诚晖王后悔到了极点。
早知道继位的是孟王,他干嘛要撺掇他那个没脑子的女儿,去搅合孟王后院不稳,叫他无心政事?
早知道先帝给了他这么大的体面——先帝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地暗示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