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刚凝了一点儿在指尖,不知春便敏锐地出了鞘朝着他攻击了过来。
不知春是一把斩妖剑,斩杀的就是像陆岭之这样的妖修。
从一开始时候陆岭之就不喜欢谢伏危,不仅是因为他和苏灵的关系,还因为他的本命灵剑。
死在这把剑上的妖兽妖修数都数不尽,陆岭之光是靠近一点儿便能感觉到上面浓重的戾气和剑的寒意。
少年长长的睫羽颤了一下,垂眸直勾勾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谢伏危半晌。
最后在不知春没有感知到妖气后回了剑鞘时,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你倒是命硬,八十一道雷鞭都没把你抽死。】
陆岭之薄唇微抿,他像是感慨又像是吐槽这么说了一句。
见没办法动不知春后也没再多加逗留,转身径直往药圃那边过去了。
然而少年不知道的是在他前脚刚走了没多久,原本闭眼昏睡着的谢伏危睫羽动了下,而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转了转,往门口位置看了一眼,又低头落在了不知春上面。
不知道是月光映照下来还是因为他本身脸色就苍白,谢伏危此时的脸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
没有丝毫暖意。
……
不出林一所料,隔天时候从万剑峰方向又来了一只青鸟。
是沉晦派来的,传音让苏灵一会儿过去随他一并修行。
苏灵自然是知道自己修剑是得去万剑峰,跟着沉晦修行的。
只是她没想到这昨日才刚从剑冢取了剑,还受了剑伤没有好透,今日竟然就要过去。
“那老东西可不会管你身上有没有伤,有无病痛。只要你还能站起来,能握得住剑,他便一定会让你过去。”
林风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他拿着杯茶喝了一小口,水汽氤氲着模糊了他的眉眼。
“谢伏危当年刚入宗门的时候可比你还要惨,他前脚刚择了剑后脚便被扔去了冰窟里关起来了。那里面可全是千年寒冰,刀枪不入。那疯子让他多久从里面出来便多久授他剑法。”
“好在谢伏危那小子资质出众,花了五日就出来了。不然还不得冻死在里面。”
苏灵咽了咽口水,手握着月见的剑柄却莫名浑身发冷。
好像当时被扔进冰窟的不是谢伏危,而是她似的。
苏灵被林风给吓唬得够呛,以至于她从万剑峰山门口到进去主阁时候一直都是哭丧着脸。
沉晦刚一出来便瞧见了少女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勾唇笑了笑,用玉笛敲了下她的头。
“你之前不是挺期待跟着我修行吗?是不是你师父给你说了什么,怎么这般模样?”
他浑然没有提起昨日谢伏危伤得如何,风轻云淡的样子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苏灵掀了下眼皮看向沉晦,之前瞧着再好看的如今也只觉得脊背发凉。
“师父与我说了什么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已经过来了,只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而且师叔你心才是真大,谢师兄可是你唯一的徒弟,昨晚八十一道鞭子全落他身上了,你当真不担心?”
沉晦没想到对方从小南峰这么大老远过来,第一句不是旁的,竟然在问谢伏危的事情。
他眉眼带笑,神情看上去柔和了好些。
“他的命牌完好无损,死不了。”
“倒是你,有空担心他如何了,倒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手腕一动,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直接凝出了他的本命灵剑。
“器修和剑修的修行可完全不一样,前者靠经验,后者决生死。”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苏灵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沉晦引出问心时候的剑意给生生逼退了好几步。
这种感觉和往日谢伏危在学府授剑理出剑时候完全不一样,像是一把剑刃直直抵在你的脖颈处。
稍微一动便能死生一线,见血封喉。
苏灵心下一惊,握着月见的手不自觉用力了好些。
她少有这般慌乱紧张的时候,额头也知道什么时候沁出了一层薄汗。
“你比旁人天赋高出许多,刚入宗门便已悟出了剑意。”
“你既能悟出剑意,便能够感知到剑意。”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前一秒还没有什么动静,后一秒便骤然吹起了风。
沉晦的衣袖被吹得烈烈响动,墨色的长发也拂起,好似丹青水墨般美好。
然而这样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却带着迫人威压,压制着苏灵喘不过起来。
“苏灵,你且抬头看看。”
“看看我的身后有什么。”
苏灵眼皮一动,下意识顺着沉晦的话抬头看了过去。
她不知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迎面的杀意凛冽,她觉得浑身冰凉无比。
沉晦的身后没什么洪荒猛兽,全然都是剑意所凝成的无形威压。
说无形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在苏灵感知到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宛若看见了一头穿梭苍穹之中的五爪金龙。
还没对她发起攻击,她便觉着似排山倒海千钧巨石般的威压,压制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剑意,也是杀意。”
沉晦垂眸看向被自己压制着无法动弹的少女。
他并没有收敛威压,像是看着什么草芥般冰冷地注视着她。
“今日我不教你旁的,只要你能克服我的剑意即可。”
这话说得轻松,可做起来却困难无比。
苏灵天赋再出众也只不过是个刚筑基的弟子,而沉晦已至化神期,两人之间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如今苏灵就这么被沉晦的剑意压制着,比起之前问心时候的剑气更可怖百倍。
问心时候她感受到的只是剑本身,可现在更多的是沉晦的剑意。
化神修者的剑意。
只要他想,一息便可取人性命。
想到这里苏灵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恢复了点儿气力后,试着动了下手指。
只是这么一瞬而已,她好似听到“咔嚓”一声手骨断裂的声响。
太疼了。
像是被人打断了手指一般,根本使不上气力。
“看来你已经觉察到了,要想克服我的剑意,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当然,你的骨头并不会真的断裂,只是这疼痛却是真实的。”
沉晦和苏灵之间差距太大,说着像是要苏灵克服他的剑意,倒不如说是让苏灵硬生生受住他的剑意。
这种修行对苏灵很有益处。
在之后面对比自己修为高出数倍的修者时候,也还能动弹不被完全压制。
但是其疼痛却不会少上分毫。
他淡淡瞥了苏灵一眼,见她被不知春刺中的地方伤口裂开了,殷红的血浸透了衣衫。
她今日穿得素净,那红色再清楚不过。
“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可以叫停,我不勉强。”
沉晦不说这话还好,说了这话苏灵反而生了叛逆心理。
她本就是个要强的人,要是此时是林风这样亲近的人倒是没什么,可眼前之人是沉晦。
苏灵不想被他瞧不起。
“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苏灵嘴上这么逞强说着,可新痛加旧伤,疼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冷汗也从脸颊处掉落了下来。
“可我看你许久都动不了分毫……”
沉晦勾唇笑了笑,低头凑近了些,轻声说道。
“要不要师叔帮帮你?”
“帮我?”
苏灵被对方突然大发善心给弄得懵了一下,她抬眸看向他笑得温柔的样子。
她顿了顿,半信半疑地开口询问。
“……你要怎么帮我?”
沉晦指尖微动,那玉笛轻盈的在他手中转了一圈。
在苏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了她的膝弯。
“噗通”一声,苏灵疼得叫了一声,然后就这么被打得半跪在了地上。
这还不算,这一下的疼痛还没有缓过来,沉晦的笛子又猝不及防打在了苏灵另一只手臂上。
“你看,这不是动了吗?”
苏灵疼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她磨了磨后槽牙,抬头狠狠瞪着沉晦。
“你这是帮我还是害我?我这剑意还没受住,就要先被你给打死了!”
“那你试试动一下右腿和左手,你看看还疼吗?”
她皱了皱眉,因为怕像刚才一样稍微动一下手指就疼得跟断骨似的。
于是只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动了下手腕。
还真不疼了。
被沉晦打过的两处地方像是适应了疼痛似的,没再如最初时候那般疼痛难忍。
“……这跟打通任督二脉一样,还真没什么感觉了。”
“这是什么原理?”
沉晦抬起手轻轻揉了揉苏灵的发顶,弯着眉眼柔声开口。
“因为疼到麻木了,自然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啊。”
“贤侄,要不要师叔再帮帮你,给你全身上下都舒展舒展筋骨?”
第五十一章
隔日清晨, 从窗外第一缕阳光照近来的时候谢伏危就已经清醒了。
他身体的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伤口也全都被上了药细细包扎了, 衣服也换成了干净的。
要不是他脸色看上去还有些苍白的话,没人看出他曾经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谢伏危指尖微动,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手却不自觉碰触到了一旁放着的不知春的剑柄。
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平静心安。
正当他还恍惚着时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阳光明媚,全然流淌了近来。
谢伏危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那青衣少年逆着光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些丹药。
浮羽金蝶翩然落下在他的肩膀, 他见谢伏危醒了勾唇笑了笑,疏离又冷淡。
【谢师兄你终于醒了, 身体好点儿了吗?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你与我说, 我再给你看看。】
青年眼眸闪了闪,他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落下一扇浅淡阴影,看不出太多情绪。
“是你救了我?”
陆岭之一愣, 而后摇了摇头。
【是竹师兄救治了你, 你当时浑身上下没一处地方是好的, 全是血。竹师兄费了好大的气力这才将你给医治好, 我只是帮他照看了你一晚上而已。】
“……多谢。”
谢伏危喉结滚了滚, 这么沉声对陆岭之说道。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一时之间两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尽管谢伏危知道了是陆岭之昨夜照顾了他,但他心里并未对少年有多少改观。
他不喜欢陆岭之, 而陆岭之也不怎么喜欢他。
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只是谢伏危这人天生喜恶不会遮掩,陆岭之则相反, 他见谁都会笑,猜不出喜怒。
少年不会因为谢伏危之前想要断他双手而表现得多厌恶, 他依旧和往常时候一样,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温和对待着对方。
这让谢伏危更是不喜。
陆岭之余光瞥了谢伏危一眼,见他身上包扎的地方隐约有血迹浸出来。
【谢师兄,你伤口裂开了,不介意的话我帮你重新上药包扎一下吧。】
“不用了,只是些小伤不碍事。”
谢伏危会拒绝自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陆岭之并不觉得意外。
【那好吧,既然师兄没什么事情了就再躺下好好休息会儿吧。等到竹师兄醒来的时候我再让他过来帮你再仔细瞧瞧。】
陆岭之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两瓶子丹药给放在了青年床边的沉香木桌子上。
少年的手指白皙修长,虎口处没谢伏危手上那么厚的茧子。
看上去似白玉温润,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谢伏危瞧见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自己的手又丑又粗糙。
他压下心头莫名起来的烦闷,抿着薄唇不自觉将手垂放在了衣袖里,不露出全貌来。
这一动作太细微,也太莫名其妙。
陆岭之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往别处想,他见谢伏危皱着眉头像是竭力忍耐着什么的样子,他唇角的弧度收敛了些。
【师兄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得先回药圃了。】
【这些丹药你若是觉得伤口疼痛难忍就吃上一颗,可缓解你身上的疼痛。】
他知道谢伏危不喜欢他,将竹俞交代他的事情都给嘱咐了一遍后,便没打算逗留。
谁知刚才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谢伏危,在自己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突然唤住了自己。
“等一下。”
陆岭之脚步一顿,背对着谢伏危的时候眉头还皱着,回头时候却又恢复了平日温润的模样。
【怎么了师兄,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青年沉默了一瞬,俊美的脸上哪怕是苍白如纸也无损他的姿容。
“……昨夜是苏灵把我带到清竹峰的吗?”
还以为陆岭之唤住他要说什么,结果从刚才憋到现在,最后也只敢这么小心翼翼问上这么一句。
陆岭之看着眼前化神之下的第一剑修,莫名觉得有些讽刺。
【这个我不知道,我当时并没有看到苏灵的身影。】
他明显看到了刚才还有些紧张期待的青年,在听到了这话后眼神肉眼可见地黯然了下来。
谢伏危垂下眉眼,敛了神情,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根本掩藏不了情绪,全然都落在了陆岭之眼里。
陆岭之虽然这么回答了谢伏危,可是他心里知道,当时竹俞并没有去过万剑峰。
当夜是谁把谢伏危送到清竹峰的只要稍微细想便能知晓。
只是最后陆岭之并没有说,却也没有说谎。
他的确只看到了竹俞,并没有看到苏灵。至于谢伏危如何作想便不干他的事情了。
这么想着陆岭之面上却并没有显露什么情绪,他依旧温声嘱咐谢伏危好好休息,而后带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