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失格——星河蜉蝣
时间:2020-11-27 08:51:40

  现在的他不是油灯街的痞子江易,也不是赌场里的混混江易,而是那个十八岁正当青春的少年江易。
  十八岁的江易,是有心的。
  他说:“心情好。”
  
 
  ☆、083
 
  
  2019年。
  乌宅。
  于水生坐在红木椅上, 脸色阴沉。
  他手中握着烟斗的长颈,却一口未抽,斗里的烟叶都快要烧干了, 依然一动不动。
  金富源跟了于水生许多年,很会察言观色, 他不难从于水生那张脸上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金富源虽然平日在下面那群人里跋扈嚣张, 但对上正在发怒的于水生, 却连个屁都不敢放。他恭敬地站在一旁,估摸着时间觉得于水生的怒意快降下去了,才低声开口:“九爷, 江易那小子绝对有问题。”
  “去救韩巴子的事只有你、我、江易三个人知道, 我俩一路没有打草惊蛇,为什么霍璋却知道今晚我们要去,还刚好等在地下室守株待兔?这些年我对九爷一直忠心, 倒是江易……他这段时间一直和霍璋接触,说不准已经把您过去的恩情给忘了, 我早说狼崽子是养不熟的, 这么些年了,您应该也能看出来江易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今晚的事肯定是他和霍璋一起下的套。”
  于水生阴侧的眼神盯着他:“他为什么要和霍璋一起对付我?”
  金富源说:“江易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他什么性子您比我更清楚, 别人伤他一分他能十分还回来,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 您这些年对他的轻视和怠慢, 他就不会忌恨吗?如果有机会,那肯定得千百倍地还回来!”
  “睚眦必报的小人。”于水生眸光泛灰,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 “你跟江易有过节?”
  金富源说:“没有,但我看不惯他,您也看不惯他,他今天落在霍璋手里,也算给我老金、给九爷出了口恶气。”
  于水生烟斗里的火光快灭了,但斗身还留有滚烫的温度,他扬手,一烟斗重重抽在金富源的左脸上。
  那一下实打实的狠,将男人整个脸抽得偏了过去,身子也没稳住,踉跄后退了几步。
  金富源上顶的一颗牙直接被打掉了,他嘴里弥漫起血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九爷……”
  于水生敲开他捂着脸的手,将烟斗最烫的地方烙在他脸上。金富源被烫得一哆嗦,但动也不敢动,硬生生忍下来了。直到闻到一股生肉烫熟的味道,于水生才松手:“我用得着你给我出口恶气?”
  他浑浊的眼球翻出点暗色的情绪,直勾勾盯着他:“临走前我叫你把江易安全带回来,你没记住,和江易之间小恩小怨倒是记得很清楚,事没办好丢了江易不说,还跟我找借口反咬自己人,金富源,你很好。”
  金富源浑身一个激灵,不明白江易什么时候在九爷心里的地位这么高了,又听于水生说:
  “找不到江易,你也别回来了,要是江易有什么闪失,你得给他抵命。”
  *
  入夜,暴雨倾盆而下。
  诊所的小院里种了几株美人蕉,雨珠滚落在芭蕉叶上的声音嗒嗒入耳,惊扰了夜里的宁静。
  江易额上汗渍滚滚,伤口里翻搅的手指几乎把他血肉挖出来。
  他呼吸顿顿停停,忍痛时咬破了口腔,嘴角有血流出来:“是,我去过。”
  赵云今静静站着,神色平静得像一个假人。
  “怀疑他的死和我有关?”江易阖上眼皮,忽然笑了,“赵云今,你干脆弄死我算了。”
  其实江易笑起来很好看,有股子坏人在善恶的边缘游走却又一心向好的邪气,可此时此刻,赵云今在他脸上看见的却不是从前的笑。
  ——血气、污浊、荒凉而绝望。
  他能把人的心笑碎掉。
  寂静蔓延,小小的诊室内鸦雀无声,霍明泽在这难捱的寂静中也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出了一头冷汗。他望着赵云今,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瑕疵与死角的一张脸,此刻挂上这样冷漠的表情,让人心惊。
  她和她那两根纤细的手指,第一次让霍明泽对一个女人产生了“怕”这样的情绪——她能这样对待别人,当然也能这样对待自己。霍明泽英俊的眉拧成了麻花结,偏过头去,不敢再出声。
  赵云今抬起手,指尖粘着江易的血和伤口破碎的皮肉。
  “你去庆祥棺厂做什么?”
  江易没有回答,他昏死了过去。
  ……
  后半夜,暴雨停了,房檐淅淅沥沥朝下滴水。
  赵云今坐在窗边的藤椅上,静静注视着窗口一张张翠绿的芭蕉叶,残存的雨水顺着叶子的纹路流下,汇入地面的泥土中。她点了根女士香烟,烟雾全吐到窗外潮湿的空气里。
  贺丰宝发给她的信息不止一条,她一一略过,唯独将其中一条回看了几遍。
  ——【计划开始,这段日子,你给我把霍璋稳住了。】
  “诊所禁烟。”孟静汶瞥她一眼。
  赵云今按熄快要燃尽的烟头,目光望向一旁的霍明泽。他被捆成了个粽子,维持同一个姿势动也不动了整夜,此刻又困又累,正打着瞌睡,不知怎么感受到赵云今的注视,猛地睁开了眼。
  那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女人眼里的冷光。
  孟静汶处理好江易的伤口,在一旁整理手术的用具:“这个人你尽快带走,帮你救江易是看在你哥的情分上,但非法囚禁这种事我不想担干系。”
  “放心。”赵云今说,“不会叫你为难。”
  她又点了一根烟,直到橘色的光点在指尖缓缓燃烧起来,才起身朝霍明泽走去。霍明泽瞪圆了眼,下意识绷直脊背,后脑被赵云今用花瓶砸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这女人想要做什么,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赵云今翘腿坐在他面前的圆木凳上,用一双莹莹似水的眸子凝视他:“明泽,刚刚打疼你了,可别怪我。”
  她伸手去抚摸霍明泽后脑的肿块,但男人迅速将头扭到一边,像对什么恐怖东西般唯恐避之不及。
  赵云今的手停在半空,漂亮的眼睛眯了眯。
  贺丰宝要她稳住霍璋,放在以前倒是简单,但现在霍嵩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家产争夺刻不容缓,要稳住霍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霍璋想要一个孩子,这是他多分家产的希望,而作为他唯一公开在外的女人,赵云今躲不开也逃不掉。
  跟了他这么些年,就算是只猫狗都会有感情,霍璋对她,并不完全将她当成一个花瓶,偶尔流露出的些许感情会有,但要说能抵过家产在他心中的位置,赵云今不会信。这个孩子她不生,以霍璋有限的耐心总有别的女人可以替代,而到那时候,她在霍璋身边的地位难免不变得岌岌可危。
  好在霍璋害怕大房起疑,暂时还没有找别人的女人生孩子的打算。上次缠山度假,她已经通过何通把霍璋的计划搅乱了一次,霍璋的耐心能不能容忍她再来上一次很难说。这么多年都忍耐下来了,她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赵云今身体前倾,手中燃烧的香烟贴近霍明泽的皮肤,他感受到烟上的温度,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这女人分明在笑,可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柔,脑子里全是刚刚她将手插进江易伤口的画面,他垂下眼,她指甲上还残留着没有洗净的血迹,快要抵到他脸上的香烟让他后背发凉。
  他以为赵云今手里的烟头要烫在他脸上,不安地挣扎起来。
  赵云今看起来纤弱,力气却比他想象中要大,一直手牢牢按住他抖动的肩膀,另只手摘下了他嘴里塞的纱布。
  她将烟递到他唇边。
  霍明泽受了一晚上惊吓,那点不值一提的醉意早就醒了,闻到烟草味下意识地含住吸了一口,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复。
  “明泽,你在霍璋的书房里帮了我的大忙,我怎么会害你呢。”
  如果没有后脑时不时传来的剧痛,她的话还勉强有几分可信,但此时此刻,她在霍明泽的眼里就是一个戴着温柔假面的妖精,哪怕声音软软,眼神真诚,也一个字都信不得。
  “明芸说你这次回国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我,还记恨着从前我骗你的事?”霍明泽闭口不言,赵云今笑着看他,“还是说,你不是为了报复我回国,只是对我旧情难忘,想回来看看我?”
  霍明泽抬眸,终于说了今夜第一句话:“谁会对你这种女人旧情难忘?”
  “我这种女人,不也让你这么多年来念念不舍吗?少不更事时都犯过错,那件事在我心里已经翻篇了。”她收敛起玩笑的态度,“老实说,久别重逢还来不及激动,今天请你来坐坐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你是想让我帮你瞒着大哥书房里发生的事,还是想让我假装没看见他肩膀上的枪伤?或者你根本就想让我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霍明泽望着床上昏迷的江易,冷笑,“要是从前的赵云今我或许会考虑,但现在,你凭什么?”
  “我是有求于你,但不是这些。”赵云今像全然没听见霍明泽抗拒的话语一样,笑得更媚了,“今晚霍璋书房的监控记录我没来得及删掉,一旦被霍璋发现,我会很危险,所以明泽……”
  她吐气里有股淡淡的香甜气,两人贴得过近,一不留神又会被她把魂儿勾走,霍明泽僵硬地偏过头去
  赵云今屈指勾了勾他英俊的下巴:“我必须重回霍璋的书房,而你,要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救命,没存稿了!!!姐妹们国庆节吃好喝好玩好,把看文的事往后稍稍,要是哪天发现没有更新,那肯定是我没写完,游游先在这里跪下了,大家可以尽情殴打我=v=
 
  ☆、084
 
  
  霍明泽生硬地说:“你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霍璋是我大哥, 昨晚在书房我一时脑热才着了你的道,要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为了你骗他。”
  赵云今:“你把霍璋当大哥, 他却不见得把你当弟弟,薛美辰从小就叮嘱你们要防着霍璋, 都是一个妈生的, 怎么你就比明芸傻那么多?”
  “就算是这样, 霍璋和我至少有血缘亲情在,你呢,你又是我什么?”他态度坚决, 今夜种种混上早年的怨气, 说动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赵云今却毫不在意,反而问他:“你希望我是你的什么?”
  女人无论是蓬松长发,弯弯眉眼, 还是翘起的小腿上纤细骨致的线条,都太从容, 也太媚惑。她薄唇轻轻开阖:“这些年在霍璋身边并没有外人看起来那么快乐, 我常常想起从前的事,那些日子我到现在都记得, 虽然短暂,却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该是自己眼瞎, 霍明泽在心里把自己从头到脚唾骂了个遍,这种时候, 他竟然从这女人的神情里看出一丝哀伤, 而任他嘴上再怎么强硬,心里的某处竟还是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他回想起了曾经种种,都说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否则这一生都很难遗忘。那年春天在西中操场,少女举花的天真模样在他心上刻下了浓重的一抹,时隔这么多年,他依旧记得。那是赵云今在他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印记,也是他这些年来又爱又恨的噩梦。
  “我们一起去爬香中后山,木棉花开到把整座山都染红了,你给我采了许多花,还说那是你第一次为女孩做这种事……”
  “那是我蠢,没看清你的真面目。”
  “真面目?”赵云今笑吟吟问,“你所说的真面目是指我玩弄你的感情,还是指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乖女孩?霍明泽,你想过没有,让你爱彻心扉的到底是哪一个赵云今?如果我真是那个对你言听计从,眼里装满了你的女孩,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咬牙切齿到念念不忘吗?”
  “男人都是贱胚子,你也不例外。”
  霍明泽无法反驳,从来只有他玩女人,直到遇见赵云今才第一次被女人玩弄于鼓掌,既是锥心的痛,又是难言的新鲜感,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那样的感觉,如毒.瘾一样令人又恨又痴迷,如果赵云今不给他一个解释,他兴许一辈子都难走出来了。
  “明泽。”像能读懂他内心所想,再开口时,赵云今的一句话直接说到了他心上,“我有苦衷,如果有可以选择的余地,我绝不会和霍璋在一起。分开的这些年里我常常梦见你,醒来后总是想着,如果我们能重新来过就好了。”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霍明泽睁开眼,女人眸光如水般温柔澄澈,她剪断他身上的绳子:“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所以也只是说说。今晚的事是个意外,希望你不要记恨,如果我真想伤害你,就不会带你来这了。”
  男人起身,脚麻得朝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在地上,赵云今伸手扶他,发梢茶花淡淡的香味钻入他鼻孔。
  没等霍明泽反应过来,她又后退拉开距离,将男人天性里的弱点拿捏得死死的,她没有解释什么是所谓的“苦衷”,也没有恳求他帮忙,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霍明泽静静站着,迟迟等不来她的下一句话,于是开口问:“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这女人满身是谜,五年前玩弄他的感情后头也不回抽身离开时就是,现在所做的种种依然是,他很想问问她偷偷进霍璋书房做什么,今夜这个中了枪伤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可对上她那张美得毫无瑕疵的面孔时,所有的话又咽了回去,一句都问不出口了。
  霍明泽冷着脸,闭上眼不再看她。这女人是狐狸,是妖精,是生着暗刺的蔷薇,狡猾多情,再说下去,他迟早还得栽在她身上。
  赵云今笑笑:“明晚我要去霍璋书房,事情结束之后,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霍明泽每次站在她面前,都会产生一种深重的无力感,明明什么都没答应,也不想答应,可经她三言两语后,她的要求自己却是无力回绝,非做不可了。他转过头去,冷硬地说:“我不会去,也不会帮你。”
  赵云今淡淡道:“随便你。”
  她说完,走到到诊室外的小院里。
  刚下完雨的院子潮气扑面,空气里弥漫淡淡的青草香气。赵云今坐在窗边的秋千架上,点了根烟,她目光落在围墙边的美人蕉上,又似乎落在更远处,虚虚糊糊令人看不清楚。夜风刮在她沾着水珠的裙摆上,单薄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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