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中的女人很快回了他的话,慕淮心绪稍定,将她又拥紧了几分,这才确认,他终于重新拥有了活着的她。
慕淮声音沉冷,回道:“这次作罢,没有下次,日后心思安分些,好好跟在孤的身侧。”
容晞在他怀中点了点头,眼下局势,也只能跟他回汴京了。
她心中惦念着浣娘,便又问他:“殿下…明日我们便能回汴京吗?奴婢想让浣娘早日安葬。”
慕淮一直不了解容晞的身世,趁此问道:“那浣娘是你什么亲眷?”
容晞听着男人强而有力的心跳,回道:“顺福公公寻奴婢来殿下这处做事前,没查过奴婢的底细吗?”
慕淮微忖片刻,回她:“查是查过,孤知道你入宫前做过户部侍郎家的丫鬟。”
容晞道了声嗯,今夜的慕淮让她觉得很可靠,她觉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必要瞒着他,便对慕淮细声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慕淮耐心地听着,原本抚着她柔顺的乌发,听到她从官家小姐沦落成奴婢时,动作微顿。
再一想到他之前同她说的话语。
奴婢就是奴婢。
慕淮的心头像是被人拧了一下。
他想,日后旁人是怎么敬他、怕他的,他便也要让怀中的女人得到一样的待遇。
是罪臣之女亦无妨,他前世登基时,本也大赦过。
再者妼贞皇后的陵墓出了问题,也绝不会是一四品太常寺卿一人之过。
慕淮嗓音低醇,语气轻了几分,在容晞耳侧道:“你放心,孤会派人照顾好浣娘的家人。”
容晞感激地点了点头,回道:“多谢殿下。”
她本以为慕淮抓到她后,会狠狠地罚她,可他非但没有,还答应帮她照顾好浣娘的家人,她心中自然是暖的。
闭目后,容晞想起了那匪徒的话语。
到底是谁要索她性命,间接害死了浣娘?
寻不到始作俑者,她永远都不能心安。
夜色渐浓,慕淮的精力似是在一瞬被抽走,他已多年未如今夜般,有着深深的睡意,他沉沉地抱着怀中女人去见了周公。
容晞见慕淮已然深睡,便想挣开他。
但纵是已然进入了梦乡,慕淮的臂膀仍然牢牢地锢着她。
容晞无奈,只得在他怀中阖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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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容晞起身时,慕淮已然不在身侧。
床边放着绣工精美的女子衣物,有婢子来敲门,说要来伺候她梳洗。
容晞闻言唤那婢子进室。
馆驿婢子见到容晞真实的相貌后,眸中冉起了惊艳之色。
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小娘子。
既是美人,便该试试大齐时下最流行的酡醉妆。
那婢子用黛砚为容晞画了眉晕半深的横烟眉,稍敷了些珍珠粉后,又用落藜和花露制的胭脂在她眼下添了些浅淡的藕粉色,再用名唤石榴娇的胭脂晕品点了樊素小口。
容晞的相貌本就生得纯媚,上完妆面后容貌更是靡丽秾美。
可谓艳杀四方的绝色。
待她一袭烟紫绉纱罗裙款款而出时,馆驿的小厮见状,摔碎了托盘中的杯碟,就连馆驿中的粗实婢子都看怔了。
眼前美人云鬓青丝,暗香盈袖,似天仙莅凡,令周遭一切黯然失色。
她耳铛微摇,众人的心亦是微荡。
容晞见那小厮收拾着地上的碎瓷,有些赧然,暗觉或许是自己的妆容过于浓艳了。
婢子引着容晞去了尹诚住的居间,八仙桌上已摆好了菜食,慕淮正同尹诚谈着公事。
尹诚见到容晞时,不经一怔。
随即他嘴角噙笑,为避嫌,不再看那绝色美人。心道原来慕淮一直在金屋藏娇,将这宫女的美貌藏的严严实实。
慕淮觉出容晞至此后,看向了站在飞罩处的她,命道:“过来。”
容晞应是后,小步走到慕淮身侧,拾起公筷便开始为慕淮布菜。
慕淮见此睨了她一眼,不悦道:“没看见一旁的圈椅吗?孤可有说过让你伺候布菜?”
容晞摇首,一副谦谨模样,回道:“奴婢…不知。”
慕淮横目,又命道:“坐下,吃饭。”
容晞胆战心惊的坐下后,慕淮又打量了她半晌,随后锋眉微蹙,沉声道:“脸上都涂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日后不许上妆。”
容晞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也觉这妆容过浓,但那婢子兴致浓,她不想拂了她的面子。
尹诚静默地观察着对面的二人,虽说慕淮嘴不饶人,但对这女人却是格外照拂的。
只见他亲手为容晞盛了一碗用火腿屑和松子肉做的粥靡,放在了她的身前。
见容晞颦眉捂着心口,慕淮低声道:“想吐便歇会再吃,今晨至少也要把孤为你盛的粥用下。”
语气不轻,却带着哄诱的意味。
尹诚心中有了猜测,同慕淮对视了片刻。
慕淮会出了尹诚的心意,颔首后唇角微牵,道出的二字印证了尹诚的猜想——
“有了。”
言罢,容晞垂首,耳珠红得似是要滴血。
尹诚连道恭喜,他比慕淮年长几岁,早几年便有了妻室,可他的妻子却一直没能怀孕。
尹诚深知,子嗣需要缘分,他也敬爱着妻子,不欲纳妾。
而慕淮,年仅二十一岁。
至高的权势、美人、子嗣都有了。
尹诚虽由衷的替慕淮高兴,却也深叹,人和人的命运还真是不同。
早食用毕后,慕淮便让容晞先回去休息,他说他上午有公事处理,下午再带她和浣娘的尸身回汴京。
慕淮差人将洪州当地的府州军监、通判、和容晞出事这地所辖的县令唤到了馆驿处。
前世容晞死后,慕淮便一直想要剿匪。
而这剿匪,自是要从洪都这地界下手。
可剿匪一事,却拖了数年。
原因有三——
其一:齐国的乡县往往由当地宗族自治,辨不清到底是农还是匪,往往农会受匪所挟。
其二:州郡地方兵往往没有太多实力,骁勇善战的往往都驻守在边疆和汴都内,大齐武力最强的军队是天武、捧日、龙卫、神为四军,统称为上四军①。
其三:亦是最重要的缘由,那些悍匪的据点多数在深山老林中,很难寻到,前世他寻这些悍匪窝子,便用了许多人力和时间。
但今世的局势全然不同。
慕淮召来了那些官员后,先凛面斥了那些尸位素餐的冗官,语带威胁地点话,让这些官员收敛,不可苛扣百姓和农民的税赋。
知当地的官兵不及上四军精悍,便又言,过段时日,他会派军头司的人监督这些兵士练武,为剿匪做好准备。
慕淮凭着前世记忆,将泛黄的羊皮卷摊开,在洪都地图上圈圈画画,指定了几个地点,很具体地对洪都军监说出了匪窝的位置。
洪都官员听罢俱是难以置信,他们不敢当面怀疑,这总在汴京的太子,为何会对洪都的地界如此熟悉,甚至连洪都偏僻之地的要志都能一一说出。
太子之命,他们恭敬应下。
未时三刻时,洪都的重要官员从馆驿走出,他们未用午食,又饿又乏,额上也渗出了冷汗。
如此落魄之态,自然是被慕淮吓的。
这位年轻的东宫太子却然励精图治,智识过人。
可精力也属实是过于旺盛,议政时眸色凌厉,稍有些咄咄逼人,一刻都不让人休息,只让下人端上了些茶水,似是不知疲惫。
慕淮这次来洪都时间很赶,他来之前虽同庄帝禀明了缘由,却也深知自己才刚刚继位为储,不宜离汴京过久。
待那些官员走后,侍从已备好了宽敞的轩车和放置浣娘尸身的平头车。
慕淮和容晞坐在轩车中,尹诚骑马在前,回汴京时,众人行的是御道,路途平稳,容晞难得没有害喜,靠在慕淮的怀中睡了一觉。
至汴京后,慕淮陪容晞去了浣娘一家住的窄巷小宅,听罢浣娘的死讯,浣娘的一双儿女扑到容晞的怀中,悲伤的哭了起来。
容晞看着不大的两个孩子,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涌。
浣娘的丈夫不大能接受她已然离世的消息,他不是寻常智力的男子,受此打击后,突然变得精神失常。
他不断喃喃着:“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告诉那人你们去了洪都…若我没说,浣娘…浣娘就不会死了。”
容晞刚想询问浣娘丈夫到底是谁问了他浣娘和她的去向,浣娘丈夫突地坐在地上,如孩童般嚎啕大哭。
慕淮在宅门前听到了浣娘丈夫的哭声,立即冲进屋间中,护住了容晞。
容晞强抑着泪,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尹诚没有儿女,便将浣娘的一双儿女收为了义子义女。
浣娘丈夫虽然智力不大正常,但体格却还算健魄,尹诚便准备待他精神稍微正常些后,将他调到自己所辖的营曹中,做个运粮草的差事,吃朝廷俸禄。
若想看他的儿女,也可同管事商议时间,来尹府看望。
浣娘的家人虽有了安排,但未寻到始作俑者,容晞仍是如鲠在喉。
归宫前,因慕淮和尹诚中午都未用任何饭食,便决意在御街新开的会仙酒楼用些酒食。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酒楼中宾客喧嚣。
汴都人对饮食都很奢侈,就是寻常百姓家,隔个几日也会选择不开火,举家去到酒楼用晚食。
瓦子中市易着四海八荒的珍奇之物,人情和畅,颇有盛世之景。
容晞怀着心事,坐在酒楼之上的雅间中,看向了窗外热闹的景象。
慕淮则坐在她身侧,静默地看着她皎丽恬美的侧颜。
他想,有她在,他头一回觉得这江山甚美,一切突有了生机和活力。
不再似前世一样。
所有的人和事于他眼中,都是冷冰冰的,发灰发暗。
见女人食欲不振,慕淮刚要拾筷为她夹菜,容晞这时捂住了心口,同慕淮讲,她想出室呕吐。
慕淮见她难受,知道女子面子薄,当着尹诚的面不想失态,便应了容晞的请求,让侍从跟着她去。
适才进这会仙酒楼时,所有男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慕淮有些后悔,但大话已经讲了出去,他昨夜同她讲,有他在,她不必再掩着容貌。
可现下,他悔极,当时就应该让她戴个纱罩。
她这相貌太过乍眼,适才他真想把那些男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容晞离开后,尹诚明显觉出,慕淮同他对饮时明显心不在焉。
看来他对这女子是真上心了。
尹诚淡哂,为浣娘的一双儿女各自夹了个鸡腿。
慕淮等了半晌,那女人却仍没回来,他心中蓦地有些紧张。
便沉脸出了雅间,决意自己去寻她。
会仙楼的环廊处,突地有了利刃出鞘的森寒之音。
慕淮闻声,眸色微变。
徇着声音望去时,竟发现他的侍从已然拔了刀,挡护在了容晞的身前。
一打扮矜贵的世家少年拽住了容晞的衣袖,见侍从拔刀抵在了他的颈脖处,却是未露任何惊惧。
那少年皮相生得很好,骨骼清奇,看上去甚至有些妖冶,棕色的眸子微转时,可谓鹰视狼顾。
他身后亦有侍从,只是那些侍从却不是中原人士的长相。
双方对峙,隐隐有剑拔弩张之势。
慕淮眸色微深,阔步往众人方向走去,待看清那少年长相时,他锋眉微挑。
原来是这个狼崽子。
第27章 抢你女人
慕淮前世登基为帝后,便有人说,若齐国君主是中原凶猛的狮子, 那鹘国的拓跋虞便是西疆凶狠的豺狼。
他前世见过拓跋虞一面,这拓跋虞是鹘国罗鹭可汗的养子,说来他的身世也颇为传奇。
鹘国仍是奴隶制度的国家, 他本是从中原流落到鹘国的异乡人, 却深得这位无法生育的可汗的宠爱,从一蛮奴变成了养子, 甚至成了世子。
他继位第三年时,拓跋虞便以世子身份来齐国朝贡, 他恃才傲物, 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比试时, 大齐最骁勇的战士都不是他的对手,惟大将尹诚勉强胜过。
而拓跋虞来齐这一年, 才十七岁, 声线还未完全变为成年男子之音, 身量也没长齐全。
罗鹭可汗在世时,便是野心勃勃,急欲取代鹘国大君之位。待他去世后,拓跋虞自是子承父志。
拓跋虞还未继可汗之位时, 便排除异己, 杀了罗鹭可汗的亲生兄弟, 小小年纪行事狠辣,却也懂得为君之道, 深得其部下信任。
慕淮忆得, 那时鹘国间的内斗便已让其自顾不暇, 他本想趁此时机吞并鹘国,但因着尹诚的去世,和与燕国的连年争斗,齐国国力已然受损,只得将此事作罢。
鹘国内斗未休,他便殡了天,自是不知拓跋虞有没有成功夺权。
但不管他有没有当上大君,这狼崽子都是个祸害,来了齐国境内,还敢觊觎他的女人,自是甭想活着离开。
待走到拓跋虞身侧后,慕淮冷声命道:“松开她。”
言罢,便将容晞拽到身后,挡护在前。
拓跋虞垂目看了眼脖子上架的利刃,又打量了番眼前的男人。
只见慕淮面貌有着中原文士的雅人深致,清隽又俊美,可气场却是极为凌厉摄人。
他猜,这男子不是齐国高官,便是王侯将相。
容晞看着眼前有些面善的少年,视线停驻,与他对视着。
慕淮不悦道:“还不随我回去?”
这是在坊间酒楼,他不方便当着百姓的面动手,慕淮准备派侍从跟着这些人,于暗中偷袭刺杀倒还能剩不少功夫。
就让这狼崽子再多活几个时辰。
待慕淮将容晞牵回了雅间处后,拓跋虞盯着二人的背影,眸色愈深。
他身后的侍从略有些无奈地规劝,道:“主子…虽说那女子生得貌美,但…这毕竟是在齐境,您可不能说抢便抢……”
拓跋虞冷笑一声,斥道:“用你多嘴?”
那侍从立即噤声。
来汴都这几日,他们这位小世子将甜水巷的青楼和院街舍坊都逛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