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明蓁笑了笑, 爽快地接过碗, 因着有些烫, 她撅嘴吹了好几下, 才小口抿了起来。
萧则坐在她旁边, 看着她被风吹红的鼻尖, 皱了皱眉。
这么冷,为何还要在外面坐着。
他虽这样想, 却也没有说什么。
洛明蓁手里还捧着瓷碗,喝过姜汤,唇瓣红了起来:“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骨头都要躺散架了,每天就在小屋子里憋着, 这会儿出来透透气,还真是舒服。”
一开始她还会天天晚上做噩梦,到现在也把那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就是可惜不知道抓她的人到底是谁。想去衙门报案,连个凶手都指认不出来。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梨月白,可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与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哪有什么值得他来陷害的。
要说是广平侯府的人派来抓的,那她倒是信,但很明显又不是他们。那群人再怎么恶毒,倒是不可能平白无故要她的命。可她又实在想不通她到底得罪了谁,想不通就干脆不想了,每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什么事也没有。
她又低抿了一口姜汤,恹恹地打着呵欠。姜汤下腹,胃里都暖和了起来,她倒是有些发困。
她不说话,萧则也不说,只安静地坐在她身旁,仰头瞧着蓝得有些发白的天空。寒风掠过它他额头的碎发,撩动纤长的眼睫,他单手撑在身后,发尾垂到了地板上。
将手揣在袖子里的洛明蓁恍然大悟地道:“瞧我这记性,过段时间就是年关了。”她偏过头,兴致勃勃。“正好今儿赶集,咱们等会儿就办年货去,免得去晚了抬价。你喜欢什么就说,去了给你买。顺便咱俩再去做两身新衣裳,这一年都到头了,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萧则恹恹地掀开眼皮,应了一声“好。”
“那我去拿银子。”洛明蓁赶忙撑着身子从软垫上起来,脚步轻快地往屋里去。
而坐在屋檐下的萧则望着院子外,眯了眯眼。她的伤已经好了,他也是时候该走了。
枝头的寒鸦拍了拍翅膀,很快又飞远了。
给门窗落了锁,他们才一前一后的往集市中心去。洛明蓁身上裹着袄子,脖子上围了一圈厚厚的绸子,快要将她的嘴都淹没。因为塞了太多衣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鼓鼓的,绷得太紧,四肢有些不协调。
萧则在她身后,看着她走路的时候那笨拙的样子,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像只鸭子。
洛明蓁忽地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本想两只手插在腰上,奈何袄子穿的太厚,她这么一掐腰看起来像个昂首挺胸的肥鸭子,面颊还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腮帮鼓起,半张脸埋在绸子里,声音显得闷闷的:“你刚刚在背后笑话我!”
萧则眼底嘲讽的笑意更甚,面上还是无辜地摇了摇头:“姐姐,我没有。”
洛明蓁重重地哼了一声,她才不信,她刚刚都听到笑声了。
“我回去把你也裹成这样,让你再笑话我。”
萧则没回话,洛明蓁上下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服气地抿了抿唇。他身子高腿又长,和她一样穿着厚厚的袄子,却半点也不觉得笨拙。
她撇了撇嘴,扭过头往前走,萧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
之前在屋子里待着倒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出来了才觉得外边儿是真的冷。四面儿都是光秃秃的树,酒楼茶馆的窗户都关着,在里头喝酒品茶的倒是多。走在街上的人都是“粽子”,手里提着满满的年货。偶尔见了面打声招呼,嘴刚张开就吐出一圈圈的白雾。
因着那个畏寒的毛病。裹得这般厚,她还是觉得冷。只得将两只手插在兜里来回搓了搓,趁着集市还没有关门,先去看看买些什么。
身旁的萧则别过眼瞥见她发间通红的耳根,眸光往下,不仅是面颊,连鼻尖都通红的。嘴里呵出的白气打湿了她的眼睫,眼里染上一层雾气。
空旷的街道上。只有来去匆匆的脚步声和人们闲谈。萧则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乌云阴沉,像是要下雨了。
瞧着洛明蓁像是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他只得出声提醒:“姐姐,我们快些走吧。”
洛明蓁点了点头,随口应了一声。走到不多时,鼻尖一凉,她皱了皱鼻子,抬手摸上去。
“是不是下雨了?”她仰起脸,刚刚说完,密密麻麻的雨点子就落了下来。
洛明蓁眼皮一跳,赶忙一手拉着萧则,一手挡在头顶往屋檐下跑。
萧则看着她握在自己袖子上的手,垂了垂眉眼,任由她带着自己跑。
好不容易在一处茶馆前寻到了位置,她赶忙抖了抖身上的雨水。头发湿漉漉地垂在脸侧,她用袖子胡乱地抹着。
眼前忽地一黑,脑袋盖上了什么东西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慌乱地眨了眨眼,拿在手里时,才发现是一件宽大的外袍。
她偏过头疑惑地看着将外袍脱给她的萧则:“你脱衣服做什么?”
“姐姐,不擦干净,会生病的。”萧则面上冲她笑了笑,眼皮却恹恹地搭着。
因为上次放血的事,她的身体现在很虚弱,若是再生病,便不是那么好调养的。
洛明蓁拿着他的衣物,头一回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一对比,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弟弟。
她站在那儿没说话,可靠得近了,她才猛地发现萧则原来长得这么高大,她得仰着脖子才能瞧着他。还有一股子好闻的松香味,闻着闻着,她脸就红了。
也不知是风吹的,还是难为情的。
她抿了抿唇,底气不足地道:“你……你自己穿着吧。”
“姐姐穿就行了。”萧则始终看着前头,语气也漫不经心,似乎只是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洛明蓁低下头轻轻“哦”了一声,本来想再说两句,将外袍还给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萧则也一直盯着外头的雨,没有跟她搭话的意思。
她干脆老老实实地擦头发了。
“若是……”萧则忽地开口,可刚刚才吐了两个字,他便抿唇不语。
罢了,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分别。
洛明蓁赶忙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清隽的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了?你刚刚有没有说什么?”
萧则瞟了她一眼,抬手指着外面:“雨停了。”
洛明蓁的思绪一下被吸引过去,欣喜地瞧着外头,这雨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将萧则的外袍递给他:“走吧,咱们快点去集市,免得又下雨。”
萧则将外袍搭在手臂上,轻轻“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了。
街道两侧的阁楼里堆满了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刚刚下过雨,地上湿滑,穿着红袄子的小孩们追逐着,有人脚下一滑,呲溜摔了个屁股墩儿,又从地上爬起来,乐呵呵地在巷子里窜。
洛明蓁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旁边的萧则,白色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眉眼都显得柔和了起来。墨发用红色绸带扎成了马尾,搭在身后。肩膀宽厚,刚好和她的头平齐。
她收回目光,步子也轻快了起来,嘴角上扬着愉悦的弧度。
还好有他在,也算有个人陪她了。
要是一直这样,好像也不错。
寒风吹起衣摆,鞋子踩在灰白色的街道上,一起慢慢地往前走着。
洛明蓁和萧则去采买了许多年关要用的货物,好在萧则力气大,轻松地将它们提了回来。逛了几个时辰,洛明蓁一进屋就直接瘫在了躺椅上,累得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扯了扯脖子上围着的厚厚绸子,透着气,走得太累,这会儿感觉身上都在冒汗。
萧则将手里提着的盒子整齐地堆放在角落的柜子里,又确认了一遍,才将柜子合上。偏过头时,有些哑然。
洛明蓁四仰八叉地趴在躺椅上,眼皮都快合上了。黑亮的长发铺在背上,脸上的软肉被枕头挤了起来。
他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淡然地起身,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姐姐,晚膳吃什么?”
一听到吃的,洛明蓁眼皮抬起来了一些。她翻个身,两只手搭在榻沿。颇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刚刚买的菜很多,这选择多了起来,反而不知道吃些什么。
她拖长尾音“嗯”了半晌,望着屋顶,忽地抿了抿唇:“想吃松鼠桂鱼。”
萧则擦手的动作一顿,皱了皱眉,这道菜,他压根没学过。
洛明蓁自然也知道他不会,她也不会,只是吃过而已。她将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地道:“我说好玩的,你随便做点就行了,我不挑。”
萧则将帕子放回桌上,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厨房。
他正准备随便做几样菜式,余光扫见盆里游动着的鱼,挽袖子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一道黑影从窗户翻了进来,恭敬地冲他行了个礼:“陛下,可是要回宫了?”
萧则轻轻“嗯”了一声:“后日启程。”
他说罢,便准备让那人离去,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地看向了他。
那男人被他盯得有些不知所措。
萧则垂眸,不冷不淡地问道:“你是苏州人士?”
那男人心下一惊,往日里陛下这样盘问底细,便是对这人起了疑心。他自然是忠心耿耿,便一五一十地道:“回陛下,臣乃苏州临朝人士。”
萧则没再说话。
那男人额头隐隐出了冷汗,却丝毫不敢慌乱,直到清冷的声音响起:“会做松鼠桂鱼么?”
地上的男人愣了一瞬,微张了嘴。这是什么意思?
第49章 苏醒
入夜, 暮色阴沉,天空暗得连半点星子都瞧不见,整个街道都沉睡着, 寒鸦立在枝头,与夜色融为一体。
细微的吱呀声响起, 大门被一只修长的手缓缓推开,玄黑色衣摆垂至脚踝, 宽大的袖袍被风吹得鼓起。
几个影卫跪在他面前, 压低了声音道:“陛下, 马车已经备好, 咱们是走官道回宫么?”
萧则掀开眼皮,凉凉的月色倾泄在他脸上, 唯有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去找萧承宴。”
那几个影卫心下俱是一惊,他们陛下与摄政王萧承宴一向是貌合神离,私底下斗了多年, 势同水火。若是去了他那儿, 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可到底这是萧则的命令, 他们不敢怀疑, 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说罢, 便有人退下去交代事宜。
萧则抬起头, 看着屋檐上悬挂的黄色灯笼,饶有趣味地眯了眯眼。出宫太久, 那些人怕是都要忘了他是谁。
这回,就让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往外走去。窝里的兔子还在睡着,鸡舍里的母鸡们也歇了声响。青灰色的屋檐下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四晃,橘黄色的烛火映在萧则的背影上, 很快,烛火照亮的地方只剩下黑暗。
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戴着毡帽的车夫稳稳地坐在马头。领头的人回头看了一眼院子,犹豫一番,还是低下头问道:“陛下,洛姑娘这边该如何处置?属下担心会有人以她来要挟您。”
萧则垂在袖袍下的指尖微动,也不过是瞬间,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只留下漠然的声音:“这世上没人能要挟朕。”
只有他坐在龙椅一日,他就是萧则。
是永远不会受制于人的帝王。
车夫扬起鞭子,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巷子拐角。光秃秃的老槐树在寒风中抖着枝条,像是勾中了山顶的月亮,巷子里又恢复了一片岑寂。
天大亮的时候,洛明蓁才从被褥里艰难地爬了出来。她抬手打着呵欠,眯起的眼尾带着晶莹的泪珠子。入了冬,太冷了,尤其是刚起床的时候。
她刚刚撩开被褥,一股冷气便从缝隙窜进来,冻得她打了个摆子。她裹着被子疑惑地往外望去,今儿倒是安静得出奇。往日里这种时候,萧则早就起身了。
她也没多想,只当他也是因为天冷赖床。她穿好衣裳推门出去,环顾了一圈果真没人。大门关着,桌椅上结了薄薄的霜,凌冽的寒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她赶忙拢了拢衣裳。
洗漱完毕,她又坐了一会儿,肚子叫了几转,萧则的房门一直紧闭着。她恹恹地打了个呵欠,想着小孩子赖床也正常,便没有去叫醒他,自己转身去厨房做饭。
饭菜摆上桌后,她抬头瞟了一眼萧则的房门,挠了挠面颊,喃喃自语:“平日里也没见他睡这么久。”
她推开椅子,慢慢往着萧则的房间走去。隔着门,她喊了几声:“阿则。”
没人应。
她又抬手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应。
这下她心里有些慌了,生怕他是出了什么事或者病得开不了口。她试探地推了推门,却轻易地打开。
她没管那么多,焦急地喊了一声:“阿则”,就冲了进去。声音戛然而止,她依旧维持着进门的姿势,愣愣地看着屋子里。
窗户紧闭,床铺上空荡荡的,连被褥都是一丝不苟地叠放着,不像有人睡过的痕迹。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衣柜,衣裳都还在,可床头的鞋子不见了。
萧则也不见了。
她脸色一白,撑在门框上的手不住颤抖着。急忙转过身:“阿则,你在哪儿?你快点出来。”
寂静的屋子里只有她的声音在回响。
她无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打转,里里外外地找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萧则。寒意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眼神僵硬着,缓慢地往四周挪动。
可偌大的屋子,连萧则的人影都见不到。
她抬起头,看着屋檐,语气已经隐隐带了几分害怕:“阿则你别玩了,快点出来。”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不见了,连半点音讯都没有留下?她不信。
她咬了咬牙,又四处喊着他的名字,却始终没人回应。
鸡舍里的母鸡和小鸡崽们围在一起“咯咯”地叫唤着,台阶上结了一层霜,冷得兔子在窝里直窜。
快要将家里翻个底朝天的洛明蓁颓然地靠在墙上,低下头,手指从额头擦过勾起发丝,痛苦地闭上了眼。
他到底在哪儿啊?为什么不出来。
榻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连一点余温都没有。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有在屋里睡觉,他昨晚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