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南——陆归
时间:2020-12-02 10:48:35

  “我想干什么?”他咧着嘴笑了,“阿姐你要完蛋啦,我向你讨债来了。”
  他的右手伸到眼前,狰狞虬结的疤痕横穿整只手掌,像一根丑陋的树枝,陈季琰一把拨开:“吴叔叔从昨天开始就没来看过你吧,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陈季宁不说话,眼神迷离,陈季琰怀疑他的脑子早就被毒品和酒精搞坏了,现在能不能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是个问题。她其实对自己的计划早已没几分把握,但陈季宁一贯胆小,放狠话震慑他还是很有必要的,免得他得意忘形乱发疯。
  她于是继续编下去:“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儿子被我的人拿住了,现在忙着擦自己的屁股呢。你说我要完蛋了?没那么简单。哪怕全世界都炸了,我都完不了。”
  这里面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到了陈季宁。她还悠然自得地剥着指甲、预备着下一句说辞,他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将她扑翻在地。陈季琰的后脑勺狠狠撞在水泥地上,还没缓过神来,脖子已经被他恶狠狠地掐住了。
  陈季宁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陈季琰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抓向他的眼睛,他躲闪不及,脸上留下一道淋漓血痕,堪堪停在眼角。
  他又惊又怒:“阿姐,你要我瞎?你害得我,你害得我还不够?”
  他的姐姐正趴在地上咳嗽,他却因为她的无视而被进一步激怒。陈季琰只听见一声脆响,叶嘉文的□□泄出半个音节,其余的都被他自己咬住了吞下去。她猛地回头,叶嘉文的右胳膊软绵绵地垂在身侧,脑门上全是汗。
  “从现在开始,你说错一句话,我就卸掉他一只胳膊。”陈季宁宣布他现场拟定的游戏规则,“再说错话,我就让他们打断他的肋骨、腿骨,浑身那么多骨头,阿姐你可以说不少话呢。”
  陈季琰心如刀割,喉咙口灼烧般的疼痛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阿姐你看看,你身边的人就没一个好过的。从你妈妈,到爸爸,到叶嘉文,哪一个不是被你折腾得死去活来?”
  妈妈的事一向是陈季琰的逆鳞。这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她几乎瞬间就被彻底激怒了,嘲讽地笑道:“叶嘉文我认了,剩下二位可不是我害的。我妈得抑郁症是爸爸对不起她,跟我没关系;至于车祸,难道还是我穿越太平洋下的绊子?”顿了一顿,她作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想起来了,你妈特别擅长往人家车里放东西,不如你去地下问问她?”
  她坐在地上翻着眼睛看他,阴森森的。从小到大,她看他的眼神一直都没变过,倨傲、不屑、嘲讽、轻蔑、仇恨和伤害,这就是他从姐姐这里得到的全部。
  陈季宁勃然大怒,照着脸狠狠给她来了一下。这一耳光打得不遗余力,陈季琰半边脸都没了知觉,鼻子里痒痒的,全是血。她笑了笑:“现在把我打死,吴森和你一毛钱都别想拿到手。”
  陈季宁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色,不知道是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是被她气的。坐了好一阵子,气息才平稳下来,他微微笑道:“阿姐,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能说会道啊。”
  “嘴皮子是爹妈给的,怎么,你没有?”
  “我没有哇。”陈季宁的笑容逐渐狰狞,“你说得对,我动不了你。可你那个小叶子呢?我还动不了他?”
  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叶嘉文努力护住头脸,咬着牙不出声不求饶。他之前受的伤都还没好透,在这几个身材高大、全副武装的保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有人一拳擦过他下颌,他几乎能听到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眼前一片金星。
  陈季宁把她拎起来,逼着她直视叶嘉文的惨状:“你让他们都叫他什么?嘉文少爷?我才是你弟弟,他算什么东西?”
  “住手。”陈季琰的指尖都在颤抖,鼻血顺着嘴唇流到下巴,她也顾不上擦,“你让他们住手,你要什么?你让他们住手,我们都好谈。”
  “姐姐,你学狗叫,我就饶他一命。”
  叶嘉文几乎被人打成了一滩烂泥,躺在地上,眼角余光看见陈季琰跪下来趴在陈季宁面前,像一条丧家之犬。她说了句什么,叶嘉文听不清楚,只看到陈季宁笑得前仰后合,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往自己这里拖。
  “阿姐你看看,他又被你害了。”
  陈季琰满脸血泪,想要摸摸他的脸,却不知从何下手,怕把他弄痛。叶嘉文的意识已经不甚清醒,嘴巴张了张,努力作出个嘴型,是“别哭”。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陈季宁这小王八蛋再变态,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当年叶嘉文是为了她差点丢掉半条命,如今还是她,又把他害成这样。
  陈季琰深呼吸了两个回合,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还没等她想出点什么头绪,陈季宁又在她跟前蹲下了,抓着她的头发问:“阿姐,你杀掉我阿妈的时候,她也求你了吧?你怎么不饶她一命?”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冤有头债有主,陈季琰回想起自己从前有多作恶多端,反倒不怕了。她用袖子擦了擦脸,鲜血和眼泪糊成一团,让她看起来面目可憎:“这是谁告诉你的啊,吴森?季宁,你也不想想,我那时候被你妈妈打得抱头鼠窜,是谁帮我把她赶上绝路的?”
  陈季宁的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小王八蛋心狠手辣,脑子却不见得机灵,陈季琰没想到他这么容易被说动,沉住气,温温柔柔地补充:“你妈当初可差点把他儿子都炸死了,你说他怎么就对你这么好呢?季宁,我有一万个不是,也从没想过把你提回来当枪使。”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差到不行,被陈季琰三言两语挑拨得乱了心智,陈季琰扶着墙站起来,“儿子还是亲生的好啊。你看他,吴明川一出事,立刻就不管你了。”
  陈季宁还蹲在地上,运转着不太好使的脑筋思考如何驳斥姐姐的挑拨离间,陈季琰却趁机乍然暴起,猛地屈膝,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这辈子陈季琰的身手还从来没这么敏捷过。在三个保镖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骑坐在了陈季宁身上,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把小刀,比着陈季宁的咽喉,对那三人说:“给吴森打电话,告诉他我在哪,让他快点过来。”
  陈季宁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挣扎着大喊大叫,陈季琰一刀捅穿他的肩膀,扯着一边嘴角,重复了一遍:“给吴森打电话,现在就打。”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得累死我了
 
第36章
 
  陈季宁这一顿疯发得歇斯底里,叶嘉文被人从仓库里抬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没一点好皮肉了。医生给他做初步检查,说是断了三根肋骨,右手臂和左腿骨折,另有脏器出血。
  陈季琰半边脸颊肿得老高,拿冰袋敷着,眼神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森从接到班辉电话的那天下午起就没睡好过,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他从陈季琰背后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面孔的倒影,竟分辨不出谁更狼狈。
  这是第八天的晚上,距离班辉给的死线还有二十六个小时。他的人几乎把金边翻了个遍,吴明川却好像从这个世上突然蒸发,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
  他甚至亲自跑去见了郑修齐。郑修齐坐在他对面优哉游哉地啜饮一杯绿茶,笑嘻嘻地说:“你的儿子上哪去,我怎么知道呢?”
  “希望郑先生帮帮我的忙。”一把年纪了,还要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小辈,吴森强忍着耻辱感向他低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拿什么谢我?”
  他咬咬牙:“永兴。”
  郑修齐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才让人放心。我从来不收空头支票的。”他看穿了吴森心里的算盘,干脆利落地点明:“当初陈季琰是拿她自己跟我做交易,您总不会也要拿自己跟我谈吧?”
  这话轻近乎羞辱,郑修齐的意思明明白白:就算陈季琰和他闹掰了,就算他曾经动过要拉拢吴明川的念头,可吴森这个人,他是看不上的。
  一面差人继续在金边翻找,吴森一面咬紧了牙关仍不肯罢休。都走到这里了,功亏一篑太可惜,他要赌到最后。
  老天偏要折磨他,这头的麻烦还没完,陈季琰又出了意外。陈季宁的精神状态早就不正常了,吴森是真的怕他下手没轻重,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两人弄死了。
  他们被紧急送往金边的一家新加坡医院,吴森在那里见到了陈季琰。叶嘉文被人从仓库里弄出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一到就送去了抢救室;陈季琰的脸肿得老高,从鼻子到下巴上糊满血,正由一个护士帮忙清理伤口,见到他,还扯着嘴角笑了笑。
  那一瞬间吴森丝毫不怀疑,假如叶嘉文有个三长两短,陈季琰根本不会介意拿吴明川给他陪葬。
  她也是个疯子,这一家都疯到一块儿去了。少年时亲密的交游,在仇恨面前是作不得数的。
  坐在吴家空荡荡的会客厅,陈季琰率先开口:“吴叔叔,让我见见小川吧。”
  吴森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小川不在这里。”
  “那小川在哪里?”
  她这话一问出口,吴森就意识到自己掉进坑里头去了。
  “你也不知道吧?”她笑意盈盈,肿胀的脸部皮肤把这个笑容挤得扭曲,让他毛骨悚然,“吴叔叔,你应该早点跟我说实话的。早点说实话,我和小文也就不必遭这个罪了。”
  时针指向晚上十一点,陈季琰靠在沙发上,给自己点上烟。叶嘉文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需要额外的尼古丁保持镇定。
  “除了叶嘉文,孟书妍和甘帕薇我也要一起带走。陈季宁就算了,你留着自己玩吧。”
  “他是你弟弟。”
  “他把我往死里整啊,这样的弟弟你喜欢就拿去。”她把玩着手里的火机,金属碰撞发出的咔咔声一记记地敲在吴森紧绷的神经上。看他不说话,她又加了句:“吴叔叔,你知道郑修齐一直都看不上你吧?”
  吴森恍惚了一下:“什么……?”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一直都畏首畏尾,主次不分。”
  在第一次谈判的时候,假使吴森听她的劝把她放回去,只要叶嘉文还在她手里,她绝不至于孤注一掷地动吴明川。可他没那个眼力见,该下注的时候犹疑不决,不该下的时候却一掷千金地豪赌,到如今儿子都赔进去了,八成还在怨怪她心狠呢。
  “你老觉得自己行,觉得小川优柔寡断,可你看看,不管是我还是郑修齐,我们俩都看不上你。”吴森花大价钱从国外买回这套家具,陈季琰随手在上面摁灭香烟,留下一个黑漆漆的洞,“老而不死是为贼,吴叔叔,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要庆幸叶嘉文现在还活着,再过几个小时,要是他死在医院里了,我的条件就又要变了。”
  这个计划原本就是险招,一招不慎,如今满盘皆输。对面捏着他的亲生儿子,吴森是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权力是让人永葆青春的灵药。失去了权力,他就像一只被打开气门的气球,迅速地干瘪下去,露出了六七十岁老人的原本面目。
  他终于点了头。
  
  甘帕薇和孟书妍被连夜送至金边。没有人告诉她们要去哪儿、干什么,五个小时的车程,孟书妍通体冰凉,甘帕薇一直握着她的手。
  从上路的第一分钟起,甘帕薇就开始规划逃跑的方法。这条路她走过不知多少次,对周围的环境一清二楚,她甚至都已经规划好了要去洗手间的哪个隔间、从哪扇窗户爬出去,车子在加油站停下,孟书妍趁四下无人盯着,突然凑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吴明川一直都没回来。”
  两人从前素昧平生,却在这种气氛下直觉地认出了同盟。
  快一礼拜没跟家里人联系,爸爸妈妈肯定都急疯了,可孟书妍没办法,他们不让她接触任何通讯工具,连上网都不行。她们被放在金边的一家星级酒店门口,有人引导她们坐电梯上楼,然后在一间套房门口停下,示意她们进去。
  门里面坐着陈季琰、吴明川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
  陈季琰的脸上都是淤青和肿块,胳膊肘擦掉一大块皮肉,用纱布包着,见她们俩进来,运动了一下自己有知觉的另外半张脸,勉强挤出一个算是微笑的表情。
  吴明川似乎也挨了拳脚,但伤得远没有陈季琰那么可怕,看见孟书妍,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却又堪堪停住。陈季琰说自己饿了,以此为由把屋子里剩下的人都带了出去,这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
  孟书妍走近了,小心翼翼地碰碰他额头上的创口贴,手被他一下攥住。
  “让你吃了不少苦,真是对不住。”
  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遭罪了,天天在度假村住着,有人供着她好吃好喝,除了无聊和担心父母,她遭什么罪了?
  可听他这么说,一颗酸柠檬立刻在胸膛里炸开,她心慌得要命,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泪腺。
  她伏在吴明川肩头号啕大哭。这些天她屏蔽了一切负面情绪,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勉强保证自己不崩溃,如今在他面前,连日来的紧张、恐惧和担忧终于有了出口,宛如洪水决堤。
  吴明川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都结束了……没事的,都结束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孟书妍的大脑都快缺氧了,突然有人敲门,甘帕薇的脑袋探进来:“大小姐说时间差不多了。”
  她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像小猴子抓着母亲,“你还要去哪?”
  “去我爸爸那里把叶嘉文换回来。”吴明川捧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安抚地吻了一下,“别担心,我过两天就能回来。都结束了,没事的。”
  
  正如往常的每一年,股东大会在中国农历新年之后召开。今年有些不同,永兴的掌门人陈大小姐并没有来现场,连她的亲信吴秘书也不在,主持会议的是一个年轻女人,叫甘帕薇。
  远程会议的显示屏上,陈大小姐侧坐着,发表一些总结性的笼统讲话,并宣布从今年开始,自己的秘书一职由甘帕薇出任。这段话虽然没有涉及具体业务和数字,但光是她的出现,就让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暂且按下了心思。
  关掉摄像头,陈季琰终于可以松一松自己紧绷的脊椎骨。左侧脸颊上还有大片淤青,消肿之后就更明显了,她嫌丑,最近都不愿照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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