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哥儿犹豫了一下,问:“你不跟他走就能不走吗?可是他不是皇帝吗?他要抢我的手帕,我都不能要回来,道长说他想要就要什么。姑姑,他要是再抢,我带你逃跑。”
太可爱了,怀袖抱抱他:“那可得谢谢我们米哥儿了,不过你人那么小,你跑得还没我快呢。”
米哥儿愁得不成,他痛恨自己年幼无力,真想快快长大,保护他的娘亲。
第二天他就跑去跟郦风大哥拜师学武艺,想要早点练出拳脚,才好保护怀袖。
随着皇上南下的脚步愈发接近,诸多消息在民间流传,轻易地传到怀袖耳朵里。
编得跟话本子一样,有什么皇上偶遇冤案,为贱民伸冤,惩处作恶的权贵;还有皇上微服巡视河堤,见有贫苦可怜的挑夫,为其延医治病,将百姓视若儿女;他还很重视学子的发声,凡是有功名在身的监生贡生,若是没有,在一方有名、学有建树的学者,都可以向他投书,他虚心接纳,听说甚至会去看每一份投书,接见了几位寒门出身的书生,有的留下继续备考,等待来年春闱,有的便直接被他直接带走,一步登天。
百姓最爱听这种故事,达官权贵的故事他们无法想象,但是这种他们爱听,每日茶馆里都有人在讲。
怀袖将信将疑,这事倒不一定是编的,但是绝对有添油加醋,她怀疑就是萧叡自己找人传播的。
这不,别处她不知道,只说临安城内,人人都说当今新皇陛下是一位勤政谦逊、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连路边的小孩子都编了一手夸皇帝的儿歌在传唱。
不过怀袖想来想去,觉得也没错,萧叡这皇帝确实当得不错,他登基至今仍受世家钳制,如能从民间提拔一些没有背景、只能依附于他的人材,确是幸事。
她越是听说萧叡操心江山社稷之事,就越安心,必不会儿女情长。
不过,就当她是自作多情吧,能避开何必相逢。
怀袖打听着萧叡离临安已不远,她提前收拾行囊,捞上一家老小,去庄子上住一个月,等萧叡走了,她再搬回去。
这处田庄是怀袖前几个月刚置办的,她到了乡下,反正无事可做,还换上粗布衣裳下田种菜,又去河边捕鱼做饭,颇有野趣。
大家玩了一日,热热闹闹地回家,傍晚,外面有人敲门。
怀袖让郦风去问,对方答:“我路过此地,来不及赶去城里,是否可以投宿一晚?”
郦风告诉怀袖,说只有一个人。
怀袖便走到门口,让郦风开门,一打开,就看到萧叡站在门外。
第56章
门外的男子身高八尺, 面如冠玉,眉清目朗,他头戴方巾, 身着一袭蓝布儒衫, 看着端的是温文尔雅、一表人才,人畜无害。
怀袖离宫小半年, 说短不短, 说长不长, 还不足以让彼此大变样,萧叡依旧是她走时的模样,只是清瘦了一些,憔悴了一些。
可他突然登场, 还彷如陌生人一般,一点都没有皇帝的架子,怀袖甚至不敢去认, 恍惚之间简直怀疑萧叡是否有个孪生兄弟流落民间。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只肖多看两眼, 她就能确定这是萧叡。就是化成灰她都能认出来,他们彼此之间太熟悉了。
萧叡背上背着个竹编的书笈, 只说他近身处一个仆从都没有,这书生扮得像模像样。怀袖回过神,看了一眼身旁的郦风,郦风行走江湖,却怕被他看出蹊跷来。
此举落在萧叡眼中,更是扎眼。
他精心打扮,走了小半里地过来,虽然知道怀袖聘了一个年轻英俊的护院,他当时听说以后就醋, 可他觉得这两人之间应当并无暧昧。
怀袖既见识过他,这世上的普通男子哪能入她的眼。
如今见着这位郦风郦护院,萧叡止不住地有些酸,才开门,怀袖一句话都还没说,看了他一眼之后,竟然还去看那个男人的脸色。尽管只是一瞬间,萧叡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心下有些不舒服。
郦风道:“这是我们的主家。”
萧叡装模作样地作揖行礼:“娘子好。”
怀袖也不是没被人称呼过“娘子”,她年纪不轻,有人叫她“小娘子”,她自己还要觉得不好意思呢,可此言有歧义,从萧叡的嘴巴里说出来,总觉得好生古怪,别有歧义。
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怀袖几不可查地红了红脸,踟蹰了一下,才潦草地回了一礼:“公子好。”
“敢问公子姓名?又是因何故途径此地?”
她语带讥诮,等着听萧叡的谎话。
萧叡半点不急,张口就来,拱手诚恳地道:
“我姓萧,名七,若不嫌弃,你叫我‘七郎’便行。”
“我身患痼疾,病入膏肓,特意出门寻医问药。”
怀袖:“……”
什么病?
脑子有病是真的,反反复复,答应了要放她走,登基以后反悔,终于放她走了,没几个月又假扮成书生来找她。
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想直接把门关上,又拿不准萧叡这是想做什么,如果他是声势煊赫、骑驾如云而来的话,她一气之下说不定还敢闭门不开……虽然皇驾之下,她肯定还是会开。
萧叡这样礼度委蛇,像是解甲丢刀,异常努力地告诉她,他没有危害。
怀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他荒唐还是有趣。
有些气,气极了反而觉得好笑。
在萧叡看来,怀袖是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眼眸明亮,他实在爱怀袖眸中的光。
萧叡要演,怀袖索性陪他演:“公子是要投宿是啊?陋巷蓬门,怕您住不惯。”
萧叡脸不红,气不喘地道:“不会,不会,无依无助,但请娘子收留。天色不早,小生、小生带了盘缠,你要多少房资?”
怀袖原本还没想要钱,既他主动提了,她便颔首道:“那给个五百文吧。”
城里的客栈就是住一晚五百文。
怀袖说完,让开路,放他进来:“用过晚饭了吗?灶下还有些剩饭,你若要吃,就给你热一碗。”
萧叡问:“娘子做的吗?”
怀袖点头。
萧叡确实还没吃晚饭,他一听,顿时觉得饿了,腆着脸道:“多谢娘子。”
怀袖摇摇头:“不必谢我,不请你吃,收钱的,一顿三十文钱。”
萧叡生怕她反悔似的,跌声答应下来:“好好好。”
她说什么,萧叡就答应什么,一点意见都没有。
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又在她心头升起,怀袖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怀袖道:“忘了说,我叫秦月,别一口一个‘娘子’,叫我秦姑娘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似瞪着萧叡,像是要把他身上看出个洞一样,想要一探究竟。
然后她眼睁睁见到萧叡像是开始慌了,慢腾腾地肉眼可见地红了脸,眸光闪烁了一下,想错开视线,又舍不得。
怀袖莫名地想起一个少年,此时她面前的萧叡,与记忆中少年的身影重叠起来。
脸红这事就像会传染,见他脸红,怀袖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不自在地微微侧过脸,别开视线,又往边上走了一步,让开路。
萧叡背着一个巨大的书笈,只有怀袖让开半边路还是不大好进门,他走到郦风面前,道:“麻烦让一下路。”
郦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他不大想放这个陌生人进来,他是护院,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可疑,他觉得不可以随便放进门。
就算萧叡说了,他还是没让路,反而走到怀袖身边,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东家,我觉得不能让他进门,他满口谎话,明明身强体壮,却撒谎说自己生病。你别看他看上去身材瘦削,可绝非病弱之躯,他的下盘稳健,虎口有老茧,应当是个习武之人。”
郦风不太赞同地说:“虽说他是孤身一人,但难保不是与歹人里应外合谋害于你……”
“您不觉得他还有些轻浮孟浪吗?”
怀袖忍俊不禁,轻笑出来,抬手掩了掩唇。
说得没错,萧叡就是个色鬼,是人都能瞧出他好色,偏他自己装扮得人模狗样,说不定还觉得自己一本正经吧?
萧叡实在忍不住了,皱了皱眉,止不住地心生烦躁,焦急不已,他们在说什么?怎么怀袖还笑了?
这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就是个混江湖的吗?居然能惹得怀袖发笑,好似有多要好,他都不怎么能逗怀袖笑。
郦风很奇怪,他这个东家平日里也不是一个贪财之人,颇为机敏,怎么会为了这几百文的食宿费收留这种可疑人士。
听她言语,也对这个萧七不喜,那为什么还要答应让他留宿?
萧叡看到他离怀袖那么近,真想一枪把人挑开,却得忍住……这也太接近了?热气都呵到脸庞上了吧?成何体统?
郦风自认尽职尽责,他如此这般好言好语地劝说,但看怀袖依然面无惧色,点点头说:“我知道,谢谢了。”
“不过没关系。”
“放他进来吧。”
说罢,怀袖伸手,抓了一下他的袖子,郦风便做不到再跟拦路神一样拄在路中间了。
被怀袖柔柔拽了一下,他方才意识到离太近了,他都能闻到怀袖身上淡淡的香气,见他的脸一下子腾地红了。
萧叡轻描淡写地撇了一眼怀袖拽郦风袖子的手,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气到快要爆炸,好想把把这个男人的手给剁下来。
萧叡气闷地进了院子,随手把背上的书笈放下来,里面就随便塞了几本书、一些换洗衣裳和银两,却已经很沉了,重重地放在地上。
正这时,在屋里等着的米哥儿等不住了,嗒嗒嗒地跑出来看看热闹,正到院子,迎面就撞见了萧叡。
这不是抢他帕子的坏皇帝吗?!
可把他给扎扎实实地吓了一跳,跟见鬼了似的,吓得一屁股跌了一跤,他这刚跑到一半,便折身往回跑,边跑边叫:“不好啦!!”
跑两步他立即想起干娘,又鼓起勇气跑回来,绕开萧叡,飞快地跑到怀袖的身边,紧张到手心都在冒汗,还要勇敢地挡在她身前:“娘,我会保护你的。”
怀袖:“哈哈哈哈。”
雪翡听到米哥儿在院子里叽叽哇哇地叫,也与郦灵手牵手一起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认得萧叡,下意识地膝盖一软,出于小宫女的本能差点跪了下去,才矮下去半截,便被怀袖递了个眼神,她卡在半道,不知所措地又站了起来,赶紧躲到怀袖的身边:“姑姑。”
萧叡心想,有必要把朕当成什么洪水猛兽吗?朕今日出门前照了镜子,觉得自己已经很和善了啊?就这么怕我吗?
怀袖道:“这位是路过投宿的萧公子,借住一晚,你俩莫去打搅他。”
两个小孩子一脸茫然。
怀袖再转头问萧叡:“你去屋里坐着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萧叡期盼着怀袖为他做饭,没一会儿,怀袖端了一个小陶瓮过来,她把今日做剩下的鸡汤、米饭混在一起煮一煮,随意抓了野菜、蘑菇一道下下去,一通乱炖,闻着挺香,看着不大体面,跟拌狗狗饭一样。
怀袖把小陶瓮往萧叡面前的木桌上一放,说:“对不住,只有这个了,凑合着吃吧。”
雪翡在一边看着都要吓死了,姑姑怎么敢那么怠慢皇上啊?
萧叡也觉得有点没面子,不过没关系,反正他现在又不是皇帝,丢的不是皇帝的面子,是萧叡的面子。
萧叡问:“……有小碗吗?”
怀袖立即答复:“没有。”
给了他一个大汤勺。
萧叡:“……”
萧叡老老实实地捧着陶瓮吃,别说,味道还是很好的,全吃完了。
郦风一直在戒备萧叡,太怪了,他当然也注意到了米哥儿和雪翡的动静,似乎东家认识这个男人?那为什么要装成不认识呢。
不过为保险起见,郦风还是站出来,委婉地道:“东家,下房没有收拾好,我觉得让客人住下房不好,我睡的那间屋子还算宽敞,客人您如不介意,和我睡一间吧。”
怀袖设想了一下郦风和萧叡睡在一张床,让他跟一个庶民男子同床睡觉,还不得让他那颗帝王之心大大受挫啊?不过睡在这种破小屋已经很委屈皇帝陛下了。
怀袖说:“没事,住你隔壁那件就行,让他睡吧。”
萧叡亦平静淡然地道:“兄台不必担心我,我不是那种挑剔的人。”
米哥儿握着她的手,仰着头问:“娘,晚上我陪你睡觉。”
怀袖点头:“好。”
萧叡好气,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这个小毛孩子居然仗着年纪小缠着怀袖要和怀袖一起睡觉?
怀袖抬起头,回望过去。
萧叡马上收起凶态,变得貌似温柔,还对她讨好地笑了笑:“秦姑娘。”
怀袖绵里藏针地道:“萧公子,你长途跋涉而来很累了吧?你不是还身患重疾吗?时辰不早,早点歇下吧。”
说完,怀袖就牵着米哥儿走了。
萧叡有些想追上去,才跨出半步,又被郦风拦住去路,郦风道:“萧公子,怕你找不到,我这便带你去你住的屋子吧。”
第57章
郦风一夜没睡, 警惕隔壁房间的动静,担心萧叡是个歹人,谨防他是内应, 半夜起来与人里应外合谋害他们一家。
萧叡也没睡好, 他以为见到了怀袖自己会快活起来,从开门到分开, 他的确很兴奋, 但一个人在屋里睡觉以后, 便渐渐冷静了下来,反而更加煎熬起来。明明就在一处房子里,离得那么近,却亲近不了。
萧叡原等着怀袖问他怎么会来, 可怀袖也没问,叫他愈发忐忑不安。
他心想着,早些睡, 早些睡, 明日早些起,越是这样, 越睡不着,辗转反侧一晚上,睁眼到天亮,便不敢睡了,赶紧起床,总不能在怀袖起床之后才起,显得他很懒似的。
萧叡一起床,那边听着他声响的郦风也跟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