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尽力就好。”陈季琰冷静地说,让医生放心:真的治不活我也不会剁了你们。
吴森给她弄来一辆防弹轿车,悄悄地把她接走。在事情解决之前,为了叶嘉文的安全,她不会再出现在这附近。
吴明川在车上递给她一份资料:“枪手的雇主找到了。”
照片上的人是爸爸的手下一个叫纳隆的老下属。陈季琰冷笑了一下:“查他的银行账户、出入境记录和机票购买记录,把他控制在境内。”
吴明川没有一点迟疑,道:“银行流水查过了,他小儿子的账户上有一笔不明资金,目前追溯到的来源是季宁的妈妈。”
陈季琰丝毫不觉得意外,吴明川就是不说,她也会让他往这个方向查。
索坤被她发疯逼得低头做人十年,在暹粒龟缩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爸爸快死了,这时候如果再让她也出个意外,父女二人打包送走,真是再好不过。
“董事会有多少人跟他们有关系?”陈季琰问完,自己闭眼想了想,报出一串人名,“时间不多了,前三个可以去谈谈,敲打一下,让他们别站错边;后面两个直接查吧。”
吴明川一一应下,说:“跟吴先生说的差不多。”
陈季琰松了口气:“有他坐镇,内部股权问题我不用担心了,帮我谢谢他。”
“接下来呢?”吴明川看着她的侧脸。
“爸爸的车祸真是意外吗?我不信。”她眯起眼睛,笑容里有杀意,“小文那一枪也不能白挨。”
吴明川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季琰,你是新人,做事太绝会自断后路。”
“我是新人,所以才要立威,不然明天换个地方他们还敢动手,我有几个脑袋给他们崩?”陈季琰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松开。”
她是戾气重了些,要赶尽杀绝,但他不在漩涡中央,自然没有她这样的觉悟。
“我下午要去见郑家人,你陪我一起去吧。”
郑家在本国内从政,权势滔天。吴明川知道永兴的上层和他们有关系,却不知道陈季琰竟然也动用得起——他们会买陈志兴的帐,却不一定会买他女儿的。
陈季琰见他眼底有犹疑,笑了一下,安抚他:“小川哥,人家听不听话也得你上了门谈才知道,别现在就贷款操心。”
吴明川无话可说,只得点头:“都听大小姐的。”
他心里的陈季琰一直只是个娇纵的小女孩,爱挠人的小猫,如今她张开了嘴,他才发现这根本是头豹子。
防弹轿车开向近郊的一座庄园,远在大门外就被拦下,陈季琰露了个面,让里面的人看清楚自己的脸,车才开得进去。
郑修齐今年二十九岁,从小送去英国念书,大学毕业后开始着手家族事务,是郑家培养的下一代领头人。陈季琰刚下车他就迎出来,身上还穿着网球衫:“季琰,好久不见!”
“也没有很久吧,我上大学前,爸爸还带我来你家吃饭呢。”陈季琰跟着他在遮阳伞下坐下,也笑得很配合,“郑叔叔不在吗?”
郑修齐两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我爸去澳洲了。有什么事吗?大事我做不了主,小事还是可以的。”
陈志兴出车祸、女儿遭枪击的事就差没印在报纸头版头条了,他们这群人比谁消息都灵通,郑修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来干什么?这人拿老爸来挡子弹,装聋作哑,要她跪下来求他。
陈季琰索性一把捅破:“我爸爸出事,我险些丢了性命,你肯定知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来借人,求你帮忙。”
“……有借是要有还的啊,小妹妹,你拿什么还?空头支票我不收的。”郑修齐本来预备着跟她再推拿几个回合,不料她没说两句就直奔重点,一时没调整好表情,说着刻薄的话,脸上还挂着客套的笑。
“我们家在暹粒有一块地,一直没有动土,爸爸本来想做高端度假村的。”陈季琰早就准备好了礼物,微微笑着双手奉上,“我如果能做主,明年就可以开始开发,你就是最大股东。这张支票怎么样?”
他却哑然失笑,低头点了一支烟,轻描淡写地道:“这不还是空头支票吗?一年后你做不做得了主,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啊。”
陈季琰的脸一白,但迅速调整好表情:“我还有个主意,你姑且一听。”
“说说看。”
“爸爸的遗嘱没人能改,只要我活着,就算没有实权,起码股份和资产都在我名下,没人能动。”陈季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读出一丝松动,但郑修齐作为一只颇有修炼的狐狸,只不动声色地示意她讲下去。
“所以我这张支票,肯定不是空头的。只要保管好我,就肯定能兑现。”她继续说,“只不过如果永兴是我做主,能兑60%,如果永兴不在我手里,就算我把股票打包好送给你,你也动不了。我说得对吗?”
郑修齐点点头:“然后呢?”
陈季琰看到他的表情,心里松快了三分,笑容也真挚起来,“哥哥,你也知道的,事发突然,我现在是阴沟里翻船啦。我也不求你出面,只要借人给我,给我办事行个方便,我的礼物就是:不管办不办得成,事情结束后,我都会和你结婚。”
郑修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这么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人有好赖,可钱总是越多越好啊。”陈季琰从他的烟盒子里抽出一支放到嘴里,“哥哥,给我也点上吧。”
漂亮女孩撒起娇来赏心悦目,对面的男人被她逗笑了,探过来给她点烟。“你继母跟你斗,真是不自量力了。”
“那可不好说,要一条命还不容易?但凡我回家路上没有横生枝节,或是那天早上没有人给我挡枪,”说到这儿,叶嘉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出现在她脑子里,她有一瞬间的失神,“我这条小命就当场报销了。”
“她就算弄走了你,这么大笔家产,真以为自己守得住?”
“守不守得住另说,可如果到了我手里,她肯定一分钱都别想拿到。”陈季琰说到这里,几乎有点跟索坤惺惺相惜起来,“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是她,我也会动手的。”
郑修齐的脸上浮现赞赏的微笑。“季琰,从前你爸爸是你的credit,今后你就是自己的credit。”
陈季琰被他这个不伦不类的说法弄得语言中枢都不舒服了,但还是感谢他对自己的欣赏,也知道他这一关算是过了,“意思是今后我也说了算了,对吧?”
“没错。”
“谢谢你。”她真情实意地对他一笑,站起来说,“还有,她不是我的继母,我只有一个妈妈,她死在十一年前。”
郑修齐挑了挑眉毛表示抱歉。“你现在住在哪儿?”
“爸爸在郊外还有一个庄园,很少有人知道,我住在那里。”
“听说为你挡子弹的是你家的一个男仆,他还好吗?”
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陈季琰提到这件事就恨得牙痒痒,“他不是佣人,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被我牵连受了无妄之灾,现在在安全屋里抢救,还不知道救不救得活。”
郑修齐的手落在她肩膀上,“要是相信我,你和他都可以住到我这里来,我家是很安全的。”
“这事儿还用跟郑叔叔沟通吗?”陈季琰拿他搪塞自己的话堵了他一把。
“我爸爸在澳洲啊,他哪有空管这里的事。”郑修齐一本正经地回答。
晚上十点,一辆肉类冷藏车慢悠悠地穿过金边市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昏迷中的叶嘉文从安全屋运送到了郑家公馆。
六个小时的手术,几乎把叶嘉文全身的血都换了一遍。他身上穿着的衬衫因为手术被从中间剪开,陈季琰看了看,还是两年前她给买的,当时穿着嫌大,如今他又长高了一点就正好了。
陈季琰一闭上眼就是那天早上。所有事都发生在一瞬间,叶嘉文的动作几乎和枪声同时进行,他只来得及问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就迅速陷入休克。
大小姐二十年的人生极尽折腾,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连父亲出事、落地即遇刺,陈季琰也没乱了手脚,可是那天早上叶嘉文躺在她怀里,血流了她一身,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慢慢流失,少年人曾经蓬勃的生命像一片纸屑般脆弱。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吴明川在旁边大吼着打电话,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医生在进门时就跟她交代:“接下来一个星期很重要,如果一星期内生命体征能恢复稳定,命就保住了。”
一星期够我解决掉这件事吧?等我回来,你就醒了。
窗外的虫叫声好像永远不会停,金边其实并不坏,就是小虫子最讨厌。陈季琰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脸贴在叶嘉文的额头上。
救命之恩要怎么还啊。他还是个傻乎乎的小朋友呢,从来不知道开口要东西,更不像郑修齐那个老狐狸,会讨价还价跟她打拉锯战。他什么都不会,却会在生死关头毫不犹豫地冲上来,为她去死。
她埋怨似的轻声骂他:“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我看真的没几个人在看大佬谈恋爱(但我写得好爽)
第7章
十八岁那年,索坤在暹粒的市场上帮哥哥看水果铺子。她有一张苹果般饱满的脸蛋,大眼睛,头发和眉毛一样黑而浓密,显示着少女旺盛的生命力。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在她那儿买了一个芒果,问她多少钱,她用蹩脚的中文说先生您是来旅行的么?如果明天也来我这儿买的话,这个芒果不收您的钱。
男人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用柬语说:“我来做生意的。”
他丢下了五块钱,第二天又来了,对她说:“我要在这里开个酒店,你来帮我做事吧。”
这就是陈志兴。
他在这里买下一套别墅,作为在暹粒的住所,并为索坤留了一个房间。三年后,奢华的度假酒店建好了,还有配套的赌场和奢侈品商店,从欧美前来这个国家猎奇观赏吴哥窟的旅客们在此一掷千金,每年为永兴集团贡献巨额利润。
这份账单让陈志兴高兴极了,有天夜里两人躺在床上,他凑过来对她说:“索坤,你想不想要一个小孩?”
索坤知道他在金边有一个家,那个家里的人才是永兴的女主人,而她连姨太太也算不上,顶多是情妇。但她并不在意:如果不当陈志兴的情妇,她这辈子大概会听从哥哥的安排,嫁到隔壁村里去种水果,她生的孩子则将重复自己的命运。
二十三岁,她为陈志兴生下一个儿子,陈志兴给他取名叫季宁,不准她用柬语哄孩子,也不允许她给他取柬语小名。“他爸爸是中国人,他也是。”陈志兴徐徐吐出一个烟圈,“等长大了,柬语和英语一起学就行了。”
陈志兴的妻子在季宁两岁时去世,他们的女儿被千里迢迢从美国接回来送到父亲身边。次年,陈志兴第一次把索坤母子带到金边,想要让他们好好相处。那女孩当时十岁,被鸡蛋、牛奶和南加的阳光养成一只健康的小豹子,见到她就露出狰狞爪牙,把身边能砸的东西统统向她扔来。
陈志兴头痛得要死,安慰她:“她母亲刚去世,再等等。”
但索坤有自己的想法,她从少女时就习惯主动出击,从不会束手就擒。
那天晚上,她哄着季宁走进陈季琰的房间:“你和阿姐说说话,她不会对你发火的。”
五分钟后,季宁的尖叫声惊破夜空。他的手掌被划成两瓣,鲜血淋漓,浸透了长袖睡衣。
从那时起索坤就知道了,陈季琰永远不会让她登门入室做自己的继母,如果可以,她甚至乐意亲手掐死她们母子;而陈志兴一心一意要培养这个女儿当太子,眼里从来没有他们。
她回到了北部,再也没有提起过要去金边的事。
陈志兴的生意越做越大,索坤开始试探着提议由自己来帮他看管一些产业。他是很谨慎的商人,为了避免子女阋墙谇帚,早早就立好了遗嘱,公告给里里外外的下属、合作伙伴和索坤:陈季琰才是唯一的继承人。面对这个逾矩的提议,他的回答是一个耳光。
索坤没有放弃。她另辟蹊径,告诉陈志兴自己要为儿子攒一些家业,求他出一点本金、派些人手,教她开木材贸易公司,这次陈志兴答应了。
就是这样,她一点点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并且从陈志兴派来帮她打理事务的下属入手,不动声色地跟永兴的高层有了接触。
纳隆是早年跟陈志兴一起做进出口生意的,近年来永兴业务重心转移,他混得很不得意,到了索坤的小公司才终于又有了用武之地。一个午后,他们刚签完一笔出口到中国的天价订单,他喝得醉眼朦胧,听到索坤问他:“哎,大小姐是不是要去美国上学?”
“她跟老板闹得很厉害,不知道会不会去。”
“如果去了美国,还回来吗?”
“不回来,生意交给谁?”他嘲笑这个女人不聪明,却在对上她微笑双眼时的一瞬,脑子清醒了。
索坤慢慢地说:“就是回来了也要嫁人的,嫁了人就不姓陈了。”
但是她的儿子永远是板上钉钉的陈家人,还会给他不少好处。
连一直仇视她的陈季琰也不得不承认,索坤本人非常聪明、有胆识,如果不是出身贫穷,她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商人。
陈志兴的车祸纯属意外。即便是索坤也期望着他能再多活二十年,毕竟陈家家大业大,靠着大树好乘凉;但现在这棵大树要倒了,他的女儿陈季琰不但不会再给她们母子一分钱,还会把她们现在手里有的东西统统都拿回去。
索坤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来什么都没有。
陈志兴生死未卜,她在去医院的路上给纳隆下了命令,让他去接送陈季琰的车上动手脚。为了保险,她还另外请了一队人等候在陈公馆外面,一旦确定车里的人是陈大小姐,就立刻开枪,不要留活口。
富贵险中求,索坤早有了觉悟:要么是陈季琰被她一铲子闷死在锅里,今后陈家的富贵全归季宁;要么陈季琰大难不死,回过神来把她千刀万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