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寒菽
时间:2020-12-01 11:01:16

 
第120章 
  萧叡的马车还没驶到门口就听见了宁宁的哭声, 哭得撕心裂肺、震耳欲聋。
  爹爹的心都要被哭碎了,他着急的不得了。
  他记得怀袖刚“过世”那时,他一个人带孩子, 宁宁那么小,才学会喊“娘”, 她坐在小小的摇篮床里哭, 小手抓着栅栏, 想站起来却还站不起来,只能在原地爬来爬去,哭得脸都涨红了。
  起初他手忙脚乱, 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 哄半天,女儿还是哭累了才睡着的,睡着了还打哭嗝。他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爱哭——大概还是要被宠爱的孩子, 才能用哭泣来换取父母的怜惜。也有时候,他觉得是在宁宁身上寻找自己幼时的影子, 仿佛如此一来, 就能弥补不被父皇看重的遗憾。
  假如怀袖留下的是个儿子的话,他一定不会这般溺爱, 谁让这是个女儿,女儿嘛, 就是得娇养。
  宁宁渐大以后,早就不再是以哭闹来诉求的小娃娃。
  怎么这么可怜, 萧叡心疼坏了。
  但他真进了屋, 一眼就看到不再易容,毫无矫饰的怀袖,立时被吸引去注意力, 怔了一怔,呆站在门槛边上。
  秦月则正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她哄了小半日,怎么都不见效,宁宁哭了停,停了哭,哭累睡着还以为好了,结果一醒过来就继续哭。一边哭一边扯着嗓子地喊“爹”,哭得活像是被人贩子拐了似的,隔壁的邻居都过来敲门了。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赶紧写信把孩子她爹找过来。
  这跟秦月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连起初那点亲昵都没了。
  秦月焦头烂额,宁宁也失望透顶。
  她一直朝思暮想,惦记自己也能和别的小孩子一样有个娘亲。在父皇的口中,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娘亲,她的娘亲温柔聪慧,是以一开始见到娘亲,她雀跃欣喜,而且娘亲对她也很好,依着她,由着她,还会教她做一些女儿家才能玩的游戏,不像父皇那样,对她管教约束,烦不胜烦。
  但是在这外面的宅子里再好玩,玩上三天,她又玩厌了,还不能出去玩。那不就是从一个大皇宫换成了一个小宅子而已吗?
  复哥儿生病,一天到晚没多少时间是醒着的,她晓得不能打搅病人,就黏在娘亲身边。
  于是,秦月纳闷她在看账本,宁宁都非要坐在她的怀里,宁宁也纳闷,难道娘亲不是这么陪小孩子的吗?
  母女俩面面相觑。
  秦月天生不那么爱与人亲近,复哥儿文静乖巧,再黏她,也至多要一张小板凳坐在一旁自己玩自己的,根本不用她操心。
  她心里格外别扭,问:“你爹爹经常这样做吗?”
  宁宁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呀,爹爹批奏章都会抱着我的。”
  那秦月能怎么办,只好照做了。
  可秦月又不是一个围着孩子转的后宅妇人,她也有自己的生意要做,跟手下谈事情,宁宁也若无其事地跟进去。
  秦月问她,她还是理所当然地说:“可是爹爹上朝会议我都可以随便进去的。”
  秦月哑口无言。
  相处了几日,宁宁却觉得自己幻想破灭了。
  娘亲是很美丽温柔,可是不如爹爹宠她,甚至还不如慎姐儿、秀姐儿的娘亲,在萧叡口中,娘亲简直是个完人仙女,哪哪都好,她不知道她爹是在思念和爱意之中将娘亲美化再美化。
  她还是个小孩子,她以为父皇说的都是真的,深信不疑,于是期待被拔高又拔高。
  娘亲要做生意,就比同父皇要处理公务,她能理解。
  可是余下的时间,还得与弟弟分。
  复哥儿在生病,宁宁觉得弟弟可怜,心想让着弟弟一些,还学着给复哥儿喂药,给他唱歌。
  只是有些无聊,她玩够了,想回宫了。
  她从没有离开父皇这么久过。
  这时她才从娘亲口中得知噩耗,说以后都跟着娘亲,不回宫去了。
  真如晴天霹雳。
  她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爹爹了,顿时哇哇大哭起来,闹着要找爹爹找父皇。娘亲来哄不行,弟弟来劝也不行。宁宁隐约感觉到了,假如她现在不哭不争取,就真的再也见不到爹了。
  在那一瞬间,刚认回来的娘亲也不香了,她就想要父皇。
  她想回宫去当公主,更想要对她千依百顺的父皇,而不是略带疏离的母亲。
  宁宁这一哭,完全让秦月傻眼了,可她真的做不到像萧叡那样溺爱女儿,她心里又急又气。
  可到底是哪错了?
  萧叡宠女儿有错吗?没有错。宁宁喜欢宠爱她的父亲有错吗?也没有错。
  错的似乎只有她这个当初抛下孩子的狠心母亲。
  她也不知该怎么哄女儿,无措地说:“宁宁,别哭了,再哭嗓子要哑了。”
  宁宁哭得更响了。
  秦月眼角瞥见萧叡来了,她半跪在地毯上哄孩子呢,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萧叡也在看着她。
  秦月回过神,对他说:“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宁宁哭得这么凶吗?”
  萧叡道:“宁宁。”
  宁宁哭得很忘我,听到父皇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从娘亲的怀里挣开,扑到父皇的怀中。
  秦月怔忡了一下,拥抱女儿的手感和温度还留在她的手臂胸怀,她的袖子还有泪痕,可宁宁连犹豫都没犹豫,就不要她,选了萧叡。
  一股无法言喻的挫败感自心底腾起。
  先前亲密的假象在这时彻底被打碎了。
  萧叡熟练地抱起她的小公主,手法显然是个抱惯孩子的人,一点也不慌张,抚摸着宁宁的背,哄了她起来:“怎么了?怎么哭得跟小花猫一样,都不漂亮了,莫哭了,爹爹这不是来了吗?”
  宁宁停止了嚎啕大哭,抽噎地说:“他们说你不要我了。”
  她的小手紧紧地抓着萧叡的衣襟,像是打死都不要放开。
  太可怜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小姑娘。萧叡真心疼,可再心疼,他已经和怀袖说好了,总不能出尔反尔,他说:“爹爹不是不要了。”
  “只是你娘亲和我不会住在一块儿,爹爹觉得你跟娘亲在一起会更好……”
  话音还未落,她啪嗒啪嗒地掉金豆子:“我不要,我要回宫。”
  萧叡只得又哄她,可这回怎么哄也不成。
  他这边哄着女儿,那边又分心去看老婆,袖袖盯着他们,说不上是懊悔还是不甘,眼眶都红了。
  这时,宁宁哭着问了一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话:“娘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宫去呢?以前是爹爹不给你当皇后,他现在都愿意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秦月指尖都在发抖,险些落下泪来。
  回去?怎么回去?
  她是真信不过萧叡,她要是想当皇后,她早就当上了。
  可她无法跟宁宁解释。
  萧叡见她这样,赶紧捂住女儿的嘴:“宁宁乖,你别气你娘亲了。你娘亲有她的苦衷。”
  萧叡是在劝架,可他越是这样做,秦月就越来气。
  这时,萧叡看到一个小男孩从屏风后面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又是一愣,这小家伙真的和自己很像,又不大像,一脸病容,苍白柔弱。
  他自己穿着衣服,鞋子也左右套反了,头发乱糟糟,仰着小脸,说:“姐姐,你别哭了。”
  秦月这才发现小儿子跑了出来:“你跑出来做什么?”
  赶紧把人裹着抱起来,复哥儿挨在她怀里,说:“姐姐一直哭。”
  秦月深吸一口气,对萧叡说:“你先带宁宁回宫吧。”
  萧叡懵了:“你不要宁宁了吗?”
  “我怎么会不要?”秦月几乎急火攻心,委屈又生气,快哭了,深吸一口气,“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心肝,可她现在只亲你,我有什么办法?……是我太急了,还是慢慢来吧。”
  宁宁还在那说:“回宫。回宫。”
  秦月不想再听,抱着复哥儿饶过屏风,消失在萧叡的视线。
  宁宁哭了那么久,真的哭累了,她死死地扒着爹爹,哭睡过去也不撒手。
  秦月过了良久,才出来,看到萧叡还坐在大厅,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还没走?”
  萧叡:“我……”
  秦月站在他面前,突然撑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得是真伤心。
  萧叡真想去给她擦眼泪,可又抱着女儿,傻愣愣围着她转了一圈:“你哭什么啊?我、我会让宁宁答应的,你别哭了,你再稍微等等。”
  “你如今倒像是个好人了。”秦月含泪瞪他,“反而衬得我成了坏人。”
  她都做了什么,她让宁宁知道萧叡辜负她,可是对孩子来说,萧叡只是父亲,她现在终于知道了,萧叡是个合格的父亲,才会这样让孩子喜欢。而萧叡却一直在孩子面前说她的好话,她从宁宁口中就没听说萧叡说过她半句坏话。如此一对比,就显得她尖酸可憎。
  “都是我的错。”萧叡愧疚地哑声说道,他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觉得袖袖会不会因为宁宁说的话而回心转意,他已然悔过自新,可见她敌视的目光,那份期待慢腾腾地凉了,“当初要不是我辜负你,你也不至于宁死脱身。”
  萧叡带着女儿回宫去了。
  他在路上想,当年要是怀袖没以死诀别会怎样?
  那他估计已经娶了别的女人做皇后,袖袖已有了他的长女,腹中还怀着他的儿子,应该没多久就会发现。
  她心软一些的话,他估计会继续洋洋得意,自以为掌控局面。
  说不定还会让其他妃子生孩子。
  他应该还是会宠爱怀袖的孩子,可是既有了儿子,而且怀袖没死,他决计不会像现在这般溺爱女儿。
  回到宫中,他先把宁宁抱去蘅芜殿,宁宁非要他陪,他只能把公文搬过来处理。
  这孩子像是怕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还不要睡大床,要睡在他旁边,他走到哪跟到哪,小脸委委屈屈,又气鼓鼓。
  是以,萧叡隔日才有空去探望被禁足的何妃。
  一整日下来,他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第121章 
  后宫之中女人这么多, 有权利享用她们的男人却只有皇帝一个。
  他幼时就见过不少宫闱秘史,这天底下规矩最多的是皇家,最不守规矩的也是皇家。私通这事司空见惯, 他父皇那会儿收的妃子多,有好几个女人是因为私通被弄死的, 有的是真私通, 有的是假的。
  但他以前也干过, 不然怎么才十几岁就搞大怀袖的肚子,人伦繁衍原是一件幸事,可倘若来的不是时候就不一定了。
  何妃被禁足, 没得他命令, 暂时没挨惩罚,但从昨日开始就没人给她送过一口饭。
  萧叡好久没见她,他这两年偶尔会去贵妃、淑妃那边喝口茶, 那两个最听话,不烦他, 不邀宠, 相安无事,何妃说修佛养性, 连中秋宴都没参加。结果整日爱娇爱美的几个还好生生的,她这个吃斋念佛的却不知何时跟男人好上, 还暗结珠胎。
  萧叡见到她略有些惊讶,何妃瘦的跟纸片似的, 说实在的, 腰肢仍很纤细,瞧不出肚子里怀上了。见她一脸憔悴,他先让人送了一桌饭菜过来。
  这事会被发现, 还是因为她邀了几个妃子一起去佛堂礼拜,结果半道上晕倒,众人赶紧找来御医救治,结果发现她怀有身孕,而且已经有近三个月。
  萧叡亲自点的菜,他还记得几个菜色,怀袖肚子里揣着宁宁那会儿,他还研究过保胎的药膳。
  热腾腾、香喷喷的菜摆满一桌。
  何妃如看着毒药,视死如归地下了筷。
  两人谁都没开口。
  用完这顿饭,她才开口:“臣妾的奸夫是梁御医。”
  萧叡想了下这是谁,何妃补充说:“就是平日负责给臣妾把平安脉的御医。”
  萧叡还是记不起脸,不知见过没,给后妃请平安脉的御医平日里是见不到他的。
  何妃起身,对他跪下来:“臣妾不守妇道,辜负了皇上,他监守自盗,不敬皇上,都该赐死。”
  萧叡却想,她大概本来就心存死志,不然也不必故意让人发现身孕,悄悄处理了便是。他不想杀人,换作十年前或许他会震怒,如今却沉静许多,或许是因为何家一家子对他尽忠职守,或许是因为想到怀袖,这宫中要是讲人情一些,当年怀袖怀着他俩的孩子就不必忍痛打掉了吧。
  何妃跪了好一会儿,萧叡才对旁人道:“去把梁御医叫过来,还有太医正。”
  不到两刻钟,太医正就领着梁御医到了。
  太医正自责管理无方,梁御医抵死不认。
  一个孩子的生母是何人极好判断,总不会从别人的肚子里出来,但是生父是谁却不好判断,起码得等他生下来才能知晓。
  何妃冷笑,她直起上身,倔烈地道:“皇上不如把臣妾的肚子剖了,将孩子取出来,与他滴血验亲,绝错了不。”
  萧叡呼吸一滞,有时他还是小看了女人,女人若是狠起来也够可怕,他淡淡地说:“倒也不必,在这宫中,朕要杖毙谁,也用不着证据确凿,朕想杀就杀。”
  梁御医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叡想,怎么是这么个玩意儿给我戴了绿帽呢?
  他想了想,说:“拖下去,杖一百,逐出太医院。”
  毕竟与他面子有关,也不好太旗鼓宣张。
  梁御医连声称饶命,萧叡又说:“真吵,先赐一碗哑药。”
  何妃还跪在地上,她的脸色愈发苍白,身形摇晃,等待着萧叡赐死。
  何妃只麻木地说:“不敢耽误皇上珍贵时间,臣妾自知罪无可赦,请皇上赐死。”
  死,死,死。
  一死了之吗?
  你们倒好,死掉了,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萧叡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应下:“好。”
  何妃深深伏地:“谢皇上恩典。”
  说罢,萧叡便走了。
  可他走后,既无人送来毒酒,也没有三尺白绫,她枯坐一晚,又累又困,到寅时,天还漆黑。有陌生的内侍过来,用一块黑布给她蒙上眼睛,将她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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