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唐墨从审问蕴儿的暗室中走出来,对坐在外面的李昱辄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陛下,她全都说了。”
李昱辄搁下手中早已凉透的茶,对赵潜说:“去捉拿玳香公主。”
“是。”
赵潜领命而去,李昱辄看了一眼唐墨,问他:“人还活着吗?”
“还活着。”
“朕指的是云曦。”
唐墨微微颔首:“臣说的便是云曦公主。”
“爱卿方才说,伤害阿宁的人,你一个都不会放过。”李昱辄眼尾上挑,一脸的高深莫测,轻飘飘道,“也包括朕吗?”
唐墨不慌不忙道:“臣不敢,方才不过说了句气话。”
“你不敢,这天下还有你唐墨不敢的事情。”李昱辄陡然变了脸色,脸嗓音也沾了几分阴沉和愠怒,“作为你一个男人,尤其是唐家的男人,你天生患腿疾,又生了一副孱弱的身子,叫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最与世无争的一个人。可就是看起来与世无争的你,居然藏着这样深的城府。从阿宁受伤到现在不过一天一夜的时间,你竟有能力将所有的事情都调查清楚,上至宫里的嬷嬷、宫门的侍卫,下至白云庵的尼姑、鸣鹤楼的掌柜,这偌大的京城,天子的脚下,哪里没有你的人?”
唐墨单膝跪下,抬手抵着额头:“陛下谬赞,臣若真有陛下说的这么厉害,阿宁现在就不会躺在那里生死未卜。”
李昱辄站起身来,围着唐墨转了两圈,指着他,恼火道:“唐墨,朕早知你暗中培养势力,那时朕只当你是为了自保,又对阿宁心存愧疚,故而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不该做到如此地步,你纵然有滔天的势力,也不该把手伸到朕的面前,挑战皇家的威严。”
唐墨将身子又伏低了几分,缓缓道:“待臣为阿宁讨回公道后,臣自会向陛下请罪,解除所有的势力。”
李昱辄用力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眸中满是阴霾:“唐墨,朕不信你。”
“陛下,”赵潜走了进来,“玳香公主带到。”
李昱辄点了点头,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唐墨,说道:“起来吧,朕不方便审问玳香公主,由你接着代劳吧。”
唐墨拾起拐杖,慢慢站了起来:“是,请陛下稍回避片刻。”
李昱辄走到屏风后面,带侍卫们将玳香公主带进暗室之后,李昱辄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唐墨冲他行了个礼,便转身回到了暗室。
玳香公主一进暗室,便看到了被折磨得半死的蕴儿,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快要吓傻了的小世子的嬷嬷。
玳香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但很快被掩饰了下去,她黛眉蹙起,恼羞成怒,咬着牙斥责道:“唐少傅,你好大的胆子,敢这么对本公主的婢女?”
唐墨看着虚张声势地玳香公主,深邃的眸子里亦是盛满了骇人的杀气:“你的婢女已经将你们做的事情交代清楚了,你蛊惑众人,借刀杀人,残害忠良,在京城里兴风作浪,你们姜国国君送你过来,到底是和亲还是别有居心,现在已经一目了然。我懒得浪费时间逼你招供,只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要针对阿宁?是因为阿宁三番两次带兵击败了你们姜国,你心里不服气么?”
“本公主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玳香公主气鼓鼓地瞪着他,“陛下呢,我要见陛下!”
“你会被送到这里来,还奢望陛下会来救你?”唐墨冷笑一声,“蠢货,你们姜国是战败国,送你来和亲本就是讨好之意,我们敬你三分,并不是因为你有多么高贵,而是因为我们齐国是礼仪之邦,愿意将你捧得高一些以示尊重。可你却没有自知之明,仗着一张清纯无害的脸蛊惑众人,背地里耍几分小聪明就妄想将我们大齐的水搅浑,实在天真!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的婢女也已经画押认罪,现在就算是处死你,你们姜国国君也不会为你辩解一句。”
玳香公主大惊失色:“不,你不敢!”
“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么?为什么你父君只派了你过来,并未差遣其他的使者。”唐墨垂下视线,目中尽是嘲讽之色,“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舍弃你的?”
“你胡说!”玳香公主被他激得失了仪态,伸手想要打他,却被两旁的侍卫死死地按住。
唐墨钳住她的下巴,逼视着她的眼睛:“告诉我,阿宁中了什么毒?解药在哪?”
“没有解药!”玳香公主癫狂地笑了起来,“她辜负了赫连大哥,她亲手杀死了赫连大哥,她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我就是要她死,要她痛苦地死去!”
“怎么会没有解药?”唐墨听她这样说,眸中的杀气更甚,钳住她下巴的手一事忍不住用力几分,掐得她险些喘不过起来,“你不说,是不想要你的婢女活命了么?”
玳香公主看了一眼蕴儿,残忍道:“她帮我为赫连大哥报了仇,她死得其所!”
“公主……”蕴儿痛苦而错愕地看着她。
“是么?”唐墨慢慢松开了手,倏忽笑了,“玳香公主,方才我为你的婢女准备了三十六道酷刑,她受了三道便挨不过了,余下的,便由你这个做主子的尝尝吧。”
玳香公主视线掠过地上铺着的和墙上挂着的刑具,陡然变了脸色。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挣开侍卫的桎梏,拽下腰间的荷包,从中拿出了一件金晃晃的东西:“我有这个,这是我父君给我的!你们不能动我!”
侍卫从她手中夺下来交给唐墨,唐墨低头扫了一眼,眼神忽然一窒。
那是一只金锁,样式独特,小巧而别致。
这只金锁,阿宁也有一只。
那是当初南平王离开京城前,亲手送给阿宁的。
阿宁同他说过,南平王有三个孩子,每个孩子出生后南平王都会命人打这样一个金锁送给他。阿宁假扮安歌郡主做过南平王的女儿,所以南平王才会送一只紧锁给她。
而真正的安歌郡主,早在幼时走丢了。
唐墨将视线从金锁中抽回,难以置信地看向玳香公主:难道,难道……
第63章
唐墨将玳香公主拿出的金锁交给李昱辄,对比玳香公主的年龄、样貌以及她在缺失了年幼时的一部分记忆, 猜测出她极有可能就是南平王曾经走丢的那个女儿。
原本唐墨便同唐宁商讨过, 为何玳香公主如此胆大, 敢在大齐的国土上动歪心思, 原来是因为这个。
可是看玳香公主的样子,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只是把这枚金锁当成她的保命符,至于这金锁到底代表着什么, 她并不知道。
唐墨命人回唐府取来唐宁身上的那一枚金锁, 一同交给了玳香公主。
玳香公主看到两枚一模一样的金锁, 区别只在于一枚是新的,一枚是旧的。旧的那枚金锁是她的, 那新的那枚是谁的?
唐墨看出她的疑惑, 说:“你应该听说过我们齐国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南平王,南平王有一个女儿叫安歌, 幼时出去游玩时不小心走丢了, 一直未曾寻回。南平王每一个孩子的身上都有这样一枚金锁, 阿宁曾拜过南平王为父亲,所以南平王也专门打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金锁送给阿宁, 便是新的这枚。”
玳香公主张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两枚金锁,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你的意思是说, 我就是南平王当年走丢的女儿?”
“姜国国君敢让你在我们齐国如此放肆, 许就是凭借这个。”唐墨说, “陛下已经给南平王去信了,南平王应该很快就会归来。”
“不、不可能,我是姜国的公主,我怎么可能是南平王的女儿?”玳香颤抖地摇着头,将两块金锁扔到地上,“你们骗我,你们是想让我说出解药,所以才编了这个谎言骗我!”
“我们是否骗你要等到南平王过来确认。”唐墨捡起地上的金锁,轻轻拍去上面沾染的灰尘,抬眸,冷冷地看着她,“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不是,南平王于阿宁有恩,你若是他的女儿,我便将你交予他处置,你若不是,但凡阿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七日后,南平王携着南平王妃赶来。
看到南平王妃的时候,唐墨心中一沉:玳香公主和南平王妃竟有三四分相像,所以她的确是南平王的女儿么?
南平王妃见到玳香公主,问她右脚脚心是否有一颗小痔。玳香公主懵懵懂懂地脱下鞋袜,果然如南平王妃所说,有一颗灰色的小痔,在这之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脚心下面还有这个。
南平王妃看到那颗小痔,便落下泪来,抱着玳香公主说:“是了是了,你就是我的女儿。我可怜的孩子,娘这么多年想你想的好苦……”
玳香公主看着南平王妃真情流露的样子,内心愈发得惶恐不安。她推开南平王妃,大声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是你的女儿,我明明是姜国的公主,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弄错,你就是娘的女儿。你记得吗,你小时候最粘娘了,每天晚上都要娘唱着歌哄着你入睡……”说着,南平王妃轻轻哼唱了两句,她的歌声中带着哭腔,又因为太过激动而唱的断断续续。
玳香捂着耳朵不肯听,可歌声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那一刻,她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随即而来的是一段模糊的记忆,记忆中是一个攒着两个丸子发髻的小女孩,在一个温柔的妇人的哄声中渐渐睡着,那妇人的脸,与南平王妃的脸慢慢重合起来。
眼睛里一下子涌出了泪水,玳香慢慢放下捂着耳朵的手,痴痴地看着南平公主。
“娘亲……”她恍若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句,却又捂住了嘴巴,噙着眼泪无助地看着南平王妃。
南平王妃听她叫的这一声“娘亲”,心都要碎了。她伸手又将玳香揽入怀中,哭着叫出了玳香原来的名字:“安歌,娘的宝贝女儿,娘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你唤我娘亲了……”
南平王妃与玳香聊了好一会儿,然后出去告诉了南平王和李昱辄以及唐墨,确认玳香就是他们的女儿。
唐墨的眉头微微蹙起,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南平王已经从李昱辄和唐墨口中得知了玳香所做的所有事情,他对唐墨说:“唐少傅,既然是小女犯的错,本王这个做父亲的就一定会替她承担。倘若不能救回唐将军,这个女儿,本王不要也罢。”
“夫君,”刚认回女儿还沉浸在母女团聚的喜悦之中的南平王妃听到这句话,痛心疾首地唤了他一声,南平王神色沉着,安抚了南平王妃两句,便去见玳香了。
玳香公主看到南平王走了进来,见他面色威严,神色沉重,联想到自己做的事情,难免觉得心虚害怕。她瑟缩了一下肩膀,眼睛躲闪着不敢看他。
“歌儿,”南平王叹了口气,沧桑的声音亦是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痛苦,“你走丢了十几年,父王就念了你十几年。都怪当年父王没有看好你,你那时那么小,一定很无助,很害怕……”
“父、父王……”玳香,不,如今已经是安歌的她,听到南平王的话,心中又酸涩了几分。她跪了下来,终于哭出了声音,“女儿错了!”
“歌儿,父王知道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如果不是父王弄丢了你,你就不会落入姜国国君的手中,更不会被他利用。”南平王走过去,将她搀扶起来,“父王有错,父王对不起你。”
“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玳香公主愧疚道,“是我喜欢上了赫连风,是我非要给赫连大哥报仇,是我利用云曦公主害了唐将军,我不知道原来我也是齐国的人,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这么做,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歌儿,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南平王替她拭去泪水,问她,“唐将军中的毒,你到底有没有解药?”
安歌捂着脸,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对不起父王,我真的没有解药,我当时一心想让她死,根本就没带解药……”
“歌儿,唉……”南平王看着她,心中挣扎万分。
南平王要陪安歌在宫中住几日,他对唐墨说:“这几日本王会好好问问歌儿,究竟知不知道如何给唐小将军解毒,倘若实在没有法子,本王便将歌儿送去唐府,由你们处置,绝不过问。”
“王爷不必如此,就算阿宁最后、最后……”唐墨喉间哽咽,一时竟说不出大度到原谅的话来。
如今玳香成了南平王的女儿,如果南平王极力庇护,唐墨亦是无可奈何的。况且南平王曾经对阿宁那么好,倘若阿宁知道这件事,也定然会看在南平王的面子上不追究玳香。
可是倘若阿宁永远醒不过来了,这个仇他该找谁讨要呢?一个李云曦并不足以泄他的恨,谁来赔他一个妹妹?
南平王拍了拍他的肩:“唐少傅,本王不会让你为难的。歌儿她犯了错,就该承担后果。本王只求唐少傅能宽限几日,让本王和歌儿多待两天,以慰藉我们为人父母的心。”
唐墨没有再说话,只对他行了礼,便转身离开了。
唐府中,陈伯庸替唐宁把过脉之后,眉头依旧拧成一个疙瘩。
“阿宁怎么样了?”这几日陆明放一直呆在唐府照顾唐宁,看着她久不醒来,他心急如焚。
太医院那边还未找出解药,玳香那边也一直没有进展,陈伯庸只能先以寻常的药压制唐宁体内的毒性。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唐宁体内的毒产生了抗药性,后果便不堪设想了。
陈伯庸看着唐宁犯了愁:“老夫惭愧,现在连将军中了何毒都不知道,要是宫里还有雪莲就好了,那是万能解药,兴许能解将军身上大部分的毒。只可惜,前段时间周城闹瘟疫,沈大人去采购药材久不归来,为了暂时缓解瘟疫,宫里的雪莲都送去周城做药引了,早知道就留下两片了……”
“雪莲?”陆明放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忽然想起了什么,“雪莲,你说雪莲!”
“对啊,陆副将也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