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大乘的修士,对于道心的要求,则更是严苛,很多修士往往修为高深,却因为道心不明,而在修行之路上行差踏错。所以,修者之路,对于道心的考验无处不在,在宗门,会有作业、考试、比赛,在秘境里,也往往能遇见秘境主人有意无意设下的道心考验。
这些考验,许是他们自己的心魔,又许是别的。
会是心魔的考验么?
接,还是不接?符水云凝望匕首上的幽幽光泽。
剑者无所畏惧,不必犹豫,又何必犹豫。
在握住匕首的刹那,一道幽光将符水云浑身笼罩,符水云眼前忽然一花,周围的景色,似都化作虚无,在她的面前,是一片混沌,混沌之中,仿佛有无数通道从身边掠过,又仿佛有无数扇门在她的面前被一一打开……
耳畔传来一个明明倨傲,却又底气不足的声音:“剑者,你爱宝物么?”
“爱。”
“你爱剑么?”
“爱。”
“你,爱人么?”
“嗯?爱人?”符水云迟疑道。
“敬爱,宠爱,情人之爱,长幼之爱,众生之爱,都是爱人,这是曾经一个故人对我说的,你认为对么?”
“对。”
“那么,你,爱人么?”
“我想我是爱的。”
“宝物与剑,剑与人,若只能三选其一,你作何选择?”
“我优先选剑或人,不同的剑,不同的人,在我心里的分量不同,我现在答不了你。”
“若是分量相同呢?”
“我选人。”
“你撒谎。”
“我没有撒谎。”
“她从前,选择了剑。”
“她?是谁?”
“匕首出鞘,你就能看到她了。”
符水云低头朝匕首望去,缓缓拉出了匕首。匕首上寒光流淌,如月如水,竟又是让人看不出的材质。
透过寒光,匕首上映出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有几分符水云的模样,却是符水云不曾有过的英气。
符水云倒吸了一口凉气,眨眼时,匕首上的倒影却不曾眨眼,那双明眸,似乎摄魂夺魄,顷刻间,便将符水云的三分神魂吸了进去!
水榭纱幔内,顿时一道弦光打出,包裹着符水云,呈防护罩的模样。而蓝羡游,素白的手终于拨开了纱幔,朝着一动不动的符水云走了出来。
符水云此时神游太虚,半透明的身子落在了一处平坦的山脚。
落地就看见面前的一棵大榕树上,坐着一个高瘦的男人,他抱着剑,噙着树枝,在树上晃荡着双脚。
“第十个人了,怎么都是樵夫……不是说这是剑者大会的必经之路么……一个剑者都遇不见……”
山脚处林荫连绵,正午的暖阳吹的几个樵夫打了个哈欠,在最后一个樵夫也离开的后,山间出奇寂静。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只见一个身着束袖道袍的女修,背着剑,踩着树荫缓缓走了出来。
榕树上的男子登时坐直了脊背,他有些迟疑。
“是个女剑者,还是单身……”他歪了歪脑袋,“如果我打败了她,算不算欺负女流之辈?可是我坐了三天三夜,也没有一个剑者来陪我证剑,倒不如就她好了。”
男子的声音倨傲,符水云怀疑这个男人就是刚才和她对话的人。
正思索剑,眼前剑光一闪,榕树上的男子,将怀中的抱剑掷出,堪堪贴着女子的脚尖,插在她身前坚硬的石头地上。
透过正午的阳光,符水云抬头望着女子,只觉女子和自己竟有七分想象,可是在女子身上,那种孤高如云的剑意,以及光风霁月的气质,却是符水云无法企及的存在。
女子并不正眼去看脚下的剑,只是抬脚一踢,那把剑竟然斜飞到榕树上,贴着男人的脸,插在他脸侧壮硕的树枝上。
男子“噌”地一声拔剑而出,飘落在女子面前。
“剑者,你遇见敌人了,拔剑吧。”
“你不配。”
男子羞红了脸,一道剑花便朝着女子的面门扑去,女子挥手打散,并未拔剑。
“拔剑!”
女子侧了侧脸,“执着与人拔剑的剑者,是自卑的剑者。”
“你撒谎。一个自卑的剑者,安敢在此拦路以证心中的剑道?!”
“你若心中有道,何须他处求证。”女子嗤笑。
男子用剑缠上了女子,试图逼她出剑,可是她游刃有余,又似乎在逗一头自取其辱的猴子。
“我的剑芒,有北极光的附着,你定时怕我的剑,打折你的剑!”男子莫名其妙地自信。
“你自负又自卑,你的剑,华而不实,剑声亦傲慢无礼。我可以容许你的放肆,却不能容许你的剑,对我的剑放肆。小子,你看好了。”
那女子语毕,身后宝剑飞入手中!
是黑金之色的玄铁宝剑!宝剑上刻着书法篆字组成的符文,并无太多宝石来装点剑的美丽,它古朴,却流动着光彩。
“轰!”
剑出时,仿佛地动了片刻,山摇了片刻,就连正午的天光,也似乎晦暗了片刻。
天地间唯一的光彩,就是黑金宝剑流动的光芒!
“嘶……”
那男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就连符水云,也被眼前女子的剑气震动,有一种发自心底的臣服之感。
而那男子已经单膝朝着女子拜了下去,连通他怀里的剑,也朝着女子手中的剑臣服倾斜。
“你,你使了什么妖法!控制我的身体!你放开我!”
男子保持着屈膝的姿势,顶着无比迫人的威压,嘴上骂骂咧咧试图反抗。
“我没有控制你,但凡卑微的剑者,见此剑无一不拜。”
“我不卑微!”那男子急出了眼泪。
“你自卑又不承认,极度的自卑,呈现出极度的自负。可惜,剑道巅峰,不容蝼蚁,你执迷于借外途证剑,剑在怀中却不在心中,剑意之中无剑,皆是你的戾气,剑声之中也无剑,皆是你心底的迷茫和怨气。”
“我不卑微,我不卑微……”
“卑微者从来不是因为人,而是因为心。我想你正心正剑之后,总能踏入真正的剑途。”
“我该怎么做?”
“和你的剑谈一谈,看它说些什么,再听一听自己的心,想要追逐什么。剑本凡铁,因心而动,剑道循心,勿循形。”
“你的剑,为什么能使我的剑折服?”
“因为我有至强的剑意。”
“什么剑意?”
“太虚剑意。”
太虚剑意?!
符水云瞳孔倏然缩起,太虚剑意,太虚剑意……
难怪刚才女子出剑的瞬间,符水云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只是,她对那剑意的反应不似男子强烈,想来是因为这里对她来说只是一方幻境的原因。
再看女子手中的宝剑,那是黑金玄铁打造的宝剑,和插在天剑门太虚峰的九霄玄凰剑是一样的颜色!虽然太虚峰的宝剑,已使人看不真切,但是这样的材质和剑色,很难找到相同的。难道眼前的女子,是天剑门的太祖奶奶,傅语欣?!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今天掉落三连更,这是第一更~[1/3]
不知道大家还有没有在等更新,大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第63章 昔情·十八
幻境之中, 时间无序,空间亦无规律可言。
转眼之间,星辰变幻, 眼前的景色也变了。
漫天星河璀璨, 每一个这样的夜间, 傅语欣都会到花海, 教蓝羡游剑法,换取一颗鲛珠。无数个日夜之后, 蓝羡游终于有了让傅语欣真正为他拔剑的资格。
这一次,傅语欣的太虚剑意,没有使他卑躬屈膝,他翻手覆手之间,也可使山为之移动, 水为之奔涌。他终于不是那个在榕树上等待剑者为他证剑的小小剑者。
可是他仍然毫无疑问地败下阵来,他竟是不敌傅语欣十个剑招。
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谁让他遇见的,是当时剑道巅峰排行榜上的佼佼者。
“仍是一条废鱼。”
“你!”
“我怎么?”傅语欣嗤笑。
“你就不能夸夸我么?我好歹做了你几十年的弟子,夜夜在此受你的训斥,你是不是可以因此有点人情味, 顾及顾及我的感受, 夸我一句呢?”
“你没有什么可以值我一夸的。”
“你!我就问你,这鲛珠漂亮么?”蓝羡游手中捏着一个湖蓝色的小珠子。
“漂亮。”
“这几十年,我泪都快尽了,每一夜, 我都给你一滴, 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竟也不会看在鲛珠的面上, 夸我一句?”
“鲛珠是鲛珠,你是你。我可以夸鲛珠是个好东西,但没法夸你。”
“你太让人伤心了。”
“这就让你伤心了?”傅语欣语气平淡,她凝视着蓝羡游受伤的神情,竟然无动于衷。
“如果这让你伤心,那你的心可真是脆弱啊,这不是剑者该有的心。心易伤者,剑也容易折。”
蓝羡游面容苍白,在他的眼睛里有深深的眷恋和委屈。
虽然幻境里的画面,都很片面,但是符水云不难猜想,在过去的几十年彻夜陪伴里,蓝羡游对傅语欣复杂的感情。
“这很奇怪么?因为在意,所以才会计较啊,傅语欣你是不是没有心,我说过很多次,不喜欢从你嘴里说出废鱼两个字!”
“哦。”
“我也说过很多次我的身世,我从小在大海的宫殿里,被族人鄙夷,他们说,鲛人一族,以女为尊,每一个鲛人,在成年凝聚人身时,都要努力化作女儿身。可是我,我用尽全力还是化作了一条男鲛,整个宫殿都说我是一条没有用的废鱼了……”
“噗嗤……”傅语欣竟然忍不住笑了,带着点淡漠的痞气:“男鲛也蛮可爱的。”
“你……”蓝羡游愣住,“你这算是夸我了么?”
傅语欣点了点头,伸出右手放在蓝羡游面前:“其实你一直都不错的,如果能够克服你的自卑就更好了,但好在你现在能够正视,慢慢的,也就纠正了,要知道自信是剑者心态的基础,自卑的剑,还没出剑时,气势就已经输了。”
“你整天都是说我这不好,那不好,你也没有让我建立起自信啊……”
“我教给你的剑法,足以你建立起来了。”
蓝羡游久久不语,只望着傅语欣手中的匕首:“为什么送我这个丑东西。”
“这上边有月明珠镶嵌,还有蓬莱的赤金,西凉国的神象之牙。”
“这些东西很有用么?”
“这是防御型法宝,而剑者,是步步紧逼,需要主动出击,对于剑者来说用处不大,倒是好看。”
“既然是无用的废匕首,又何必给我,我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蓝羡游仿佛终于扳回了一城,抓住了占一次上风的机会。
“你也可以选择丢掉,毕竟我能拿出一件宝物送给你,已经不容易。”
“是了,你那么喜欢敛财,喜欢收集宝物,其实我知道,你是当初看见我的眼泪能够变成鲛珠,你才肯教我剑法的对么。”
“对。”付语欣坦诚道。
“你喜欢鲛珠,我还可以给你,我不需要你送我的丑礼物,我只要……”蓝羡游似乎是察觉到了点什么,他极力地推拒着这件礼物。
傅语欣就将匕首拿在手里把玩着,她嘴角噙着入了神境的道者独有的洒脱和不羁,甚至还带着那么几分逍狂的意味:“蓝羡游,你要什么和我关系不大,我只关心我要什么。你要知道,是你在我的羽翼之下,我教你,保护你,乃至于陪伴你,都是因为这样做有使我快乐的因素。但现在我腻了。”
“你……”
“这匕首,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傅语欣松开手,匕首跌落在花海之中,没有声音。
傅语欣缓缓地走到蓝羡游的身侧,她嘴角仍然噙着那抹晦暗不明的笑意,笑意并没有达到眼底,她轻轻伸手素白的手指,勾住了蓝羡游的下巴。
阳光折射下的光芒投落在蓝羡游的眼睛里,连符水云都能看到他倏然缩紧的瞳孔,看到他起伏紊乱的心跳,以及微微颤抖的双手。
傅语欣就那样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蓝羡游:“你每一夜,都要在我面前哭一次,我为了接住你的鲛珠,每夜每夜的看你掉眼泪,你掉眼泪的样子是很好看,但是我也看腻了。”
“你……”
“而且,我该教你的,也教你了,鲛珠,这般珍稀的东西,我现在拥有的太多,这东西在我心里已经一点儿都不珍稀,我甚至都不珍惜了。我也不想再要了。以后呢……”
蓝羡游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多想打断傅语欣的话,可是却知道自己没有打断她说话的资格。
只能任由傅语欣继续伤他的心,从傅语欣柔软的嘴角,传出的话语果然是一句要比一句更要凉薄。
“以后,我也不来了。”
傅语欣笑了笑,放下了手。
明明只是失去了一根手指的支撑,蓝羡游整个人却仿佛泄了气,整个人萎靡了下去,半晌,他才启唇道:“你是不是因为,我的泪快要尽了,所以不让我再流泪,是保护我……”
傅语欣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她笑道:“我有时候真好奇你的脑袋都在想些什么,人聚人散,本如流沙,想来则来,想去则去,我说着心里话,你却在为我找理由,我该说你是个傻子呢,还是该说你是个老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