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他眼瘸——执江子
时间:2020-11-29 11:04:19

  青阳一怔,随后安静下来,什么也没说地回屋将自己闷了一个多时辰,待他出来,瑶华见他将屋内那些因为潮湿而微微发霉的书籍全部搬出来,又不知从哪儿拖了一张巨大的薄木板铺在地上,将那些书挨着放好来晒。
  瑶华惊了惊,问道:“突然这是发什么疯?”
  青阳闷着脑袋端了一碗早晨的剩饭往她面前一墩,冷淡道:“吃你的饭。”
  瑶华正想骂几句,却见他捡起地上的剑,继续练起剑法来,那模样颇有些咬牙切齿。
  他这一练便是整整一个下午,中间连口气也没停下来喘,瑶华见他一副要练死在这儿的架势,上前强硬地劈手夺了他的剑,怒道:“不就是几年不见爹娘么,我还这辈子都见不了爹娘呢,你见我要死要活了?亏你还是只公的!”
  “我没有要死要活。”青阳眼里怒火熊熊,面上却平静无波,“你说得对,就算没有父母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既然他们不要我了,那我就自己努力,总不能一辈子指望被别人保护。”
  “啧,”瑶华砸吧一声,“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一听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真正的苦头,闪开!”
  瑶华提着剑在青阳屁股上用力一拍,将青阳拍得远离了几步,随后她缓缓运功,一套繁复的剑法如流水般从她的腕下泄出来。
  舞毕,她将重剑往青阳身上一扔,道:“看见没,这才叫剑法,你再看看你自己舞的那叫什么?长了一身软骨头,学那些小姑娘搔首弄姿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青阳原本就胸中烦闷,被她这样一激更是生气,当下便抬起剑继续练起来,剑意带了几分怒气和他的全身气力,比方才的花拳绣腿看起来舒心多了。
  瑶华点点头,靠在石桌上认真观看,时不时指点几句。
  其实往日青阳也练剑,但瑶华只当他练着玩,有什么错处也懒得指正,随他乱七八糟地胡练,今日听了他那几句话,瑶华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公子虽然长相偏柔,骨子里却是倔强的,若真随他那般疯练,指不定哪天会出点什么事,万一走火入魔,她可没那个能力帮青阳矫正。
  青阳脑子很灵,剑法的动作看一遍就记得,只是力气总是不足,但好在他够倔,没日没夜地练了一段时日,也都像那么个样子。瑶华估摸着青阳大概可以开始修习心法了,便去青阳放书的架子上挨着看过去,想要找一本适合他的基础心法来给他修炼。
  看到书架尽头,瑶华在墙角发现了一片刻痕,那刻痕密密麻麻,痕迹深浅不一,像是先刻了一些,随后又全部抹掉重新刻,因此留了些印子。
  瑶华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方才选好的书,出门正撞上迎面而来的青阳,不由得微微一愣。
  青阳看了看她手中的东西,问道:“心法?”
  “恩。”瑶华点点头,沉默片刻,终究开口问道:“你那墙边上,刻的都是些什么?”
  青阳面无表情接过她手中的书,淡淡道:“日子。”
  瑶华没听懂,“什么东西?”
  “日子。”青阳原本已经走了几步,此时回头看向她,“我们在这里待着的日子。”
  “啊……”瑶华小小惊叹一声,忽然想起她似乎的确已经不记得在这里待了多久。
  因为每日都在修炼,有时甚至打个坐便会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听青阳讲,她入定最长的一段时间,足足有整整两个月——因此此时青阳说在记录他们待在这里的日子,她回想起来便感觉好像有没有多久,子菀与尧泽离开的日子历历在目,还仿佛就在昨日。
  她跟上去,问道:“那你记清楚没有,我们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青阳将书搁在石桌上,顿了顿,抬头看她的神色里有些复杂的情绪。
  迟疑片刻,他才答道:“三百二十一年。”
  瑶华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你说多久?!”
  “三百二十一年。”青阳重复了一遍,“在人间,这会儿大概已经改朝换代好几次,从头到尾翻了个天了。”
  “天哪……”瑶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喃喃道,“你竟然练了三百多年的剑法……”
  青阳:“……我还练了刀法。”
  “哦,还有刀法。”瑶华一副惊醒的模样,“你还把我们的房子重新修整过一次。”
  青阳实在没明白她脑回路究竟是怎么个走法,正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忽然被她一把捏住手臂。
  青阳惊讶地瞪大眼睛,见她欣慰地点了点头,道:“恩,不错,在我的调/教下,小青阳也长成了很力气的男子汉了。”
  这话哪个词听起来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青阳默不作声地挣开手臂,转过脸去。
  瑶华笑道:“还不好意思了。”
  陡然之间她又想到什么,皱着眉唤道:“青阳……”
  青阳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音节。
  瑶华深吸一口气,“当初姑姑他们走的时候,姑姑说过,他们得要好几年才回来的……”
  青阳:“这个我知道,你告诉过我。”
  “可是……”瑶华语气里难得很是焦急,“可是姑姑还说,他们最多三五年就能回来……”
  啪地一声脆响,青阳不经意间将石桌上的书拂落在地。
  随后他若无其事地将书捡起来,只答了一个“恩”字。
  瑶华气道:“你怎么不着急!”
  青阳笑了一声,“你最初就说,他们要过几年才能回来,于是满十年的那天晚上,我在结界边上待了整整一夜,拼命敲打,想要从那里出去,但最终……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着急了。”他看向瑶华,“我爹所结的结界,你能打开么?”
  瑶华摇了摇头。
  青阳颔首道:“对,你打不开,我更打不开,所以我那天就明白,着急也没用。我们只能待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修炼,直到有一天神力超过我的父亲,然后打开结界,自己走出去。反正神仙饿不死,这后山又灵气充沛,很是适合修炼,你不也一修炼就忘了日子么?你直到刚才还以为我们只是在这里待了一两年,对么?”
  瑶华无言以对。
  “几千年也好,几万年也好。”青阳低下头,声音变得有些轻,“都急不来。”
  瑶华觉得青阳似乎与以前不太相同了。
  这些年来他们朝夕相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使得她没办法注意到青阳的一些微小变化,那知这日日的微小变化汇聚到一起,在漫长的时光里,便已经翻天覆地——青阳沉稳了不少。
  他从小就沉稳,但小时候的沉稳都只留在脸上,全是装出来的,而现在,他的沉稳仿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是一种有些心灰意冷的沉稳。
  除此之外,青阳因为身子骨太弱,身体跟不上神力而被压制,迟迟不能生长,而这段时日的炼体有了很明显的效果,他的身量已经长得很高,隐隐快要超过瑶华,然而瑶华记得分明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比自己矮一大截——看来他是越长越快了。
  瑶华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戳过青阳的脸了,此时细细观察,便发现青阳的婴儿肥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真正属于少年的轮廓,棱角分明却又不显得过于锋利。
  唉,真是出落得很好看。
  瑶华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愁绪。
  她忧心忡忡地蹭过去坐在青阳旁边,语重心长道:“从你修习心法起,我便没办法再教你了,因为这是你们麒麟族的心法,外族是参不透的,不过你若在怎么揍人上有问题,我还能给你指导一二。”
  这番话虽带着瑶华一贯的不正经,但对她来说已经算十分老气横秋,青阳眼角抽了抽,却没打断她,由着她说。
  只听瑶华继续道:“你父母的事情……你也不要着急,兴许他们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你也知道,我们当神仙的,时间就是眨眼即逝,千年百年的,都不是什么事儿……”
  “我不着急。”青阳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就算要着急,也得从这里出去以后再说。既然已经困在这里出不去,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好好修炼,不是么?”
  “嗯嗯,”瑶华连连点头,“你说得对。”
  她一脸的“孺子可教也”,看得青阳胃里直泛酸水,便挥手赶她走。
  瑶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回到屋中紧闭房门。
  青阳听到动静扭头看了一眼,微微有些诧异——瑶华又闭关了。
  她分明前几日才闭过关。
  青阳碾着手中书页,回想起自己方才说的话,猛然明白些什么,若有所思地再次看向瑶华的屋子。
  随后他垂下头,心中又苦又甜。
  ——“我们只能待在这里,日复一日地修炼,直到有一天神力超过我的父亲,然后打开结界,自己走出去。”
  
 
  ☆、第37章
 
  三百二十一年,什么事情都来得及发生一次了。
  最初的那几个月最是难熬,整日都在担忧父母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青阳耐着性子等满了一年,两年,十年,依旧什么也没等到,再往后等,他便有些不知时间几何。并非再也不担忧,而是心中已被一种名为麻木的情绪爬满,叫他生不出什么大喜大悲的情绪了。
  尧泽临走时将他们的活动范围扩大了些,但太大容易被发现,是以终究也没多大块地。
  时间就在这小小一隅日复一日如水般地流过,青阳抱着尧泽留给他的几箩筐书,开始小心翼翼地缓慢地修炼,每日做着些乏味相同的事情,竟也把日子混了过去。倒是瑶华令他十分意外,这许多年枯燥的生活,她从来未曾有半句怨言,实在与她原本的性子格格不入。
  如此又是三十年。
  多年修炼,聪敏如青阳,进展自然是飞快,虽说他离奈何这结界还有很长远的一段路,但如今他也已经到了即使不去触碰也能感受到结界变化的程度,是以当感受到结界有波动时,正在院中看书的他敏锐地站起身来,心中欣喜不足戒备有余,一边做出了十足警惕的动作。
  瑶华原本懒洋洋地躺在他身侧草地上,见他这副紧绷模样不由得一笑,道:“我没有感受出任何危险,你不必如此紧张。”
  青阳瞥向她,见她优哉游哉一派悠闲,正要说两句什么,余光中忽然纳入一片人影。青阳转头看去,看见多年不见的父亲。
  ——他变了很多。
  尧泽原本就身形高大,又兼神力深厚,一直以来便有如影随形的霸气,可此刻他周身气息收得四平八稳,一点霸气也不见,反倒将麒麟一族容纳万物的包容怜悯神色放在脸上……这是上位者才会有的带了些漠视的宽容。
  青阳僵着身子没动,目光移到父亲的衣襟上,这才看见尧泽水蓝色的外袍上用蓝色更深的鲛丝绣了一只庞大的麒麟,麒麟爪直伸至领口处,威严凶猛,仿佛下一秒便要抓上尧泽的脖子。
  麒麟族虽一向自诩包容入水,却也绝不容许被外族轻看,于是便在衣裳上下了些功夫,尤其是麟帝的服饰,格外的威风凛凛,让人一看便心生敬畏。而尧泽此刻身上穿的这件,正是属于本族帝王才能上身的服饰。
  青阳脖子梗得生疼,面上全是不可置信,却迟迟没发出一句疑问。
  瑶华却没他那么多思量,看清来者是尧泽便欢快地扑了过去,唤道:“姑父,我们可等你好久啦!”
  其实算起来,这小丫头见到尧泽的次数也不过二三次,但她仿佛天生自来熟,跟谁都活络得很快,尧泽自然更不会与一个小孩子见外,单手抡起她原地转了一圈,笑道:“等久了吧,这就带你们回家去!”
  青阳觉得眼前这发展走向不太正常,他们抛下自己孩子擅自离开多年,就算知晓青阳不会大闹大哭一场,也至少应该双方先互相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再坐下来交流感慨、安慰解释一番,这才能逐渐拾起当年熟悉的感觉,亲亲切切地有肢体接触。
  这厢还未将思绪理清楚,青阳便感到肩上被重重一捶,尧泽收回手,欣慰道:“身子骨不错,看来你这些年来没有偷懒。”
  尧泽冲青阳张开双手,“来,让爹抱抱。”
  青阳下意识看向瑶华,后者则好整以暇看戏似的看着他。青阳转回目光低头拍了拍被自己坐皱的衣衫,随后看也没看尧泽,目不斜视地直冲自己住了三百多年的小屋走去,砰地一声关了门,从头到尾半个字也没同刚回来的尧泽讲。
  那是三百多年,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三年,而是即便在神仙界也能算是足够漫长的三百多年。
  他们临走时没有多余的几句交代,也不曾为他解释叫他放心,便将他丢在这巴掌大的一片天底下,同当时还算生分的瑶华待在一起,三百多年来从不过问从不探望,杳无音信地让他熬了这么久,然后忽然回来,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吗?
  何况当时离开的时候他们怎么说的?几天?几年?但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就一点都不把自己的担忧煎熬放在眼里吗?
  青阳觉得还没那么没心没肺——又不是瑶华那不长心肝的丫头片子。
  尧泽没想到多年不见的儿子竟会这样对待他,一时没了法子,无可奈何地伫立原地。
  瑶华一看就知道青阳在发什么脾气,便问道:“姑姑呢?”
  尧泽苦恼地挠了挠头,答道:“她还有些事,过会儿才能来。”
  “噢,”瑶华点点头,“那您就先在院子里等着罢,这种情况——”瑶华冲青阳的屋子指了指,“这些细腻的东西姑父您处理不来,得姑姑出马才行。”
  尧泽颔首表示理解。
  一阵沉默之后,瑶华忽然问道:“您知道你们离开了多久吗?”
  “这……”尧泽埋头算了半天,才道,“似乎有三百多年了罢?”
  “三百五十一年,四舍五入就四百年了。”瑶华面上笑嘻嘻,说出的话却有些伤人,“虽然我知道你们大概有什么苦衷,但作为父母,如此的做派,实在不太称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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