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下接听键。
“叶嘉文,到家了吗?”
四年过去了,周慧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
电话那端周慧刚洗完澡,正擦着头发,好一会儿没听见对面的回应,开了免提问:“你听得到吗?”
“到家了。”陈季琰慢悠悠地回答。
周慧只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毛。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您是叶嘉文的姐姐吧?他在忙?”
“他在洗碗,你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确认一下他是不是安全到家了,”她在心里轻轻叹气,“麻烦你帮我谢谢他送我回来。”
叶嘉文走过来拿放在桌上的脏杯子。等他一步冲上前去把手机从陈季琰手里夺下来,和周慧的通话已经结束了。陈季琰面前摆着半碗剥好了的柚子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脸上是那种他熟悉到极点的嘲讽表情,皮笑肉不笑,连羞辱人的语气、言辞都已经准备完善了,就等他开口问点什么,好让她顺理成章地把这件事进行到底。
叶嘉文不上这个当,根本不理她,拿了杯子就走。
但陈季琰显然不肯就这么放过他:“今天晚上跟周慧在一起吃饭啊?”
“……嗯。”
“我都不知道你们还在联系。”
她这话说得太阴阳怪气,叶嘉文扯了扯嘴角:“你问我了吗?”
“她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大学有段时间喜欢过她吧?之后在一起了吗?”
她站在他身后,笑容倒映在玻璃窗上,被放大到极致。四年前的那个冬天在一霎那回到叶嘉文眼前。枕边数学书中夹着的她的照片,狭小阴暗的储藏室里,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问:小文,躺在床上看着我的照片做那种事,很爽吧?
叶嘉文脑子里有一根弦骤然崩断,理智像珠子一样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他也微微笑起来,甩干净手上的水:“是啊。”
陈季琰的心跳得很快。“你喜欢她也不是一天两天吧,怎么会分手的?”笑眯眯地凑上去靠在水槽旁边,她又猛踩了一脚油门:“小文,跟我说说吧,你的生活我一无所知啊。”
她凑得太近,松松垮垮的毛衣一边滑落下去,露出瘦骨伶仃的肩膀。叶嘉文盯了她两秒,突然放下毛巾,身体压过去。
“你什么时候对我的生活这么感兴趣了?”他笑,情/欲久违地像火一样烧上来,“大小姐?”
被他像捉小鸡似的摁住,背后的推拉门抵得陈季琰骨头生疼,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毛,咬着嘴唇忍住了。
叶嘉文比她高那么多,从前她把他当个小孩子,觉得他怎么着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今天两人站得太近,身形上的绝对优势就能压得她透不过气。陈季琰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她挣扎着抽出手把头发往后拢了拢,张嘴想要说话,可叶嘉文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场战斗的开始,相较于亲吻,更像野兽间的撕咬。
从厨房到卧室,两个人都不怎么舒服,可谁都不肯低头。陈季琰咬破他的嘴唇,他就一口含住她的耳垂,喘着气:“大小姐,你也太凶了吧。”
她腿一软,咬牙切齿地想:跟谁学的啊,周慧?
叶嘉文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住,左手扫开书桌上的图纸文件,把她放在桌上,轻佻地亲亲她的下颌,“松开,咬碎了还得花钱镶呢。”
陈季琰被他亲得眼冒金星,脑子却还在飞快运转,手颤抖着顺着他腰线往下,他在耳边倒吸一口冷气。“小文,”她凑到他耳朵边上,竭力维持声线平稳,“你很敏感啊。”
她没能占上风太久,叶嘉文撩起了她的睡裙下摆,陈季琰的身体如弓弦绷紧,眼前像有大雾。
“你也挺不错的啊,姐姐,你是不是也挺高兴的,嗯?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他亲亲她的脖子,“郑修齐知道你在这儿吗?你得跟他打声招呼吧?”
郑修齐三个字像针一样刺进陈季琰脑袋里,迷雾瞬间散去。她睁大了眼睛。
□□的快感不会骗人,但他们之间正在进行的并不是单纯的情/事,只是彼此羞辱。双方都不遗余力,你死我活。
“……停下。”
叶嘉文好像没听见。
“我叫你停下!”陈季琰用力踹了一脚。
这一脚正好踹在叶嘉文的陈年旧伤上。他痛得眼前发黑,往后倒退两步跌倒在床上。再睁眼,陈季琰屈膝坐在桌上,呼吸还未平稳,两人都是狼狈不堪。
“对不起,弄痛你了。”陈季琰小声说。
叶嘉文一时说不出话,懊恼和后悔从心里缓缓升上来。缓了好一会儿,他站起来说:“我去看猫,你先洗澡吧,早点睡。”
他把房门关上了。
陈季琰乖乖地从桌上爬下来,拿了衣服去浴室。站在莲蓬头下,她突然觉得背后传来刺痛,对着镜子照了照,蝴蝶骨附近晕开一大块淤青,是叶嘉文把她摁在推拉门上的时候撞伤的。
氤氲的热气里,陈季琰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几乎无法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支持二位互相爆炒(可惜未遂)
第20章
陈季琰是在第二天早上病倒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前天晚上洗完澡没吹头发,也可能是在餐厅里坐着等叶嘉文等太久了,也或许是还在柬国的时候,那时候她就觉得嗓子不舒服,吃了几片药,还以为好了。
早晨八点钟起来了一次,叶嘉文还没醒,陈季琰的头脑昏昏沉沉,残存的理智却感到庆幸:昨晚闹了那么一场,就叶嘉文那个破烂脾气起码要别扭一个礼拜。今天要是碰面,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翻箱倒柜地找感冒药,弄出了好大声响,终于把她不想见的人从房间里逼了出来。
陈季琰像做贼被抓了个现行:“你家有感冒药吗?”
叶嘉文的表情变幻莫测,不看她的脸,更不肯跟她有视线接触,走过来拿了一盒快克给她。“吃几片?”
“上面有说明书。”
他惜字如金。
陈季琰吃了一颗,回到房间继续睡觉。
一觉到了下午三点。纵使叶嘉文刻意避着她,恨不得她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到了这个点,他心里也开始嘀咕:怎么回事啊?
小猫嗷嗷乱叫着在外面抓门,是因为嘴馋了要吃零食。叶嘉文安慰自己:我是要去喂猫。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溜出了房间。
给猫换了水,喂了半包鸡肝,陈季琰的房门依然像一个空空的山洞,不见任何光,也没有任何声响。叶嘉文犹豫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轻轻地转动门把手。房间里,陈季琰把自己裹成了一条硕大的毛毛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地昏睡着。走近了看,她脸色蜡黄,很不舒服的样子。
叶嘉文俯身叫她:“哎,我给你煮汤喝,行不行?”
陈季琰什么都不想吃,但提不起力气跟他争辩,只好把眼睛一闭,表示自己不同意。叶嘉文才不管她乐不乐意,人病了就得吃东西才能好,他这么决定了,就要立刻开始行动,给陈季琰捻好被子,低声说:“你再睡会儿吧。”
睡也睡得不好,浑身上下一阵冷一阵热的,总喘不上气。叶嘉文给她熬了热汤端进来,轻轻摇醒她:“起来吃点东西吧。”
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摇摇头,眼看着又要闭上了,叶嘉文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伸手把她整个人连被子一块儿抄起来,强迫她靠住床头坐着。
“你欺负我没力气啊?”陈季琰勉强地笑笑。
叶嘉文不搭理她,“你得吃东西,不吃东西好不了。”
她皱着眉头,“吃不下。”
叶嘉文探过去,她虽在病中,仍警觉地睁大了眼:“干什么?”
他没听她叫唤,一手扣住了她后脑勺,两个人碰了碰额头。这人烧得太厉害,额温巨高,难怪整个人都蔫了。平时活蹦乱跳,两三句话就能弄得他全身心崩溃,现在蔫成了一根茄子。
“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不去。”
父亲去世后,陈季琰就对医院的消毒水味儿过敏了,闻到就想吐,因此轻易不肯看医生,真到了非看不可的地步,也得把医生请到家里来看。她倔得像头驴,叶嘉文自认没有把握说服她。
“那我给你拿毛巾冷敷,行不行?”他把碗递上去,跟她商量,“你先吃点东西,等会儿吃颗退烧药再睡,行不行?”
陈季琰一天只喝了碗汤,另外被叶嘉文软磨硬泡地逼着塞了点鸡腿肉,又睡下了。
叶嘉文每隔两个小时来看她一次,明明午夜前体温已经降到了三十七度,一过十二点,存心不让他好过似的又一路烧到了三十九。叶嘉文看着温度计上的数字,心想这样下去人都烧糊涂了吧?
他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好烫。这么聪明的脑袋,要是烧傻了多可惜。
这颗聪明的脑袋并不知道叶嘉文在为她暗自心焦。她睡得不舒服,但却还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一会儿是在加州照顾过妈妈的护士过来给她打针,一会儿又是索坤在路上买水果,陈季宁像个小乞丐一样跟在她旁边吃手指头,对陈季琰嘻嘻地笑,给她看自己手掌心的疤,最后是叶嘉文,叶嘉文冷冷地看着她,问她:“你什么时候走?”
她心里想,我都病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赶我走?有没有良心?
叶嘉文有读心术,冷笑道:你生什么病了?我看你除了脑子有病,什么问题都没有。
他从来没这么跟她说过话,陈季琰气得语塞,越气越不会说话,越说不出来就越生气,恨不得原地号啕大哭,把口水和眼泪都喷到他脸上……
“季琰,季琰?”
她艰难地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昏黄的灯光,叶嘉文的大脸凑得太近,让她想抬手揍他一拳。
这人满脸是泪,连脖子带巴掌,整个人烧成了粉红色,不知道在说什么。叶嘉文怕她烧到抽筋,正拿冷毛巾给她擦手,凑近了问:“你冷吗?还是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记得恶狠狠地瞪他:“你,你要赶我走啊?”
叶嘉文莫名其妙:“我干嘛赶你走?我这不是好好伺候着大小姐吗?”
“你心里想,我都知道。”
她胡搅蛮缠的功力一点都没退步。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他做错了什么事,她一个眼神就能让他立刻认错;可如果犯错的是她,嘴硬得要死,要让她道个歉比登天还难,歪理还一套接着一套,非把黑的说成白的不可。
再往后,她长大了,当了女太子、女皇帝,因为时间和父亲的有意栽培而变得稳重。偶尔还会跟他斗嘴,可总是说不了几句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笑说:叶嘉文,你小屁孩,懂什么啊?
眼下她病得稀里糊涂,嘴里净说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像是时光倒流。
想想他们也有好些年没这么平心静气地讲过话了,每次见面都在吵架,吵过去的事、吵现在的事,彼此说话都没个把门的,伤人伤己的话长了脚,自己就会往外跑。
叶嘉文笑了,把她的睡衣袖子拉高,给她擦胳膊降温。“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啊?”
她迷迷糊糊,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那你知道我喜欢你吧?”
这话五分逗趣,五分是脱口而出的真心,在心里藏得久了,说出来像笑话。
陈季琰似乎觉得自己还在梦里,哼哼了两下说:“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我?”叶嘉文把体温计拿过来示意她张嘴,“我稀罕你啊,大小姐,你看看我,给您端茶倒水,测体温、擦身子,一分钱都不收你的,我这么好的仆人你上哪儿找啊?”
陈季琰没力气跟他你来我往地斗嘴。
体温稳定在三十八度,陈季琰又闭上了眼,叶嘉文第二天还要上班,又担心她好不了,还是给老板发了个信息请假。刚站起来要走,突然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试图拉住他,却软绵绵地只拂过他的袖口。
叶嘉文低头看着她。“怎么了?想喝水?”
“你就睡这儿呗。”她嘴里都是苦味,说起话来呲牙咧嘴的,很丑。
他犹豫了一下,陈季琰又呲牙咧嘴地说:“我要是病死了,身边得有个人在啊。”
“胡说八道。”叶嘉文摸摸她的头顶,“不会的,我就在这屋里,你要是半夜烧起来了,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好不好?”
她哼哼唧唧地勉强点点头。
睡到三点钟,听到身边的人喊冷,叶嘉文从隔壁又搬了一床被子过来给她盖上,顺便捏了捏她的手,体温好像下去了一点,但依然在发烧。他干脆把胳膊伸进被窝紧贴着她,一旦体温升高,就能立刻察觉。
她哼哼了一声:“别碰我。”
叶嘉文拍拍她的肩:“听话。”
她果真听话,乖乖地继续睡下去。
后半夜,叶嘉文一直都没有睡熟,陈季琰的呼吸声微弱到让他疑心她会突然死掉。她这些年想必费了不少心神,身体就像漏风的棚子,勉强能支出个形状,可一有点风吹雨打就垮了。
夜色下,他用目光将她的侧脸线条细细描摹,回想着四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
在陈季琰面前,他总是被情绪推动着拼命挣扎,悲伤、愤怒、不甘和对她经年的爱恋彼此交织,从来都不能好好做自己。
离开她就好了吧?叶嘉文也曾这样想。
陈季琰又一次离开的第二天,叶嘉文推了同事的邀约急匆匆地下班回家,走到楼下才突然意识到家里并没有人在等他。一只被驯养的小动物,爱和向往都如此简单。
分开的这些年,他一直把对她的眷恋和思念藏得很隐秘。藏过了头,自己都以为已经消失了。
一夜过去,陈季琰从睡梦中挣扎着醒来,浑身酸痛。枕边多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叶嘉文身上香皂的味道笼罩着她,像一个安全的保护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