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老爷子却不这么想。他一生极好面子，楚慕遥的性子在他看来，日后定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与其放在国内给楚氏丢脸，不如早早打发到国外去。
楚慕遥神情淡定，像旁观者一样冷眼看着面前几人争执，坐了一会觉得无趣，站起身来提起沙发背上的书包，一言不发转身向二楼走去。
老爷子看他没有丝毫反应，气不打一处来，手里的拐杖几乎要把地面戳破，嘴皮子都在抖：“你看看他那个样子，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顾岑好好的孩子，怎么把他教成这样？”
楚慕遥已经走到楼梯中央，闻言顿住脚步，转身凝视着不远处的楚家人，眉宇间是化不开的阴郁晦沉，阴鸷化为利箭，将他们死死钉在原地。老爷子饶是已过七旬，还是觉得背后涌上一股凉意。
“提我父亲，你们——不、配。”
说完这句话，楚慕遥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到二楼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纯黑的门，后面是他的房间。
秋秋听了半天的家庭争吵，直到听到楚慕遥关上房门的声音，才敢冒出头来。
她环视了一周，这个房间极为宽阔敞亮，可是墙壁上一点装饰也没有，房间里只放着一张kingsize的大床，上面铺着纯黑的棉被，除此之外就是占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和一张书桌。
秋秋视线转了一圈，直到转回来的时候，恰好正对上楚慕遥的视线。对方眼眸深邃，面色沉凝，她身体一颤，猛地攀住书包边缘，站得笔直。
然后得到对方一丝余光，转眼就被拎到了书桌上。
哦，不对，是随着书包被扔到了书桌上。
秋秋被书本砸了个头晕，她不过手掌大小，猛地被厚厚的书砸趴在桌面上，真真是哪里都疼。用小胳膊小腿费劲地从里面爬出来，虽然秋秋身上火辣辣地疼，却还是十分珍惜地摸摸书皮，小声嘟囔着：“千万别皱呀！”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秋秋连忙转身，看向桌旁已经坐下的楚慕遥，小手背在身后，身体挺得笔直，圆滚滚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人。
楚慕遥当她是空气，从书柜里取下笔记本，打开之后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秋秋悄悄看了几眼，发现都是些英文单词，可是看上去又不像英语习题。她瞧了一会就收回眼神，盯着楚慕遥修长的手指，望得出神，嘴里还记着说：“你可千万不要把我的事情说出去啊！”
楚慕遥不理她，秋秋秉承“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优良精神，同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十来次，最后楚慕遥终于被她扰得不耐烦，将手指从键盘上移开，视线定在秋秋身上。
秋秋被他墨黑的眼眸盯了几分钟，看得小腿发软，小手互相捏了捏给自己打气，恳求道：“你别说好不好？”
楚慕遥说道：“隐瞒你的存在，有什么好处？”
秋秋眼珠子转了转，大胆提议道：“我帮你提高成绩好不好？”
听了这话，楚慕遥眉毛轻轻上挑，没有说话。
秋秋看他的表情阴晴不定，心里虚得打鼓，不过想想刚才在楼下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就壮着胆子说：“你也不想去国外吧，只要你不告发我，作为交换我可以给你辅导，让你提高成绩，这样你就不用被送到外国去啦！”
说到后面几个字，秋秋也觉得这是个超级棒的主意，眼睛巴巴地看着楚慕遥，清澈见底的眼眸流露出渴望，想让他赶紧点头。
可是楚慕遥却不屑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换？我并不需要好成绩。”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凌厉的眉宇皱起，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下一秒就要把秋秋扫到地上去一样。
秋秋急得快哭了。
“考到第一名，你妈妈会喜欢你的呀！”
“还有你的外公外婆，他们也会高兴的。”
她原地打转，肩上的麻花辫也跟着颤抖，像两只翩跹欲飞的花蝴蝶，嘴里急着说：“还有你那个弟弟，也会崇拜你的呀！”
秋秋其实也不知道第一名究竟有什么好处，她热衷于做习题，仅仅是出于对知识的渴望。学校生活太枯燥，从习题中获得乐趣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刚才说出这些话，是因为在校园里听到很多孩子考得好，长辈都会给奖励，才企图这样去说服楚慕遥。
可是对方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带着些许怒意：“我并不需要他们的承认。”
秋秋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只当是他和家里人关系不好，才不需要长辈们的认可。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说辞来，她眼角还缀着刚才急出来的两颗泪珠，圆圆的眼尾丧丧地垂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小步踩着冰凉的桌面走到楚慕遥的手旁，将自己的小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两人肤色相叠，大手瓷白如玉，小说白皙无暇。
秋秋抬头用水润润的眼睛望着楚慕遥，似是怜惜似是安慰地开口问道：“难道这里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你变得优秀而开心吗？”
小姑娘语气轻柔，像是丝丝缕缕的清风，乍然拂动楚慕遥的心尖。
她接着软软道：“那你考给我看好不好？我会天天夸夸你的，我保证！”
第4章
不过最后楚慕遥并没有顺着她的意思，只是保证了不会将她的事情告诉校方。
至于学习一事，他一句未提，转头接着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一连写下数百行代码，连同银行账号一起发给网络那边的客户。
秋秋站在屏幕旁边无所事事。这里不是她的家，她不好意思在墙上画一张小床，更没有胆量大喇喇地睡在桌面上，怕睡着后被楚慕遥赶走。
她还等着明天蹭他的书包回学校呢。
眼看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流逝到夜晚11点，秋秋用小手掩住嘴，打着秀气的哈欠，对楚慕遥提醒道：“好晚了，再不睡觉明天就起不来啦。”
楚慕遥停下手指动作，漆黑明亮的眼眸一眯，沉沉地打量了她好几秒。然后拿过书柜上一本厚厚的《新华字典》，垫上半块橡皮，推到秋秋面前。
秋秋受宠若惊，瞪圆了双眼，蹦跶着跑到字典前面，双手双脚并用地爬上去，头垫在橡皮上，虽然比不上自己的枕头软和，但是已经很不错啦。
她坐起身来，向楚慕遥甜甜地说了句：“谢谢你，你也快睡啊。”随即一头倒下，阖上双眸，几分钟之后就陷入酣甜的梦乡。
留了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面前的人。
楚慕遥哑然一笑，重新看向电脑屏幕，突然觉得身体里涌上一股困意，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秋秋，凝视几分钟后起身去拿换洗衣物，转而进了浴室。
朦朦胧胧之间听到哗啦啦的水声，秋秋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嘟囔几声，翻身换个姿势继续睡。
第二天，秋秋随着楚慕遥回到了学校。
在外面晃了一天，她发现自己身体颜色变得有些浅，吓得她连忙回到了墙壁上，睡了大半个上午，发现自己身上的颜色恢复到之前那般鲜亮才放下心来。
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出校园了，不过外界的诱惑实在是很大。
之后几天秋秋试着自己跑出校园，结果发现到了校门口就寸步难行，根本出不去，只能懊丧地回到（1）班的教室。
她暗暗纳闷，难道我只能跟着那个人才能出校门吗？
之前那一次出去，是因为男生将她塞到了资料里面，还没等秋秋反应过来，男生就已经带着她骑出了校园。
秋秋准备下次在跑到楚慕遥的书包里试试。
不过她的设想落空了。因为周五一过就是周末，她有整整两天看不到楚慕遥，更别提借着他出校园了。秋秋看着他课桌里的那些书本，眼里的艳羡藏也藏不住。
时间缓慢地流逝到星期一。
清晨朝阳初升，学生们踩着日光，陆陆续续地走进了教室。
秋秋攀着桌沿露出眼睛来，巴巴地看着门口进来的学生，希望快点看到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
可惜直到早读铃声响起，楚慕遥还是没有出现。
直到第一节 课的上课铃缓缓响起，教室后门才出现一道身着白色衬衫的高挑身影。
第一节 是英语课，楚慕遥几乎是和英语老师同时走进教室。
英语老师是个四十岁出头成熟知性的女教师，披着大波浪卷发，温柔一笑，并没有因为楚慕遥的迟到而生气，拿着书本道：“同学们把书翻到第单词表，我们今天学习Unit One。”
秋秋看到楚慕遥坐到座位上，校服衬衫一丝不苟，熨贴地穿在身上，但是男生寒星般的眸子下一片青黑。
她暗暗嘀咕：肯定是又熬夜了。
楚慕遥坐下时似乎往秋秋的方向看了一下，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接着把英语书翻到12页，粗略扫过一眼，就用手肘撑着额头，在桌上闭眼假寐。
教室里回荡着英语老师带领大家读单词的琅琅读书声，秋秋迈着小步子跑到英语书旁边，压着声音跟随老师一句一句地读单词。
这个老师每届都带（1）班，虽然每届的教学内容是一样的，但是这名老师总是会在相同的内容中挖掘出新的事物，而且声线温柔语气亲切，所以秋秋很喜欢她的英语课。
单词过后就是讲解课文，Unit One的课文页码在靠前的位置。虽然楚慕遥的位置在最后一排，没有学生会回头看，但是秋秋也不敢自己动手翻页。
要是被英语老师看到书页自己一连翻动几十张，可能会被当场吓到吧……
秋秋瞪着面前的Vocabulary，陷入深深的沉思，弯弯的眉毛皱得要打结。
她啪嗒一下坐到课桌上，两条腿盘在身前，哀怨地叹了一声：“知足吧，以前连词汇表都没得看呢。”
话是这么说，小嘴却翘的能刮油壶。
这时，旁边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掌，将英语书翻到了第一单元，课文清楚地映入秋秋的眼帘。
她惊喜地往身旁看去，楚慕遥此时正用漆黑深邃的眼眸注视着她，微微扬起下颌，示意她去看书本。
秋秋欣喜地问：“你是要听课吗？”
难道是楚慕遥身体里的好学生之魂已经觉醒，准备开始好好学习了？
可是回答她的只是楚慕遥微抿的嘴角，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无奈。接着男生将课本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好让她看得更清楚，然后垂下额头继续补眠。
秋秋怔了一瞬，看着男生头顶的黑色发旋久久出神，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温暖。她看向男生的方向，无声地道了一句：“谢谢你呦。”
正当准备移回视线去看书时，突然发现楚慕遥的右手挪到了书桌下，压在自己的肚子上。秋秋回想到上课前看到楚慕遥的脸色微微发白，结合他现在的动作，心尖猛地颤了颤。
在教室里待了十几年，她也不是没有见过学生不吃早餐饿出病来的事情，看着楚慕遥的反应，一定是早上没有早餐，导致现在胃不舒服。
秋秋拧着眉毛，看向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老师，眼里划过一丝可惜，却还是坚决地转过身体，利索地顺着桌边划下，迈着小腿哒哒地跑了出去。
楚慕遥发觉停驻在发侧的小人没有声响，微微抬眸，黑眸染上疑惑，不过很快就又低下头去补眠，将此事忘之脑后。
秋秋很少来学校的食堂，因为她无法进食人类的食物，所以每次闻到那些诱人的香味，尽管肚子里咕咕叫个不停，秋秋也只能对着美食流口水。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记得去食堂的路。
跑下教学楼，再穿过长长的露天花坛，食堂就在体育馆的对面。
此时已经临近八点半了，食堂里除了几个上班迟的老师之外，只有还在收拾残余的大爷阿姨。
秋秋贴着墙边溜到了后面的厨房。
清阳高中的食堂早晨只有简单的中式餐点，包子油条什么的，味道算不上好，不过卫生是有保障的。
秋秋在后厨里转了一圈，这里的桌子是铁皮做的，以她的个头，只能堪堪看到桌上有没有摆东西，至于放的是什么，秋秋是看不到的。
她挑了离门口最近的一张长桌，双手双脚并用地攀着桌脚爬了上去，等爬到桌面时，她已经没了力气，一边停在桌沿上“呼呼”地喘气，一边睁大了眼看桌上放着什么吃的。
离她不远处，摆放着偌大的蒸笼，白净的屉布上躺着三四个巴掌大小的白胖胖的包子。
秋秋一边看着，一边撑着小腿站了起来。
她知道包子表面褶皱上会点缀一些里面的馅。这几个包子应该是卖完剩下的，阿姨就将它们放到了一起，红油油的是豆腐粉条，褐答答的是雪菜肉馅……
秋秋想着楚慕遥既然胃不舒服，就挑了个最清淡的红豆沙，一把把豆沙包子抱到了怀里。
一时包子太重，她承受不住，嘴里“呀呀”了两声，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这时厨房外传来一阵响亮的脚步声，秋秋额边的碎发颤了颤，琉璃般的眼睛一亮，使出最后的力气噔噔瞪地跑到桌边，顺着桌脚呲溜一声划到了地面上。
她手上抱着豆沙包，猛地摔了个大大的屁股蹲，无辜又可怜地瘫坐在地上，睁着一双水洗过的圆眸瘪了瘪嘴，肩上搭着的小蝴蝶结也跟着颤。
不过还好怀里的豆沙包完好无损，也没弄脏，秋秋在心里暗暗地舒了口气。
接着又按照原路返回，赶在下课铃响起几分钟前回到了教室。
停在教室后门口，秋秋有些踌躇，还有些丧气。
虽然除了楚慕遥没人能看到她的身影，但是如果他们看到一个豆沙包在低空中飘来飘去，肯定会认为自己见了鬼。
秋秋不想吓人。
幸好此时老师正在报单词听写，同学们都低着头，秋秋瞅准英语老师低头看书的时机，两条小短腿蹬得飞快，唰唰跑进了教室。
楚慕遥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旁人看过来一定认为他睡着了。其实在手臂的遮掩下，楚慕遥正在紧皱着墨般的剑眉。
这个角落又脏又乱。夏天还未完全过去，垃圾桶里散发着难言的味道，不过是待了一节课，楚慕遥差点就忍不住直接走人了。
正当他压抑不住心尖的怒气时，突然发现自己左腿裤边被人轻微地碰了碰。
楚慕遥眉头锁得更紧，没动。
那人又不知好歹地碰了碰。
楚慕遥猛地抬起头往旁边侧眸，就看到那个讨人厌的小姑娘站在他的脚边，手里举着一个几乎和她差不多大的豆沙包，正扬着一张漾着微笑的小脸，颊边酒窝浅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