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确定裴勉是帝师后,便有人上折子,说陛下现在已经开蒙了,再住在傅景行府上不合适,需尽快搬回宫中住。
傅景行知道,姜瑟瑟舍不得萧思昭,便将此事压了下去,可没想到今天早朝上,礼部尚书又提起了这事。
一进府,傅景行便冷着脸训斥,“就算你再气,你也不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那般失态,你是帝王,便该有帝王的仪态!”
从小到大,傅景行回府后,从来没有因政事发过火,这是第一次。
但姜瑟瑟也不傻,若傅景行当真要训斥萧思昭,从宫里回府路上这么久,他早就训斥完了,怎么会等到现在,摆明了想重拿轻放。
当即便跟着傅景行的话头道:“昭儿,下次不能这样了啊!”
“他们下次谁再说这话,我照样骂他!”萧思昭眼睛红红的,表情有些凶。
傅景行气的下颌线绷紧,但却没有责骂他,而是道:“你觉得礼部尚书的奏请,哪里有问题?”
那个老尚书说的头头是道,萧思昭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但有一点——
“他说的没有问题,但是我不要回宫住,”说着,他紧紧攥住姜瑟瑟的衣角,“娘,我不要搬回宫里住,我不要,我想跟你们一起住。”
“昭儿乖,娘在呢,娘不会让人你一个人回宫住的。”姜瑟瑟安抚完萧思昭,又扭头去看傅景行。
还没来得及说话,傅景行已经先一步开口,“瑟瑟,你见过哪个皇帝,是养在臣子家里长大的?”
姜瑟瑟没见过,可在她这里,萧思昭先是孩子,其次才是皇帝。
“昭儿就是啊!”姜瑟瑟神色祈求看着傅景行,“怀臻,昭儿现在才六岁,怎么能让他一个人住宫里呢!等他再长大些,长大些……”
“他是天子,朝臣不会同意的……”
“我不管,”姜瑟瑟紧紧搂住两个孩子,一脸护犊情深瞪着傅景行,“你要是让昭儿搬回宫住,我就带着思归跟他一起,你自己看着办!”
“瑟瑟,不准胡闹!”傅景行难得说了重话。
姜瑟瑟眼睛瞬间红了,正要说话时,萧思昭突然开口了,“姨丈是不要昭儿了吗?”
童言无忌,小孩子向来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这话,瞬间让姜瑟瑟和傅景行变了脸色,尤其是姜瑟瑟。
按称呼来讲,萧思昭应该叫她姨母的,可从小到大,萧思昭把她当娘,她也是真把萧思昭当自己儿子疼的,哪有母亲能不要自己儿子的。
“昭儿别怕啊!娘在呢!娘在呢!”姜瑟瑟紧紧搂住萧思昭,打算要同傅景行抗争。
“思归也要哥哥的,”傅思归人小,但还是隐约知道,爹爹似乎要把哥哥送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爹爹,你不要送哥哥走,思归答应你,以后练功的时候,思归再也不偷懒了,爹爹,你别送哥哥走好不好?”
融融烛火下,他们母子三人泪眼婆娑搂在一起,愈发衬得傅景行像个恶人。若是旁的事情,傅景行定然应允了,可这件事,他应允不了。
傅景行喉咙滚动了一下,别过头,不忍去看他们母子三人失望的眼神,只硬声道:“明日,昭儿搬回宫里住。”
说完之后,便逃离似的走了。
当天晚上,姜瑟瑟又去找傅景行,可还是没能改变萧思昭要搬回宫这件事,第二天,萧思昭去上朝后,就没再回傅家了。
而自这之后,傅景行就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萧思昭因此事赌气,每日上朝时,各种跟傅景行唱反调,傅景行又怒又气,偏生又不能真的把萧思昭怎么样。
而姜瑟瑟和傅思归这事,也因这事闹脾气,母子俩都不理傅景行,夜里姜瑟瑟也跟傅思归同睡,直接让傅景行一个人睡冷被窝。
这天夜里,傅景行刚收拾完萧思归的烂摊子,不想回去睡冷被窝,便想着在书房将就一晚。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傅景行睁眼,林山火急火燎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将军,宫里来人了。”
一听宫里来人了,傅景行连靴子都没顾得上穿,便迅速将门打开。
一个小内侍跪在房门口,喘着粗气道:“将军,陛下……陛下病了。”
“请太医了吗?”傅景行迅速上前。
“请了请了,奴才走的时候,张公公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林山知道宫中来人,早就把马备好了,傅景行步履凌乱出了府,林山才注意到他没有穿靴,忙将自己的靴子脱了递过去。
傅景行胡乱套上,翻身上马后,又扭头交道了句,“先瞒着夫人。”
萧思昭那边情况不明,他暂时不想让姜瑟瑟跟着担心。
一路疾行进宫,傅景行到萧思昭寝宫时,里面已经围了不少太医。
“陛下怎么样了?”傅景行一进殿,便目标明确要朝萧思昭走去,为首的太医嘭的一下跪了下来,拦住了傅景行的去路。
傅景行回头,冷冷看着他。
那太医抖着声道:“将军留步,陛下……陛下得到的是痘疫啊!”
傅景行脑袋里嗡的一声,身子猛的晃了晃,一脸杀气看着那群太医。
其余的太医见状,也哗啦一下全跪了下来。
寝殿内灯火通明,照的傅景行脸色煞白,伺候的宫人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傅景行要让他们陪葬。
“娘……思归……”萧思昭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傅景行倏忽回过神,果断道:“将陛下用过的器皿用石灰埋了,将在殿内侍奉过的宫人全单独关起来,暂时不准任何人接触。”
说完,他就要抬脚朝萧思昭那边走去,有太医高呼道:“将军,痘疫会传染的,您不能过去。”
“请将军三思啊!”有不少人跟着附议。
现在朝政诸事都压在傅景行身上,说句大不敬的,哪怕萧思昭没了,朝中都不会动荡,可若是傅景行有个好歹……
傅景行眼底闪过一抹杀意,一脚拦住自己的太医踹开,大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纱幔。
早朝上还在跟自己呛声的萧思昭,现在安静躺在床上,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里不住呢喃着,“娘亲,思归……”
那些太医们见傅景行执意如此,只得退下去商讨用药事宜了。
等人都走远了,傅景行才在萧思昭的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娘亲和思归暂时不在,姨丈在这儿陪你。”
第77章 番外8
姜瑟瑟虽然生气, 也不怎么搭理傅景行,但连着两天没见到傅景行人影时,还是按奈不住问起了林山。
林山早就想好了说词, “将军出城办事去了。”
“那他怎么没跟我说?”
“将军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夫人说。”
“什么事啊!非要怀臻亲自去?!”
自从傅景行代行天子令, 这么多年,除了每年开春, 他要照例去北疆一趟之外,其他时间从来没离开过京都, 现在突然办事了,姜瑟瑟还有些不习惯,她忍不住问:“有危险吗?”
林山刻意忽略了后半句, “是陛下交代的差事。”
萧思昭连字都人认不了几个, 朝政大事也一直都是怀臻做主的, 怎么突然……
姜瑟瑟愣了一下, 旋即知道原因了——只怕萧思昭还因着回宫住的事,记恨着怀臻, 故意在折腾他呢!
姜瑟瑟有些无奈, 又有些好笑。
前几天,她确实生气, 可这两天她也想通了, 说的是怀臻代行天子令, 可凡事都还得跟朝臣跟商讨, 现在大臣们上奏要求昭儿回宫里住, 怀臻也没有办法呀!
不过她想通了,萧思昭哪儿还没有,她得进宫同他说说去。
林山刚下去没一会儿, 便有仆从着急忙慌跑过来道:“林副将,不好了,夫人要带小少爷进宫,已经让人去套马车了。”
“什么?!”林山脸色瞬间变了变,莫不是夫人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山心里慌的不行,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追到府门口,正好撞见姜瑟瑟。
他道:“夫人,陛下这几日忙于学业,怕是没有功夫见您,不如您等过几天,将军回来了,让将军陪您一起去?”
“不用。”
姜瑟瑟摆摆手,要是怀臻跟她一起去,昭儿一定以为,她是去给怀臻当说客的,不过这话,她不好说给林山听,便道:“没事的,我和思归去看一眼昭儿,很快就回来,不会耽误他学业的。”
“夫人……”
林山想劝,却被奶声奶气的傅思归打断了,“不要,爹爹回来,肯定更不会让我们去见哥哥了,娘亲,我们现在就去!”
“好好好,现在就去,现在就去!”姜瑟瑟刮了刮傅思归的鼻尖,牵着傅思归的手就要走。
林山想到宫里最近传来的消息,咬了咬牙,嘭的一下单膝跪在姜瑟瑟面前,“夫人,您别难为属下。”
姜瑟瑟被林山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听清他的话,气的手都在抖,“怎么着?怀臻还想软禁我不成?”
“林山,你疯了?!”林淼淼也吓了一跳,疯狂给林山使眼色,林山只装作视而不见。
傅景行从宫里传来消息,说萧思昭还没醒来,若是姜瑟瑟察觉到了,就让林山将她困在府里,不准她出府。
林山不得不从,“夫人,将军也是为您好。”
“为我好?!你……”
“你说谎!”傅思归年龄小,见状以为林山在欺负姜瑟瑟,忙伸出自己的小胳膊挡在姜瑟瑟面前,奶凶奶凶道,“爹爹那么疼娘亲,怎么可能会不让娘亲出府!”
姜瑟瑟理智这才恢复了几分,将傅思归拉到身边后,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昭儿可能会故意折腾怀臻,但怀臻又不是包子性格,不可能任由他拿捏,所以怀臻这两天不在府里,绝对不可能是被派出去办事。
而此时,林山又阻止她入宫……
“怀臻在宫里,”姜瑟瑟猛的上前,急切问,“昭儿出事了是不是?”
林山眼神闪躲,“夫人,您别为难属下。”
姜瑟瑟一看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好,你不说,我这就带思归进宫。”说着,绕过林山便要走。
“夫人!”被逼的没办法,只得答,“陛下病了,将军不放心宫人,亲自在宫中看护。”
“什么病?!”
“高热不退。”林山避重就轻。
“既然如此,那我就更该进宫去看看了。”
“夫人!”
姜瑟瑟侧过身子,气咻咻瞪着林山,“我要听实话!”
林山心里瞬间叫苦不迭,他们这位夫人,看着柔弱好实话,可要倔起来,他们将军都招架不住,更别说他了。
见林山似乎又打算要骗她,姜瑟瑟一把拉着傅思归,“走,思归,我们进宫去见你哥哥。”
“痘疫。”林山只得说了实话。
姜瑟瑟猛的回头,发簪上的流苏,狠狠打在她颊边,她不可置信看着林山,“你……你说……”
“陛下……陛下得的是痘疫。”
周遭的声音,像是瞬间被人抽离走了,姜瑟瑟什么都听不见了,脑子里只盘旋着两个字——痘疫。
痘疫!昭儿得的竟然是痘疫!
“不行,我得进宫去陪昭儿,我得进宫去陪昭儿……”
林淼淼和春杏,被这个消息震的三魂去了六魄,见姜瑟瑟浑浑噩噩着要下台阶,忙一人一边拉住姜瑟瑟。
痘疫是会传染的,她们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姜瑟瑟现在进宫去。
“夫人,您三思啊!”
“将军已经在宫里守着了,您别去。”
“我三思什么?!”姜瑟瑟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昭儿也是我的孩子啊!”
“夫人,有将军在,陛下一定不会有事的,”春杏拽紧姜瑟瑟的衣角,也跟着哭,“夫人,您去了也于事无补啊!而且还有小少爷,您要是去了,小少爷怎么办?那痘疫……可是会传染的。”
傅思归不明白,为什么平常素来温和的春姨林叔他们,都跪在娘亲身边,哭着不让娘亲走。
正要说话时,天边轰隆传来一声惊雷,傅思归吓了一跳,忙转身将头埋在姜瑟瑟怀中,“娘,我怕!”
天边阴云密布,预示着一场大雨将至,姜瑟瑟看着众人跪在自己面前,只得泪流满脸搂紧怀中的傅思归。
***
萧思昭连日来高烧不退,身上也开始起疹子,小孩子没有自制力,觉得痒就要伸手抓,傅景行记得太医的嘱咐,拽住他的手腕,替他抹着止痒的药膏。
“痒……好痒……”
萧思昭唇色惨白,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胡乱呓语着,“爹爹不要昭儿了,爹爹不要昭儿了。”
傅景行替他抹药膏的手一顿。
三岁以前,萧思昭跟傅思归一样,叫傅景行爹爹的,后来被外人听见了,便有御史上折子弹劾此事。之后,在朝堂上,他们只论君臣,私下相处时,萧思昭的‘爹爹’也换成了‘姨丈’。
“没有不要你。”傅景行不知道萧思昭能不能听见,但还是答了。
萧思昭觉得很困,可隐约还是听到了这句话,瞬间委屈的直掉眼泪,“有……爹爹让昭儿一个人住。”
他不想住在空荡荡的皇宫里,他想回家住,他想娘,想思归,想家里的一切,可是爹爹却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