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今天掉马了吗——应见月
时间:2020-11-29 11:05:06

  回到营地,北顾径直跟着南望回到了她的主帐。南望往简易的木床上一坐,便道:“你出去找个人少的帐子和他们一块休息吧。上面太危险,就算怕吵你也别回去了。”
  北顾刚接过他命人端来的一盆热水,闻言诧异道:“我为什么要出去?”
  “那你想怎的?”
  北顾不语,将一块帕子在水盆中浸湿后拧了拧,走到南望床边坐下,“把衣服脱了。”
  “你想干什么!”南望吓得抱住自己,猛地往床上缩,不想动作激烈牵扯到了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
  北顾无奈,“都是堂堂男儿,我能干什么?”想想又觉不对,“说来也奇了,寻常男子大都不会同你这般古怪,莫非你真是个……”
  “你要么闭嘴,要么出去。”南望面无表情道。
  北顾这才正经,“你胳膊上的伤,方才流的血都能成条河了,得赶紧包扎。”
  南望瞧了瞧胳膊,生硬道:“我自己来。”
  “口子这样大,你自己怎么来,用嘴?”北顾没打算妥协,“受伤的人太多,军医也忙不过来,谁得空管你?”
  南望这才扭扭捏捏地解衣带,解开以后也不直接脱了,只勉强露出那只胳膊。
  北顾还想损她几句,最终还是忍住了,开始给她处理伤处。
  为看清伤口有没有中毒,北顾凑得近了些,呼出的热气拂过南望肩头,南望不由自主地往后避了避。北顾再抬头时,就见这位大将军的脸颊在烛光下红得让人莫名其妙。
  北顾也不愿过多纠结断不断袖的问题,只道:“还好他们不算狠。若是在兵器上淬了毒,你这胳膊就麻烦了。”说着仔仔细细将那处伤口清理干净,而后撒上药,再用纱布系好。
  这样的伤对南望来说已算的,她也没喊疼,只静静地看着北顾专心的模样。看着看着,她就想到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发现我受伤了?”
  “是。”北顾将手洗干净,整理着药箱。
  “那你怎不先把衣服撕了给我包扎?”南望突然好奇,“话本里不都这么写的么,有人受了伤,旁人大都会‘咔’一下将衣服撕了给他……”
  “因为,”北顾“咔”一下将药箱合上,“我衣服太贵。”
  “……”
  南望正替北顾想着千万种死法,却见北顾提起药箱就往外走,不免疑惑:“你上哪儿去?”
  北顾闻言笑了,回头看着南望,“我上人少的帐子去将就一晚上。”又一挑眉,“怎么,你还真想我留在你这儿?”
  南望不假思索,“你做梦。”
  “大将军,”北顾严肃起来,“我刚才是不是救了你?”
  南望愣了一下,想想刚才的情况,的确是北顾在有人偷袭的时候将她拽开,然后杀了那人。
  虽然他在将她拽开的时候来不及考虑力道和两人所处的位置,才导致她在湖边脚底打滑,但也——“姑且算是吧,怎么?”
  北顾点点头,似对南望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接着又道:“我救了你,你连句感激的话都不说也就罢了,怎还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滚出去。”
  此次的出师不利让南望有些丧气。第二日葬了同伴的尸身后,她避开了所有人,回到半山腰的湖边上坐着打水漂。
  离家还不到一个月,她便开始想念凌苍城中的热闹景象。想那推着推车沿街叫卖糕点的贩、潇湘楼里飘出的酒香,甚至……还有些想三五成群经过将军府门前,在看见她后笑声清脆的姑娘。
  山下传来低缓缥缈的古琴音。南望仔细听了听,认出是东源的安魂曲,想想约是北顾在弹奏,南望便不自觉地笑了笑。乐声随着雾气在山中缭绕,宁静悠远,仿佛真的能安抚亡魂,将他们送回故土。
  整顿好后,一行人再度动身。队伍在肃穆中前行,雪地里留下长长的马蹄印。山上只剩下寥寥马铃声,却更显寂静。山间云雾弥漫,成群的大雁掠过天空,拖着的长鸣像首苍凉的歌谣。
  凌苍城中,将军府前院的葡萄架上缠满枯藤,枯藤下的石桌上搁着一套茶具,炉中飘出的水汽带着桂圆红枣的甜香。叶舟披着狐裘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本闲书。他脚边的火盆中,松木正烧得噼啪作响。
  几滴雪水落到书上,将字迹晕得有些模糊。叶舟抬头看去,灰色的信鸽正站在葡萄架上歪着脑袋瞅着他。他放下书,朝信鸽招招手,信鸽便拍拍翅膀飞下来,任他取下爪子上绑着的细竹筒,而后又朝厨房的方向飞去,准备讨吃的。
  叶舟打开竹筒,取出里边的丝帛。展开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南望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南望在信中说了军队在松雪岭上遇袭的事情,还让叶舟放心,她一切安好,只是有些想念去年她埋在院中梅花树下的那几坛梅子酒了。
  叶舟将信看完后便要进宫去找叶萧懿。经过月亮门时,狐裘领子被梅花树枝勾了一下。树枝弹回去时抖落了枝上的红梅花瓣和积雪,又正正掉在南望去年用铁锹挖开的那片土上。
  未央宫中,叶萧懿正把玩着一块未经雕琢的昆仑玉,抬眼看到叶舟踏进大门,他便随意招招手,“你来得正好,快替我看看,这块玉该雕成什么样子才最合适。”
  叶舟解下狐裘,挂在檀木架子上晾着,随后坐到叶萧懿对面,接过那块玉石端详一番,“是块好料,用作普通摆件未免可惜。这般大,若要做成镯子玉佩随身养着,也太过浪费。”
  叶舟又仔细想了想,“……我记得先帝在时便说过,玉玺的底座有些瑕疵,合适的玉料却难寻。”
  “但眼下玉玺还在坤华宫中放着,我都难碰得着。”叶萧懿道。
  叶舟不以为意,“本就是你的东西,想碰拿回来便是,说这话做什么。”
  叶萧懿闻言笑了。两人对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叶舟此次进宫带了一幅墨宝,说是从别处淘来的,要同叶萧懿一道品鉴,其实是为了避开太后的耳目。墨宝在桌上展开,里边夹着的那块丝帛也映入了叶萧懿的眼帘。
  叶萧懿将信从头看到尾,落款的朱砂印是篆书“叶南望”。熟悉的三个字仅仅是入了眼,却仿佛烙在了心上。叶舟抱着个手炉静静瞅着叶萧懿,破天荒的没奚落什么。
  “南望怀疑此次袭击他们的是北溟精锐,可我却以为是太后派去的人。”叶舟斟酌再三,道。
  “是没错。”叶萧懿倒了两杯枣茶,将其中一杯搁到叶舟面前,“南望刚离开不久,我便听说太后的一队护卫也随即离宫,恐怕是提防着我们,想趁早对南望动手。”
  叶舟点点头,“宫里如何了?”
  “坤华宫的人被我偷换了一部分,眼下也只能先做到这些,动静太大就不好了。国师府那边有焰离操持着,他虽没有北顾稳重,行事却大可放心。”
  虽说东源上下都说叶萧懿是傀儡昏君,但叶萧懿并不真傻,只不过平日里装装样子,将自己的脑子都用在了书画古玩上。那样一副懒散模样,倒瞒了不少人的眼睛。
  叶舟有些好奇,“你当真下得去手?”
  叶萧懿笑笑,“我被她操控了这么些年,若是她真能让东源国泰民安也就罢了。明知道由着她这样下去会把东源置入困境,那我为了这片江山,宁愿背上个不孝的罪名。”
  说到这,叶萧懿顿了顿,低下头抿了口茶,枣的甜味却冲不淡这些年积在心头的苦楚,“……况且,对她来说,我也早就不是什么儿子,而是一块垫脚石。”
  话音落下,四周陷入寂静。叶舟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来,又或许叶萧懿早已不需要宽慰。
  隔着茶炉中袅袅升起的水汽,叶舟看见屋檐边挂着的冰柱正往下滴着水。寒风卷着雪花吹过庭前,刮起地上的落梅。院中,积雪从被压弯的松枝上簌簌跌落。
  他伴了叶萧懿十七年。十七年来,未央宫中的冬景一直如此。可住在这里头的人,心中的景却早已荒芜。
 
 
第14章 
  冷风从山谷里刮过,吹乱了南望的碎发。她抬手将发丝随意别到鬓边,瞥见一旁的北顾正看着她,不由得皱眉,“怎么?”
  黑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北顾也一激灵,移开目光,“没怎么。”
  军队停在一道长坡前。坡下是条宽阔的河,河面已结了冰。直接从冰上越过这条河,路就近得多。
  “虽说松雪岭入冬以来便大雪封山,但河上的冰结不结实却说不准。我们这么多人马从上面经过,冰层不够厚着实危险。我先下去看看,若是行不通便多花些时间绕路。”
  南望说完,也不等部下自告奋勇,便策马朝坡下奔去。
  北顾惊讶于南望的果决,却也不忘给了自己的马一鞭子,随她冲了下去。
  下了坡,横在眼前的便是数丈宽的冰河。南望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看,“你怎么也跟着?我一个人下来已经够了。”
  想想还是把那句“真是闲的”给收了回去。
  “我闲的。”北顾道。
  “……”
  南望对同北顾交谈这件事很是气馁,不再多话,翻身下马察看起冰面来。北顾亦下了马,随在她身侧。
  南望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确定冰层已经足够厚,才道:“可以过,将他们叫下来吧。”
  她说着便转身,却不心踩到了冰上的一颗石子,眼看着就要摔倒,身旁的北顾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
  原本已想好了摔在冰上落得个又冷又疼的下场,不想竟撞到北顾怀里,那阵暖意让南望有些失神。自她的鼻尖传来一阵清幽梅花香,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梅林之中,花瓣飘了漫山遍野。
  南望赶紧推开北顾,自己站稳。北顾倒也无所谓,理了理袖子,正要开口讥讽南望,话语却被她一句“我有点想不明白”给堵了回去。
  “什么?”
  北顾漆黑的眼眸里透着一股认真,好像她问什么,他都可以毫无保留地作答。
  南望又再犹豫了一下,“你究竟是为什么会同我出来,还这么护着我?”
  北顾没想到南望会突然在意起这个,一时找不到借口搪塞,不由得愣了神。
  那时候北境动乱的消息才刚传到凌苍城,北顾和焰离便被叶萧懿派去清徽观的人请了回来。这年初雪来得突然,他们回宫的路上,入眼的尽是城中被冻得枯萎的花草树木。
  长清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皇宫便在城中央。宫墙围着的这段河上漂了艘画舫,画舫是十分的精致,上边却没有歌舞升平,只有叶萧懿和北顾二人对着几坛子桂花酿。
  天上那轮明月静静地洒下光华,又被画舫撞碎在长清河里。船上的红灯笼随风摇曳,忽明忽灭。几盏莲花灯在河面漂着,载着皇宫里的人们沉甸甸的愿望顺流而下,汇入四相海。
  “先前的事情,焰离该同你说了。”叶萧懿道。
  “你早该这样。”北顾云淡风轻。
  叶萧懿不自在地笑笑,“是我不够果断。我已经同他二人做好了部署,知道你一向不喜这些斗争,但此次计划,还需你也尽一份力。”
  “嗯?”北顾执着酒杯的手在唇边顿住。
  “你既已当上大国师这么长时日,想必亦懂得,太后素来将南望视为眼中钉。”
  见北顾若有所思地点头,叶萧懿便放心续道:“南望这些年来靠自己的战功当上了大将军,明面上太后是不好动她,但难保背地里怎么想。我们逼宫,若是太后将南望扣了做人质,以此要挟,便难办了。”
  北顾思索了一会儿,示意他继续。
  “此次动乱,我想将南望派去,她走后我们再开始行动。这样一来太后若想动她,不说动不了,好歹风险了许多。你看可不可行?”
  北顾看着杯中的月亮,沉默许久,“边境平乱确是将军的职责,要以适当的理由将叶南望支开,除此之外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
  叶萧懿的身子往前倾了倾,“所以,我们想让你陪她去。”
  北顾还记着师父的话,正想着寻个什么理由到北境去,叶萧懿就自己把机会送上门了。可这样一来,似乎又难以避开那朵烂桃花。
  北顾没顺水推舟答应,缓了一会儿,才问:“这又是为何?我和他去,怕是整个边境都要被吵翻了。”
  “你从未在太后面前表明你的立场,宫内大乱之际她想必会试着拉拢你。你跟着南望一走,城中就少了你这股立场不明的势力,太后或许也会掉以轻心。况且南望不能知道这件事情,我怕她没心没肺的遭遇不测,你去的话,还可以保护她。”
  北顾仍问:“但是将军国师一同离开,不也是大动作?”
  “北溟这样猖狂,也不是什么事。国师出征便说是随行祈福,想来不会有人反对。就算太后同她身边的人能反应过来,恐怕也为时已晚。这些借口我来编,你只说,你是愿去同南望吵架,还是愿留在国师府等着太后派人去磨你?”
  这番话说完,北顾便不再反驳。叶萧懿乐呵呵地替北顾把酒倒满,敬了他一杯。
  北顾却不能将这些事情如实告诉南望。叶舟说过,以南望的性子,她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涉险的。
  南望正蹙眉看着北顾,眼中透出疑虑。
  “我在府里呆得烦了,便寻个借口出来看看。”北顾随意扯了个符合他性子的理由。
  “至于为何护着你……”北顾挑挑眉,“你毕竟是大将军。若是你遭受什么不测,整支军队便交给我了。我懒得管他们。”最后几个字说得轻描淡写。
  “原来如此。”南望硬着语气道。
  “你别是以为我是出于什么旁的原因才想护着你罢?”北顾微微倾下身去,脸贴近南望,眼中充满好奇。
  南望转身就走,丢下一句“你病得不轻,恐怕要去找军医看看”。
  虽是嘴上说着嫌弃,可南望心里却隐隐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冰冷的空气把鼻子都冻僵了,那股梅花香却仿佛化开了寒意,始终在鼻尖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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