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还是颓丧地直摇了摇头,声如蚊蚋:
“我……我……”
胡氏这样看着阿谣,虽然什么也没听见她说,可是胡氏总觉得,阿谣什么都说了。
她的委屈无助不流于言表,她的委屈是写在眼睛里的。
所以即便强颜欢笑,眼神里的东西也是藏不住。
母女连心,胡氏有些着急,下意识就按照自己心中的猜测说道:
“谣儿,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娘替你做主。纵然他们天潢贵胄,可这天底下除了王,还有法,还有人情,你父亲为国效忠鞠躬尽瘁,他们总不能还叫他的女儿无故受委屈。”
胡氏越说越气,仿佛已经知道阿谣受了什么委屈似的。
可是阿谣的头却越来越低,恨不得将整张脸埋起来。她从前的那些经历,说出来足以令家族蒙羞,令父母为她担忧,此时面对万般关心的母亲,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靠进胡氏怀里,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
“娘……别问了,阿谣求求娘亲,别再问了。”
这情形。
胡氏几乎当场怔在原地,这样饱含感情,饱藏依赖的一声“娘”,她竟等了这样久。
先前听着阿谣略显疏离,一声声“夫人”“夫人”地叫,她体谅孩子离家数年多少生疏,又觉得只要能听见她的声音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直到现在这一刻,胡氏才知道,这一声“娘”有多好听,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直直穿进胸膛,进了心里。
她缓缓伸出手,将女儿抱住,一手在她瘦削的后背上一下下地安抚着,像极了小时候哄她睡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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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其人大方好客,姜家大公子姜诏更是与裴承翊、梁期都是昔年好友,是以几人这一番聊的甚为畅快。
只是,不知为何,裴承翊总觉得姜夫人胡氏看他和梁期的眼神有些怪异。
像是带着些审视和敌意。
尤其是在梁期说出想见见姜二姑娘的时候最甚。不过他倒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胡氏许是觉得梁期这厮开口就要见姜二姑娘实在唐突,这才有些不虞。
等到太子爷和梁世子走了,胡氏才小心翼翼地从茶室里把阿谣领出来,带回映月阁去。
胡氏在映月阁待了一会,并未说什么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阿谣,直到瞧见阿谣恢复如常,才稍稍放心预备离开。
不过还没等胡氏离开,就见宋嬷嬷跑进来,一脸喜色地跑进来,冲着胡氏和阿谣说道:
“夫人,二姑娘,端午佳节,瑞王带着家眷进京朝见,大姑奶奶也跟着回来了,现下人已到了京城,正在瑞王京中一处别院整顿,大姑奶奶已经着了人递话儿过来,说是得了空便回府来。”
听到这话,胡氏原本沉着的脸色终于算是拨云见日,有了喜气:
“谧姐儿回来了?好,好,是该回来,谣姐儿回来之后,还没见过她姐姐呢。”
卫国公专情,一生唯有胡氏一个正房妻子,再无旁的小妾通房。
胡氏生了两双儿女,大姐姜谧年岁最大,然后是长子姜诏,次子姜谈,最后是幺女姜谣。
两子两女,皆为嫡出亲生,兄弟姊妹间的情分自然深厚。
阿谣小时候还是姜谧带大的。
只不过,她已丧失了那些记忆。
胡氏说完,又看向阿谣,略显兴奋地说道:
“谣儿可想见你大姐姐?娘已经要迫不及待了。”
自打大女儿嫁入瑞亲王府,随着夫婿出了京城,远去封地,胡氏每每都要两三年才有机会见上。
却没想今年端午要大办,各路王侯都进了京来朝见。
确是难得的机会。
阿谣勾起一抹笑,柔柔地点头:“自是想见的,娘,不如我们不要等了,整理仪容去大姐姐府上拜访吧。”
姜谧难得来京,作为母亲、娘妹忍不住相思之情上门拜访再正常不过,这下胡氏更是喜色难掩:
“好,好啊,我都没有想到,还是咱们谣姐儿机灵。”
胡氏说罢,便冲着宋嬷嬷说道:
“快叫人来梳洗。”
“哎,老奴这就去。”
待到母女二人整顿一新,坐到马车里的时候,胡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低声同阿谣说:
“谣儿想去你姐姐府上,还存着想避着有些人的心思吧?”
阿谣也并不否认,默了。
胡氏低叹了口气,说道:
“不见倒也好,省得徒添烦恼,只是谣儿,你记住,在爹娘身边,什么也不用怕,知道吗?”
“我知道了,娘,可不可以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爹和哥哥们?”
她说的自然是有关她与裴承翊的事情。
胡氏虽不知道那纳了阿谣做妾的人到底是梁期还是裴承翊,可还是听了女儿的,默默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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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氏领着阿谣到瑞王别院去拜访的时候,瑞王府一众人已经整顿完毕,姜谧正和夫婿坐在园子里边喝茶边等着她们来。
母女三人这么几欲垂泪地交谈一番,又说了些体己话儿,这才算是平静下来。
平静下来以后,阿谣方才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幽幽的琴音。
分明是顶好的日子,那琴音却如泣如诉,让人不免觉得弹琴的是个伤心人。
阿谣忍不住开口问:
“姐姐府上这是何人在抚琴?”
闻言,姜谧看了眼隔壁园子琴音传来的方向,眼中不无忧虑,说道:
“是家中小姑,端午宫宴小姑要入宫奏琴,所以日日抚琴练习呢。”
入宫演奏……?
可这琴声听起来哪里像是练的入宫能弹的曲子?
阿谣默了默,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便只道:
“郡主琴弹得这样好,定是个风雅妙人。”
“我倒记得小妹幼时也喜欢古琴,后来还有没有再学了?”
“学倒是学了,只是我才疏学浅,学的粗陋些。”
“小妹惯来谦逊。”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章见面,以及在瑞王府的遭遇使阿谣能够立起来,理智且坚强地面对狗子。
第34章
午后的时间总是过得极快, 母女几个说几句体己话儿的功夫,太阳已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山。
黄昏已近,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饭时候。
姜谧许久没见过母亲, 与姜谣这个小妹更是自从阿谣走丢起,就是一别十余年, 是以极不舍得她们走,一力盛情相邀留她们用晚膳。
盛情难却, 加之晚膳只是在姜谧她们这里用, 并不用去与她公婆瑞王夫妻一同用, 胡氏便带着阿谣应承下来。
阿谣人在屋子里坐着, 心却莫名其妙全被那琴声勾着,脑海中思绪颇多, 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小妹、小妹?”
姜谧连唤了两声,阿谣还是没有反应,她轻笑了声, 遂伸出手, 在阿谣眼前晃了晃,
“阿谣想什么呢?”
她并不知晓阿谣此前经历, 只见她魂不守舍, 便笑着打趣:
“到底是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了, 娘可有什么打算?”
胡氏思及今日在公府正厅见到了太子爷和梁世子二人,又想起阿谣从前际遇, 闻言一时无话,顿了一下,才叹气摇头。
阿谣唇角微扬一点,更显面容娇艳,相貌娇媚, 人却沉静得很:
“大姐姐误会啦,阿谣只是在听郡主的琴声。”
许是因为已经敞开心扉唤了胡氏一声“娘”,阿谣努力克服自己心中的自卑感,小心地唤姜谧“姐姐”。
发觉对方并不排斥以后,才稍稍放下心来。
“原是如此,还是小妹风雅,有道是知音难觅,小妹若喜欢小姑弹琴,不如去同她聊聊,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权当彼此解个闷儿吧。”
“姐姐,我不是……”
阿谣虽对这琴声感兴趣,可她向来不是自然熟的性子,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人家郡主面前,想来只有尴尬的份儿。
不过还没等她的话说完,姜谧就将话头截了过去,直给阿谣寻了个不容拒绝的由头:
“刚巧晚膳快好了,那就劳烦小妹去隔壁唤小姑来用饭了。小妹不会连姐姐这个小忙也不肯帮吧?”
瑞王是异姓王。姜谧的夫婿袁倚是瑞王膝下的嫡三子,隔壁那位弹琴的郡主则是袁倚嫡亲的妹妹,所以自然亲厚些。
一同用晚膳再正常不过了。
姐姐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又是一片促成她与郡主结交的好意,阿谣便不再拒绝,只点点头应下来:
“自然肯,阿谣这就去。”
说话间,姜谧已经站起身,走到阿谣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柔声说道:
“去吧,小姑很好相与,也正闷着呢。”
……
待到阿谣出门以后,屋子里只剩下胡氏和姜谧母女二人,姜谧才看着阿谣离开的身影,对胡氏感叹道:
“不知为何,总觉得小妹心事重重,娘,妹妹这些年流落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我们作为家人,一定要多加关爱才是。”
胡氏闻言,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谧说的是,儿咱们谣姐儿实在命苦……”
-
瑞王府的人从封地赶了数日路过来,这别院又是久无人住,虽是有人时时打扫,可比他们王府到底是差了些。此时瑞王府的主子们虽都休整无虞,可下面的下人们却没一个得闲。
全在做着自己的活计。阿谣从她姐姐这边的院子去到隔壁郁阳郡主的院子里的路上,便瞧见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全在干着活。
王府的下人都很尽心,瞧着偷懒的是一个没有。不过,倒是有人忙里偷闲。
正如此时阿谣带着素蕊和姐姐派来帮她指路的丫鬟正走着的时候,路过水井旁边,就听井边两个打水的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许是因为那两个丫头背对着阿谣她们,并未发觉她们走过来,边往上提水边说的起兴:
“不是说沈先生也跟着来了京城里?怎么这都半日了,也没见来呢?”
另一个笑说:
“你就别惦记人家沈先生了,仔细叫郡主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你还说我,我当你也惦记着呢,沈先生风度翩翩,是我长这么大见过最好的儿郎,哪怕是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你也知道沈先生好,人家连郡主都瞧不上,能瞧得上咱们么?”
“那瞧不上便瞧不上啊,左右我只是想想,再说,我不能肖想,咱们郡主和沈先生也没戏啊,你瞧沈先生这一路上处处避着,哪还有前些时候的样子?”
……
这两个丫头嘴快,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这么一来一往说了这样多。府中的丫鬟这样不守规矩,说些闲话还叫客人听见了,阿谣是眼见着大姐姐派来的丫鬟晓柳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似乎是见到那两个丫头还要继续往下说,晓柳终于忍无可忍,“咳咳”轻咳了两声,用以提醒对方。
阿谣她们脚步轻,不过现下已经近前,晓柳为了提醒她们,所以这咳嗽声委实不小。
两个丫头听见咳嗽声 ,登时转过头来,惊得险些失足落入水里。
看的阿谣看得心里也是一惊。
晓柳回头福身向阿谣告罪:
“让小姐见笑了,奴婢这就去教训她们。”
这是人家府上的事情,阿谣不好插嘴,便只淡淡应下,并不多言。
晓柳又向阿谣福了福身,这才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那两个丫头面前,厉声教训道:
“不好好做自己的差事,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子?惊扰了贵人你们担得起么?”
两个丫头登时吓得跪在地上连连讨饶,晓柳又教训了几句,便就算罢了。
瞧着这情景,阿谣不由得又想起了在东宫的日子。
那时候她便是这样,在谁的面前都要奴颜卑膝,东宫的宫人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其他的贵人们更是,大约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将她看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吧?
自那时候起,她就懂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所以脱离那片苦海,回到疼她爱她的父母亲人身边,回到卫国公府的日子,让阿谣格外珍惜。
偶然在道上听见丫鬟们说主子几句闲话原不算什么大事,阿谣既不知道她们口中那个风度翩翩的沈先生是谁,也并不想知道,便压根没将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阿谣走到院门,还没推门进院的时候,突然就听见“啪——”的一声。
清脆而又响亮。
阿谣心里一惊,顿在原地。
紧接着,就听见一道略显年老的男声,厉声怒骂道:
“能得圣宠实乃天恩,延续的是我袁氏一族世代的荣耀,岂是你说不想去就不去的?你姐姐在宫里病重,正是需要身边有个贴心人在陛下跟前得脸固宠……”
“父王确定姐姐真的需要吗?到底是姐姐需要,还是瑞王府需要?”
瑞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郁阳扬声打断,她似乎已经豁出去,什么话也敢说出口,
“确定姐姐卧病在床还需要看到年轻的妹妹与她的丈夫恩爱么?”
阿谣大约知道瑞王府的嫡长女正是宫中的淑妃娘娘。
淑妃年初生了场重病,到现在还没好,没想到瑞王打得是将小女儿再送进宫里固宠的主意。
这一切来的猝不及防,阿谣根本没有想到会突然又来这么一出儿,一时与身后的晓柳、素蕊二人面面相觑,俱是有些尴尬。
好在现在院门紧闭着,只听得见对话声,她们在外面瞧不见里面,里面自然也瞧不见她们在外面。
阿谣就忙给她们两个使了个眼色,示意一起离开。
原本这样静悄悄地离开便可当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可是阿谣大约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委实有些不顺,刚一直转身还没等跑走,突然就见走来一个丫鬟,显然是郁阳郡主身边儿的,见着她们三个站在门边儿像极了听墙角的,全然不顾阿谣一直在唇间比着的“嘘”,当即便扬了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