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晞不知翟诗音是怎样知道这件事的,她猜出了她的心思,怨不得这些时日,丹香说,宫里已经有人在传她的身世了。
都言她本是罪臣之女,却一直瞒着太子殿下。
慕淮勒令,将这些传言压了下去,可这事已经有了风声,再压便很是棘手。
没人闲到会去查她的底细,毕竟以往也有帝王纳了民间女为妃。
这些传言,定是翟诗音散布的
容晞暗自攥紧了粉拳。
翟诗音见容晞不语,语气稍有些咄咄逼人,又道:“这容炳若有儿女,便是你这个年岁。容良娣真是好手段,同太子隐瞒了罪臣之女的身份,还母凭子贵有了位份,就不怕事情败露吗?”
容晞却微微勾唇,笑得娇艳。
翟诗音微怔时,却见容晞拿那双桃花眸子上下打量着她,语气平静地回道:“你从哪听得的消息?随意寻个同我一个姓氏的臣子,就要安成我的父亲,翟小姐的生活可真是清闲。”
容晞不想因着父亲的事给慕淮添麻烦,翟诗音有备而来,要来给她添堵,她现下还不能暴露身份。
翟诗音自是不能完全确认容晞到底是不是容炳之女,见容晞依旧云淡风轻,她温柔的嗓音沉了几分,谑笑道:“甭管你是不是那容炳之女,这宫里宫外已经有不少人在传,当朝太子竟是娶了个罪臣之女为良娣。过阵子,谏院那帮御史便会上折子弹劾此事。本身太子许你的位份就过高,你身份低贱并无出身,本该收敛性情,竟还恃宠生娇的跋扈上了。容良娣,我奉劝你,做人要低调些,别以为怀了子嗣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把柄都攥在别人手中,不怕哪天从高处坠下来吗?“
容晞自同慕淮回宫后,对于自己身份的事,就从未瞒过慕淮。
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虽是真的,她对此无能为力。
可翟诗音又有什么脸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慕淮未松口许她位份,她就仗着是皇后的侄女,礼部尚书的翟长女,一口一个身份,一口一个低贱的教训她。
真当自己已经是东宫太子妃了吗?
现在就在她面前摆正室谱子,要请她喝妾室茶。
见容晞果然愠怒,纤弱的肩头也气得发抖,翟诗音笑意愈深,又言:“劝你好自为之,恃宠生骄的妃嫔向来都没好下场,更遑论是你这种没身份,只能仰仗夫主宠爱的妾室……”
话还未毕,众人便见身量娇小的容良娣快步走到了稍高她一些的翟诗音面前,扬手便箍了她一巴掌。
“啪——”的一声,听着格外的响亮清脆。
这一巴掌力道很重,翟诗音被打得头脑一嗡。
她难以置信。
虽知道容晞是从民间来的,行事粗鄙,可却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竟会动手打人巴掌?
容晞的手心亦是火辣辣的疼,她以前就替俞昭容掌过宫人的嘴,知道用什么力道能让人更疼。
翟诗音挨的这一下,光消肿就得三日。
翟诗音半晌才缓过神来,她只带了一个宫女,自是不及身侧一堆侍从的容晞人多势众。
她捂着泛疼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容晞,语气带着怒意地问:“你…你敢打我?我是皇后的侄女,你一个良娣竟敢打我?”
提到皇后,容晞嗤笑一声。
若不是皇后,俞昭容也不会落胎。
她真是恨死这几个姓翟的女人了。
容晞甜柔的嗓子这时听着竟有些迫人,她冷声对翟诗音道:“你听好了,我是没有任何母家背景,但却又如你所说,我有太子的宠爱,又怀了皇嗣。你若敢欺我半厘,你看太子护不护我?若你真有自信,能顺利入东宫为正妃,那我便在东宫候着你,看你能不能将太子的宠爱从我手里夺走。”
“你……”
翟诗音已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容晞瞧见了不远处熟悉的身影,见那翟诗音捂着脸颊要离开这处时,忙将发上簪子拔了下来,随后在丹香吃惊的眼神下,将自己的发髻拨得散乱。
翟诗音瞧见了容晞的举动,暗叹这女人真是个疯婆子,现在应是已经丧了心智,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做的举动一个比一个让人费解,没半分皇家仪态。
刚要转身离去,却听见一道抑着怒气的声音从不远传来——
慕淮面色阴鸷,挺拔如松的站在众人身前,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翟诗音刚要回话,却见容晞如受惊的黄莺一般,当着她的面,扑进了男人的怀中。
适才她还一脸要吃了她的神情,现下却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
慕淮拥住了她,嗓音略带着急切,复问道:“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只见容晞在翟诗音吃惊的神色下,将脑袋靠在了男人的怀中,用极委屈的嗓音细声道:“殿下,翟小姐适才要教训妾身,您快看看妾身发髻上的发钗,都被翟小姐打掉了,妾身好痛的。”
第39章 忠犬(二更)
那娇弱的女人在他怀中万分可怜地嘤嘤啼泣,慕淮如今最见不得容晞哭,对翟诗音扯了容晞头发的事亦丝毫未生怀疑。
他在心中认准了, 就是这个叫翟什么诗的人,欺负了他的女人。
虽说慕淮清楚,皇后有意将自己的侄女许给他做正妃,但纵是经历了两世,他到现在都能未分清翟诗音和翟诗画究竟谁是谁。
名字分不清,容貌亦是辨不出,且印象模糊。
夜色微朦, 翟诗音知道自己的脸已肿得老高, 自是不想让慕淮看到自己现在的丑态,便捂着脸,亦将头首别过了一侧。
慕淮隐约记得, 容晞那次在宫道上便是被其中一个翟氏女欺侮了一通,他本就分辨不清翟氏二女的相貌, 翟诗音又别着脸。
他想起上次在宫道处,其中一人便往容晞的脸上掷了梅枝,如今又拽她头发。
两次的手法虽不同, 却都是极为作贱人的法子。
慕淮眸色微觑, 眼前的这个女人,便该是上次被他罚跪的那个贱人。
他嗓音森冷,沉声问道:“上次孤让你在宫道处罚跪, 你还没尝够教训,胆子却是愈肥,竟敢欺负孤的良娣?”
翟诗音微怔。
什么罚跪?慕淮什么时候让她罚跪过?
慕淮见翟诗音神色措然,又见怀中女人的泪已沾湿了他华贵的宴衣, 心中倏地冉起了一阵暴虐。
他强抑着这种情绪,又斥向翟诗音:“还不跪下。”
翟诗音被慕淮森冷的嗓音骇得一凛,不大情愿地跪在冰冷的石地后,心中渐渐恍然。
上次翟诗画去宫中梅苑折梅,那个叶氏医女冲撞了她,慕淮之前那个满脸麻子的丑婢子便为那叶医女求情。
翟诗画向来没脑子,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便扬了那宫女一脸的梅花。
翟诗音没想到,慕淮竟是将她当成了翟诗画!
她忙解释道:“殿…殿下,上次那事是我妹妹翟诗画,不是我做的。”
慕淮轻轻抚着怀中女人上下起伏的纤瘦背脊,却不知容晞一早就停止了抽泣。
她听见翟诗音这样说,唇畔悄悄勾起了笑意。
既然上次这事不是她做的,那她这话意,便是应了这次之事,是她做的。
果然,慕淮神色愈发阴冷,嗓音也是愈发迫人:“孤不管上次欺侮孤身侧宫女之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就问你今夜哪来的胆子,敢扯良娣的头发?”
翟诗音百口莫辨。
他爹爹翟卓有十八房姨娘,这些年她也是见惯了后院的那些妻妾争斗,亦见过如容晞这般跋扈的。
可如她这般,恶人先告状的,却是头一次见。
翟诗音清丽的美目中已然溢出了泪花,她忙对慕淮解释道:“殿下…臣女今夜未曾对容良娣动过手,可容良娣她…她却动手打了臣女一巴掌。”
慕淮微嗤一声,道:“孤的良娣最是温驯柔弱,平日连捏死一只虫子都不敢,若真的打你,也定是你言语狂悖才惹恼了她。”
翟诗音心中愈发不安,现在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她强自让自己冷静,又对慕淮道:“可臣女…臣女并没有打容良娣,是容良娣她自己拨散了头发,又拔掉了钗子,诬陷臣女。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问问我身侧的婢女。”
翟诗音的丫鬟连连点头,带着对慕淮的惧意,颤声道:“回殿下…确实是容良娣自己拨散了头发,陷害我家小姐的。”
容晞用那副因泣而变得嗓音哽咽微哑的可怜模样,在慕淮怀中小声道:“翟小姐莫要信口雌黄了,你丫鬟自是要维护你的。若你拿这招诓骗殿下,那大可让我身侧的宫女和侍从说说,到底是你扯了我的头发,还是我惺惺作态,扯了自己的头发……”
言罢,慕淮沉声问向在场众人:“都言实话,到底是不是翟氏女打了容良娣?”
东宫侍从和丹香俱都半屈双膝,垂着头首,口风一致地答:“回殿下,是翟小姐扯了容良娣的头发。”
话落,翟诗音身上的力气好像在一瞬被抽走,无力地瘫跪在地。
她从小到大,被父母奉若掌上明珠,从未挨过责打。
今日却被那个贱妾打了一巴掌。
她亦是从未受过这般的委屈,这帮刁奴竟是颠倒黑白,让她落实了莫须有的罪名。
翟诗音暗自用指甲抠着掌心中的肉,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让这个可恶的女人付出代价。
慕淮扫了眼跪在地上的翟诗音,那眸色似在看一只蚂蚁,低醇的嗓音隐隐透着戾气,他冷声命他身后的侍从道:“既是喜欢扯人头发,那孤今夜便让你长个教训,来人,将这翟氏女的头发都拔了,一根都不许留。”
为首侍从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应了声:“是。”
翟诗音难以置信,她这头浓密乌黑的长发是用无数昂贵的草药和香泽盥洗出来的,慕淮竟然要将它们都拔掉。
她忙将双臂置于头顶,对慕淮哭求道:“求殿下饶了臣女,臣女真的冤枉,臣女真的没有对容良娣动手……”
皇后身侧的大宫女闻声寻来,见到翟诗音跪在地上,面色不由得吓得一白。
怎么就招惹上了这个煞主。
适才皇后见翟诗音久不归宴,这才派了她来寻翟诗音。
大宫女忙走到众人身前,恭敬对慕淮施礼后,低首说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派奴婢来寻翟小姐,奴婢…这便该带着翟小姐回宴上去了。”
翟诗音见皇后大宫女至此,稍舒了口气。
慕淮眸色锐利摄人,他睥睨着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女人,沉声道:“回宴上可以,等她头发被拔完后,再回去。”
说罢,慕淮的侍从便要上手,去生生地扯拽翟诗音那一头秀丽的乌发。
大宫女忙挡护在翟诗音的身前,她是皇后从母家带来的女使,自是见过许多阵仗。
她已然猜出,这翟诗音应是得罪了容良娣,而太子是在替容良娣撑腰。
大宫女忙对慕淮道:“殿下…翟小姐毕竟是皇后的侄女,而皇后虽非您的生母,却是您的嫡母。您看在皇后的面子上,饶翟小姐一次罢......”
慕淮最讨厌别人同他提条件,更遑论这宫女还要拿皇后压他一头,他眉间阴戾之色更甚,继续命道:“把这宫女推开,继续拔她头发,若留下一根,孤惟你是问。”
大宫女被侍从一把推开后,便知自己劝不动慕淮这个阎罗,忙快步跑回紫瑞殿,去向皇后求援去了。
慕淮听着翟诗音愈来愈高的哭声,不耐地蹙起了锋眉,低声对怀中的女人道:“走罢,孤陪你回东宫。”
容晞点了点头,可没走几步,却觉脚腕那处锐痛,她颦着眉目,暗觉应是适才走得过急,扭到了脚腕。
慕淮觉出了她的异样,询问道:“怎么了?”
容晞指了指脚腕,小声回道:“殿下…妾身怕是扭到了脚腕,走得会慢些。”
丹香这时道:“那奴婢去找辇子院的人,给良娣抬个辇来。”
慕淮摆手,制止住了丹香。
他嗓音恢复了往昔的平静,道:“不必了。”
言罢,便当着翟诗音和她宫女的面,将容晞拦腰抱在了怀中,凛着清俊的面容阔步往东宫的方向走去。
慕淮和容晞的身影渐远后,皇后亲自寻了过来,立即命拔翟诗音头发的侍从松手。
侍从虽怕慕淮会怪罪,可眼前那人毕竟是皇后,终是松开了翟诗音。
皇后冷着敷了厚粉的面容,让身后宫女带着翟诗音回去。
而翟诗画站在皇后身侧,看着自己的长姐如此落魄狼狈,娇俏的圆脸竟是冉起了淡淡的笑意。
******
归东宫后,慕淮立即派丹香唤来了太医,为容晞查看脚伤。
太医说容晞的脚腕只是寸了筋脉,让下人用去肿化瘀的药油推揉几日受伤的腕部,便可痊愈。
待那太医走后,慕淮见容晞发髻微散,眼眶亦是微红,有种纤弱的美态,不禁蹙眉,低声问道:“那翟氏女今日同你说了何话?”
容晞微抿柔唇,半躺在偏殿的罗汉床处,看着坐在她身侧的慕淮,未回复他的言语,而是细声问道:“殿下…怪妾身打了那翟小姐吗?”
慕淮听罢,薄唇微勾。
他将丹香手中的药油接过后,挥手示意她退下。
随后在容晞微有些惊诧的神色下,亲自将药油揉搓于微粝的掌心,复又替她揉着受伤的脚腕,低声道:“那日你随孤去翰林院,替孤挡了慕芊太监从屋檐上泼下的冷水,孤那日本想让侍从打那太监的手板,却没成想你一个小丫头,竟是接过了戒尺,毫不留情地教训起那太监来。”
容晞听罢,略有些赧然地垂了眼目,声如蚊讷道:“那夫君会觉得妾身…泼辣吗?“
慕淮淡哂,边控制着自己的手劲,怕自己力道过重,这娇气的女人会呼痛,边回道:“那时孤便想,跟在孤身旁的宫女,绝不能行事畏缩,就得同你一样,厉害些。”
容晞心中微暖,便将纤手覆上了男人的手背,柔声道:“夫君,还是让妾身自己来罢……”
慕淮掀眸,那双稍显凉薄的眼看向她时带着探寻,他复问道:“所以那个翟氏女,到底同你讲了何话?说予孤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