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静挥了挥手:“这本来便是你们的东西,要多少拿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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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带着小修士走出了“苍梧洞天”,程静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外, 必须眼见着他们离去, 她才安心。
刚出门外,那道长忽然转身,程静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反悔了?
却只见那位道长在门前放了一些灵石, 笑道:“小友, 贫道差点忘了表达歉意,身上没带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这些灵石便作为报答,多谢宝地给了这些弟子们一段愉快的修行时间,替我向尊师问好。”
这些真的不够给程静塞牙缝,这道长是真的穷!……
程静对着手指,水汪汪的眼睛眨了起来:“不愧是太虚门的人,果然高风亮节,只是……我师叔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以财色来衡量,我虽年幼,却不想成为利来利往的俗人……”
程静蹲下身捧起那丁点儿灵石,掷了出去。
那些小修士们各个义愤填膺的说道:“不知好歹!”然后手忙脚乱的在地上捡起了灵石。
那道长却兴致盎然道:“那么你……”
“就当做你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道长大笑道:“好,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在下剑雪衣寒,在太虚门可以找到我。”
程静心满意足!却忽然想到什么,朝着剑雪衣寒问:“喂,你呆了这么久,有没有偷我的善法甘霖?”
剑雪衣寒愣了愣,“当初我的确为寻水源才路过此地,但我来时已寻到,所以,你们的善法甘霖,我虽知是珍宝,却未动分毫,请你放心。”
程静愣了愣,心道,真是个呆子。
虽说魔修和剑修向来势不两立,但这剑雪衣寒倒是个妙人,从第一眼见她起,便是端端的拿着正眼瞧她,还为避免伤及她特地收敛了太虚门特有的天罡剑气。交个这样的朋友,有益无害。
程静终于关上了门,在门外,小修士们纷纷询问他们的剑雪前辈,为什么要对一个小魔修低声下气,明明一剑可以送她上西天的呀!而剑雪衣寒却笑着说道:“人也好,魔也好,天道恒在,清浊共存。”
只不过一句话,小修士们却炸开了锅:
“剑雪前辈,你说的和我们师叔说的不一样呀!”
“对呀对呀……我们师叔告诉我们的是,见到妖魔,有你没我!”
“什么有你没我!是有我没你!”
“管他什么,反正我们师叔说过,我们身为剑修,要对起手上青锋!欲修剑,先成剑心,若问剑心在何处?……恩……在何处呢?”
“管他在何处,剑雪前辈,这些灵石你真的不要啦?真的送给我们啦?”
“恩。”
程静关上法门,同红尘俗世划开了界线,便奔着书楼后面的莲花池而去。
走过七星台,远远的便听到一阵汩汩的水声,混合着随风传送而来的莲花香,使人心神舒畅。
这“苍梧洞天”清幽静谧,穹顶上是温柔的皓月和璀璨的星空,将“苍梧洞天”整个空间笼罩在夜色下。
“苍梧洞天”虽然没有白昼,却是个四季共存的奇妙之地。东有松柏落雪声,西有莲池水盈盈,南方深涧千里火,北面竹枝送香风。
程静所行而去的莲花池,正位于“苍梧洞天”以西。
远远的,她便望到了那片接天连地的莲池,它们仍然是肆意怒放的姿态,池水上氤氲的雾气使它们缭绕成依稀的水彩,夜色暗沉,它们的莲蕊却散发着熹微的光芒,将那方天地映照成灯火辉煌的热闹景象。
程静走进那片热闹,在池边坐了下去,水面上倒影着她陌生的影子,她一手支地,一手伸进水里将那影子搅碎,心道:“当年朱红正是这莲池中的一棵红莲,机缘下得道化形,纵然离开了莲池,可她的根仍在这,当同这莲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才是。”
程静枕着自己的手臂望向天空,“看莲池现下的样子,朱红该是安好的,只是她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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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顺着熟悉的小路,沿着莲花池相反的方向走,绕过七星台,自西向东而去。
越往东走,脚下的绿意越淡,渐渐的,便成了满地枯黄,走着走着,连那枯黄的颜色也看不到了,满天满地,扑面而来的皆是簌簌的雪花,脚下都成了深深浅浅的积雪。
眼前除了裹着银装的松柏,便只剩下茫茫的苍白了,偶尔有一两只雪狐在雪松林间吱吱的窃窃私语,似乎是在欢迎程静回到这个地方。
程静抬头望着极东方向,那是一座独立的高峰,兀自屹立在东方飘摇的风雪之中,在高峰正对程静的方向,是一个千百米的断崖,断崖上是一座平坦的宽阔台子,上面立着一尊城门般高大的青铜鼎,她正是要去向那儿。
在这“苍梧洞天”之中,每个方向都有一座高台,像西边是七星台,东边便是眼前落雪峰上的铜鼎台,还有南方荒火渊上的祝融台,以及北面竹林中的青竹台,这些台子都有各自的妙用。
程静此去便是铜鼎台。
苍梧洞天的门禁被损,有点本事的想要进来不是难事,以程静现下能为,像几千年前的清凡一般,设下同样的阵法结界几乎不可能。
但她想要洗髓,一定不能被人打扰!否则,走火入魔,是最轻的后果。
程静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只有应急的门禁符阵。
符阵的名字叫做“七星隐匿”,这种符阵所需符文不多,只须七枚,但每一枚都是不同属性的三阶符文,需要在青铜鼎中运用秘法炼制材料。
在琅华界,符修者越来越少,第一符修师,是太虚门的客卿长老许欣媚,她是七品符修师,便无人能及。能画出三阶符文,在一般的宗门也算有点水平了,何况程静还不算是符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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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终于顺着山路走到了“铜鼎台”上,她气喘吁吁,腿脚吃力,干脆坐下来歇息片刻,她心道谢青青平时都是怎么修行的,即便是个普通人,也比她这身子耐劳呢。
因为要画符,她省着灵力步行,人累心更累。
程静走到铜鼎面前,只有铜鼎的一只脚高,这尊铜鼎共有三只脚,程静在铜鼎边转了一圈,用手在铜鼎的每只脚边各拍了一下,随即双手结印念念有词:“乾坤鼎立,天地挪移,秋池觐见,望开须弥。”
咒语一落,那青铜鼎“轰隆”一声在原地转了半圈,竟然在地上转出一个半圆形大坑,仔细一看,那个坑的形状和位置,和铜鼎脚下原本的太极图竟然是相吻合的,这么一转,仿佛将那个图形,从白色的阳面,转成了黑色的阴面。
看来那坑的存在不是被铜鼎一转之下转出来的,而是它早已存在,只不过被藏在铜鼎脚下的太极图石板之下。
程静一跃而下,其实更准确的说这是个山洞,这便是程静和清凡从前放置杂物的地方。
洞顶上是那个借以隐蔽的铜鼎,洞中做过简陋的修整,在洞壁上还用绿色的荧光绘着一些怪异的简笔画,整个山洞呈四方形,每个墙角的上方都用青铜的托板托举着一根蜡烛,这蜡烛不知材料,更不知烧了多少年岁。
蜡烛燃烧,一室温暖,景色如昔,睹物思人。
整齐的储物架靠墙立着,程静仿佛看到清凡正站在墙角的架子边,拉开抽屉对她说:“程静,为师给你画了有趣的傀儡符,你说为师不陪你,你整日都很寂寞,为师性子就这样清净,也不知该当如何哄你开心,这些符文如果能让你不那么寂寥,为师每天都画给你好不好?”
年少的程静撇着嘴哼了一声,“会说话么?”
“还未能说人话,但会像小动物一样发出声音。”
“那多没劲,我不要!”
少年程静,只是喜欢师傅和她说话而已,但师傅大多时光,都在安静的打坐修行,像一座雕塑,像苍梧洞天的一棵树,像苍穹上那一轮皎洁冰凉的皓月,无声无息。
程静心神恍惚,她拉开那扇抽屉,轻轻拿出一枚符,捏在二指间,念动秘诀,只见符文从指间飘出,缓缓的落在地上,化成一缕烟雾,待烟雾散尽,耳边传来了哟哟鹿鸣之声,一只短脚的小鹿到程静膝盖那么高,一边小声的叫唤,一边亲昵的蹭着她的小腿。
程静将所有的傀儡符都小心的收放在储物戒指,这才缓缓俯下身,摸了摸小鹿,对着虚空道了句:“好……”
第176章 虚幻·第一
这厢程静正在鸿蒙谷的铜鼎台上熔炼材料。
那厢, 青云小师兄却从贪狼山脚下的弃谷,一路摸索到了鸿蒙谷之外的河边。
原本以他和程静的修为差距,程静有意隐瞒行踪, 他是不可能追寻到的, 但是程静一时疏忽大意, 犯了个错误, 她捡了青云小师兄送给谢青青的月弦扇。
那月弦扇原本便是青云小师兄的法宝,即便是后来转送给了谢青青, 月弦扇上也留有他的法氛和印记,程静带着那扇子一路御器飞行,扇子所受到的法力波动,青云小师兄在隐约间是会有一些感应的,只不过那感应极浅, 倘若他无心探知,那点细微的感应很容易便被忽视, 只是青云小师兄在弃谷搜寻那道风的踪迹时,察觉到地上的月弦扇不见了,这才刻意用神识去感知,一路寻着断断续续的踪迹, 追了过来。
但当他好不容易到了这条小河边, 月弦扇所反馈过的法氛痕迹,忽然便戛然而止,仿佛这儿是它的终点,但这儿却根本荒无一人。
正当他绕着小河用神识探查的时候, 河的那边忽然闯进了几个来人。
只见来者三人, 两男一女,皆穿着清一色的蓝色道袍, 看上去都只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他们大跨着步子,脸上神情乖戾,身上却散发着稀薄的正气法氛。
青云小师兄一眼便看出他们的根基,左右也不过筑基,但好奇心和他惯性的警觉,使他收了神识,对自己使用了一个隐身符。这种障眼法,在高人面前都是无用的,但骗一骗这群小孩的眼睛,还是绰绰有余。
这三个小朋友越走越近,只听个子最高的那人朗声笑道:“如果剑雪前辈问起来,你们告诉他,是我带你们来的,让他问我的不是好了。”
和他随行的低个子男孩赶忙附和道:“青云师兄果然不愧为宗门护法的亲传徒弟,像我们这些没有名师的弟子,是不敢忤逆剑雪前辈的,说起来剑雪前辈身为执剑长老,跟青云师兄的师傅地位是一样的呢,想来看着您师傅的颜面,剑雪前辈也不敢多说您几句。”
那高个子叫青云清风的人受了奉承,脸上意气风发,他笑了笑:“本来他和我师傅的关系便不好,两个人的意见从来没一致过。倘若这次外出历练是由我师傅带队,那处修行宝地早被我师傅夺过来鸠占鹊巢了,只有剑雪衣寒那种怂货,才会胡言乱语什么清浊共存。真是笑话,如果清浊可以共存,那要我们这些剑修者何用?何况修行宝地都是天地所化,何来主人?还不是强者得之!我现在便去夺了那妮子的洞府,顺便除魔卫道。”
青云清风一席话说的低个子连声叫好,这时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子怯怯的说道:“青云师兄,鸠占鹊巢是贬义词……”
低个子顿时双眉一扬,大声道:“青云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厉害你带我来夺府啊?没本事闭上臭嘴,竟然质疑青云师兄,你还不是屁颠屁颠跟着青云师兄过来。”
那女孩当即低下脸去,青云清风抬手在低个子面前一档,说道:“璇玑,好了,少说点,小瑶师妹是我执意邀请来的。”
青云清风说完,低头对小瑶柔声道:“小瑶,是师兄才疏学浅,用错了词,师兄以后记住了,鸠占鹊巢呢,是个贬义词。”
小瑶这才怯怯的道了句“恩”,接着说道:“青云师兄,剑雪前辈当时带我们走的时候,告诉过我们,抢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他还说,那座洞府,不要我们对人提,剑雪前辈只是暂离几天去收集宗门制符的材料,让我们自由活动,但没说自由到罔顾他的教导。”
青云清风笑着拍了拍小瑶的肩膀,“傻师妹……我是刚刚才被派下山来的呀,那天我不在这儿,没受到他的教导。更何况,那天如果我在,结果便不同了呢,我师傅以前说过,剑雪衣寒是咱们太虚门的鹜人,他说的话,都是歪理,信不得的,当时只是没人辩驳他。”
他们说着话,便走到了小河边的那座崖壁前,低个子璇玑快步奔过去,指着岩壁道:“师兄您看!在这儿!虽然咱们的修为远不及剑雪前辈,不能够开启法门,但是青云师兄,以您师傅送您的‘破荒印’之力一定能破开!”
青云清风点了点头,便打开储物戒指,去拿破荒印,丝毫没有察觉到,青云小师兄正在他的身边静静的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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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静终于画好了符箓,七枚符箓,实在不能更多了!她已经快要画的灵力枯竭,三阶的符箓,因程静太过刻意短时间求量,所以质量上多少都有点瑕疵,只能算同阶下品,但她还是感到老怀甚慰。
鸿蒙谷的法门位置,在西方的一片绿林中,那儿有一颗参天茂盛的梧桐树,法门的阵眼便是那棵梧桐。
她终于到达那棵梧桐,只感觉口干舌燥,腰腿都酸掉。
她正要做最后一道功夫,将画好的符箓炼化在法门上时,却察觉到法门之外有法力波动,她心下警觉,当即伸手抵在法门上,发散神识去探查法门之外的动静。
程静熟悉阵法,所以很快神识便透门而过,只见门外站着三个太虚门弟子,他们刚拿出一面三角形的镜子,在商量如何打破鸿蒙谷的法门。他们周围还有一股魔息,程静只轻轻一探,便知道有位魔修在他们旁边隐匿了身形。
“这是反悔了,想来夺府么?可惜,这次你们便没那么好的运气穿门而入了。”
她抬起双手,左右齐出,虚空翻转了一下,念了个口诀,催动御火术引燃手上的符箓,接着,她沿着法门上的太极阴阳图,将七枚燃烧的符箓已混沌之态熔在太极图的两仪之相上。
与此同时,她看到鸿蒙谷之外,在三个太虚门弟子的身边,忽然便多出了一个人来,那个魔修终于现形出来了。
那人是青云小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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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鸿蒙谷法门所应的石壁前,青云清风三人正缓缓举起破荒印,此时是黄昏时候,夕阳像金色粉尘铺满了山野,在石壁上投下了他们三人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