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起来确是愈发地像一对帝后,总坐在一起说公事。
秦月一见他,就把人拉过来,让雪翠关上门,守在外门,与他说秘密话,一开口就吓到了萧叡:“之前没与你说,怕事儿办不成,但现在倒是无妨,我的人找到了道长的下落。”
萧叡也不跟她掰扯,问:“在哪?朕让人过去把皇叔救出来。”
秦月却说:“远水怎救近渴?再说,朝廷的人,太明显了。道长与我也有数次救命之恩,又在绿林之中颇有名声,我让郦家兄妹带头,寻了几位相熟的好汉,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定要成事。”
萧叡也不小气,道:“好,若能成事,他们若是愿意,朕会赠予他们一份官职。”
秦月倒不是多想帮他,只是为她自己留一口喘息的时机。
说实话,她是曾有考虑过要不要留下,还没有想好,萧叡却在这最糟糕的时候倒了大霉运。
萧叡对她道谢。
秦月摇摇头,心情复杂地说:“不是为你,是为道长。”
萧叡迟滞须臾,笑了下,低声问:“当初帮你离开的是皇叔吧?”
尽管这是明摆着的,但秦月依然否认:“……不是。”中间多了点犹豫,她说出这话时,也有些难过。只是不想拖累道长。
萧叡心尖被刺了一下,哦,袖袖还是不信他。
那大抵,也不多信他会保住女儿吧。
真是世事难料,半年多前,他还觉得一切将好,袖袖说不定会回来做他的皇后了。到如今,他又放下了这个念头。
萧叡自哂地轻笑两声:“以前是我自作孽,罪有应得,怪不得你不愿从我。如今我改过了,还没让你信我,又遇上这些事,就像老天爷在可以刁难我们似的,他估计瞧我不顺眼,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你我做夫妻。”
“我原来说要你回来做皇后,你当我只是说梦话吧。袖袖。”
秦月一言不发。
她隐隐烦躁而恼火,直想骂这狗皇帝,见天变主意,前些日子还苦哈哈地求她做皇后,翻脸又让她当是梦话,在耍她玩呢?偏生她不能反驳,不然显得她好像很想做皇后一样。
一时之间,灌满怒意的脑袋难以冷静思考,她便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中确是是非之地,正是朕的宠爱害了宁宁,让她成了那么多人的眼中钉。”萧叡道,“到那等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带着宁宁离开吧。”
“眼下,也只能这样做了。”
萧叡望了她一眼,秦月觉得仿佛被他的目光给冰凝住,倒是十分真诚,她意识到,萧叡是真心要为他们好,为她为孩子安排好退路。而放弃了自己的愿望。以他们为优先。
或许,萧叡也看出了她存留的不信任,和悄然萌生的离意。也是,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他们太了解彼此了。
她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无法接受,又想了想,困惑,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她在迷茫什么?
第143章
秦月恍惚了下, 也不知怎的,却说:“她可是更喜欢爹爹,怕是不愿意跟我走, 又要与我哭闹……”
萧叡却说:“还得叫你做几日坏人了,你便是让她觉得是我不要她了也没关系。但你好生与她说, 她会听话的。之前她是觉得还能回来, 才敢闹。那孩子多精乖, 以往我宠她,她总要试探还能再要多少。”
“到这种时候,不能再由着她任性。”
秦月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她不想再这样说下去, 好似她很想留下一样,便改说复哥儿:“复哥儿的病也还未好全……”
萧叡道:“这事我也问过御医,我最近多取一些血, 他们有法子做成血珠子,存储待用, 要是不够再写信找我, 我着人送过去。”
秦月颔首,像是不需要他一样地说:“既如此, 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本来就打算离开。”一时之间,她心口有种怪异的难以描述的情绪在鼓胀, 倒说不上这番话是在对萧叡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
萧叡握住她的手, 却说:“这是下下策, 还没决定呢。”
秦月难得没有骂他,握个手就握吧,她能感觉出来, 没有那种狎昵的意味,萧叡只是想找个同伴,等她离开,这个男人就又要变回孤家寡人了。
萧叡为什么要那么喜欢她呢?假如萧叡没那般爱她,那他可以做个更冷酷无情的君王,有许多儿女,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而且到这步田地,她还是要离开,他什么都没落着。
其实也不是没别的法子,打仗无非是要钱,而她有钱,很有钱,但她得把自己的老底摊开给萧叡看吗?她为什么非要帮萧叡呢?她曾经倾尽自己的所有扶助这个男人当上皇帝,结果却是被百般折辱。
说实话,她很担忧。
没必要去尝试。以前她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所以什么都不怕,而今有多少人仰仗她生活,她也不想再为萧叡奉献。
萧叡能应付过来的,她知道,只是可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而且谁知道萧叡是不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在说假话。
都说君无戏言,可她以为皇帝口中所说的话才是天底下最不可相信的。
她赌不起这万分之一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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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翠得了吩咐,开始偷偷收拾行囊,还要将尚宫局的差事都交托给其他女官,一件一件,事儿还真不少。
雪翡帮她一块儿收拾,开玩笑道:“你还说我,你在这宫中当女官,攒了这么多宝贝,待你一出宫,就直接摇身一变,可以做个腰上缠钱的富婆了。”
雪翠瞪她:“你干不干活!别偷懒。”
过一会儿,雪翡问:“你……你真想好了要跟姑姑走啊?你家里不是还有人吗?你也可以回家啊。”
雪翠没好气地说:“回家干什么?回家的话,我还不如留在宫中做女官。起码在宫中干活可以有月钱有赏赐拿。回了家,伺候父母兄弟,白干活,人家还要嫌弃你。”
“我还是喜欢跟着姑姑,我后悔了那么多年,这次我不要再留下了。”
两人静默地整理东西,窸窸窣窣,过了一会儿,雪翡忽地说:“你说,这世道怎么变得那么快呢?”
“我原还以为姑姑这回真要做皇后了,结果却突然遇上这样的事。”
因是在宫中议上,还是不能太明目张胆,他们极小声地说:
“姑姑不是本来就想走吗?”
“可我感觉姑姑也不是那么想走了……”
“我感觉不出来,她对皇上还是冷冷淡淡。”
“你是不知道,在外面的时候,我每天跟着姑姑,她虽也快活,却不像跟皇上在一起这样……我说不上来,只是他们俩人在一起时,就与旁人都不相同。我有时会想,姑姑是不是当局者迷。”
“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到底是姑姑自己做决定。她比我们都聪明,还能犯傻不成。姑姑说什么,我们照做就是了。”
雪翠闻言,长叹口气,称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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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王被关了几个月,瘦了一大圈,胡子也没得清理,养出了一大把乱糟糟的长胡子。
他这几个月甚是犯愁,只把自己愁出了几根白须白发,终于与他的年纪有几分相称了。前些日子,他从那逆侄口中得知,逆侄已经打着他的名义和萧叡打起来了,气得差点没晕过去。他知道此人无耻,却没想到把他抓了,还要伪造他的言语书信,平白无故让他背一口大锅。
顺王设想了下,换成他大哥在世的话,多半会干脆地直接把他一道砍了吧,但萧叡却不一定。也说不准,实在不行,他想办法逃出去,去找秦月,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个皇帝找不到的地方。
他帮了那个小丫头那么多,总该回报他一下吧?
他被困这么久,大致摸清了看守他的人如何排班。幸得他不学无术,其实还会开锁,解绳,只是他武功不够精湛,怕出了这屋,没几步路,就被逮回去了。
便在这时,某日半夜,他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叫起来,还是个他没见过的,他被吓一跳。
再定睛一看,此人蒙着脸,仿佛有点眼熟,顺王左看右看,认出来:“米哥儿?”
来人眯起眼睛笑,拉下蒙面的口罩:“道长这都能认出我来啊。”正是他许久没见的米哥儿。
顺王老泪都要淌下来了,心想,他做好事果然是会有好报的。
若是朝廷派人过来,他都要心惊一下,没料想居然是秦月的人,顺王放心下来,二话不说,拉起来:“走,走,赶紧走。”
一伙人偷了他直接走,往山里钻,一路甩开追兵,再到河边,已有夜船在等着了。他们找的帮手都是本就住在这一代的好汉,比较地形熟悉,还是江湖人士更占优势,伤了几个人,到底是把顺王给掏出来了。
夜流湍急。
大家提心吊胆,到了凌晨,进了大河,见到赶来接应的船队,才终是松了一口气。
顺王还是头一次见到秦月搞的船队,再看那漆黑的炮管,心下啧啧,幸好秦月没有谋反的意思,不然多少也能给萧叡吃点苦头。
他问:“米哥儿,你们是打算带我去哪?既然是你干娘让你来找你,如今京城那边的情形怎样?”
少年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道:“我都这么大了,别叫我小时候的名字了。干娘是受皇上所托才请人救您,自是要送您回京城。”
顺王竟然下意识有几分遗憾,不过也好,先把他的名声给澄清了再说,又疑惑,试探地问:“他们俩如今是和好了?”
他被关了太久,什么都不知道。
一个扎着粗辫子、皮肤微黑的小姑娘走进来,道:“东家要回来的。”
顺王同她打个招呼:“这不是灵儿小姑娘吗?”
他坐下来:“可否给我碗鱼片粥,再与我说说,我被关起来的这几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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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叡从不干涉秦月的人手,他想干涉也无从下手,别看秦月是个女子,跟着她混的那些江湖人士也是死心塌地。
所以,秦月先收到了飞鸽传书的信件,与她说已经把顺王救出来了,她计算着时日,觉得大抵十日左右,顺王就能到京城。
她直接把信使人送去御书房,不一会儿,萧叡就脚步匆忙地赶了回来。
正是午后。
孩子们都在午睡,两人去书房谈话。
秦月为顺王说好话:“并非我出于私心,道长定不可能投敌。他很欣赏你,好几次与我说你的好话,不是出于恭维。他老人家无兵无权,只有一颗善心,我希望你别为难他。”
萧叡心想,这话虽不是枕边,但袖袖与他说的话,比那枕边风还要厉害多了,他当然得听。不过就算秦月不说,他也不至于要害皇叔,还得要皇叔帮他背一背大义的旗。
还没等萧叡回答,秦月补充说:“我知你也敬重道长。”
萧叡全都答应下来,又对她道谢:“我每回还是要靠你帮一把才行。”
秦月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就是没有我,你也总会有办法的。你看看,这几年你不够听他们话,这个皇帝不也做得不错吗?本就该强硬一些。”
萧叡抬眸,望向她:“我这辈子,怕是做不成我父皇那样的皇帝。”
既像是情人,又像是朋友,也像是决裂后重新相逢的亲人,秦月难得地柔声道:“你做你自己便是了。”
萧叡问:“我可以去送你吗?”
秦月想了想,还是摇头:“还是不了。”
萧叡说了声“好”。
萧叡想了想,又问:“今天晚上,我能和孩子们一起睡吗?就这一晚。”
秦月觉得他也有几分可怜,便点了头:“好。”
第144章
宁宁打七岁以后就和父皇分床睡了, 她现在都是自己独占一张床,有时候午睡会和弟弟一起睡,不过有次差点不小心把弟弟踢下床, 娘还是让他们分开睡。
弟弟还小,弟弟一个月有半个月还要缠着娘睡觉, 她就笑话弟弟。被父皇听见了, 父皇说她:“你不是也要爹爹陪着到六岁吗?”
宁宁小脸红也不红一下地说:“我早想自己独个儿睡一张床了, 是父皇你非说我害怕。”
萧叡道:“哦,那倒是朕的不是了。”
今晚上父皇突然说要和他们姐弟俩一起睡,宁宁虽然奇怪, 但最近爹娘奇怪的举动多了去了, 那两个人还老是一起关上门说悄悄话,娘对爹的脸色也缓和很多。
她觉得应当是快和好的迹象吧。
她跟娘亲一个浴池里洗澡,她看看娘亲的身体, 就算她是个小孩子,也能瞧出这一副雪肌玉骨有多美丽。阖宫上下的妃子她都见过, 就算她常和娘亲吵架, 可她还是觉得,娘亲美是很美, 无怪乎把爹爹迷成那样。
其实吵吵架也好,先前娘想对待瓷器一样对她, 只是亲切和蔼,现在会对她发脾气, 时常要教训她, 才与别人家的娘亲一样。
娘亲把她从浴池里抱出来,她看看娘亲,心想, 我长大以后也能变得那般美吗?
秦月正给她擦头发,见她眼珠子滴流转,问:“又在想什么呢?”
宁宁问:“娘,皇后的衣裳多漂亮,你穿上一定最好看。”
秦月心想,我又不是没见过,真是个小傻子,还想哄我。她想想,觉得女儿与她颇像,单是这自以为聪明和钻牛角尖的劲儿,就是从她这学的。
看她还这么一派天真,秦月就愈发对利用她女儿的人生气。对付萧叡,她无所谓,可是不该欺负她的女儿。
只在这件事上,她与萧叡是齐心一致,所以才一起瞒着女儿,准备明天还一起告诉她。
宁宁洗得香喷喷,被抱着回了卧室,一进去,她就看到父皇跟弟弟泡一个洗脚盆。
是没闻到臭味,可她还是作出一副怪样子,嫌弃地皱起脸,捏鼻子,挥挥手说:“走了走了。”
复哥儿怪委屈地说:“姐姐,我的脚脚不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