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低沉的男音传来。主仆三人抬眸望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门边,不是楚琛又是谁?
楚琛剑眉星目,长得极为俊朗。只是他眉宇间,笼罩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戾气,让人难以亲近。
他本该是天之骄子,奈何疼爱他的祖母与母亲相继去世,父亲另娶新妇,这继母却是个不容人的。
自打继母进了门,便整日变着法子的给楚琛下套子。楚琛少年气盛,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挑-衅,少不得要跟继母闹不愉快。这继母是个心机深沉的,算好了时间,恰好让楚琛的父亲看到楚琛发怒的一幕,惹得楚知府对楚琛的意见越来越大,三五不时地便要将他罚上一罚。
在这种情况下成长起来的楚琛,自然充满了攻击性。
然而,当楚琛的目光放在韩梦沁身上时,从来都是柔和的。
“沁沁,你是不是瘦了?”
“琛哥哥,你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觉得我瘦了?你明明十天前才见过我的啊!”韩梦沁好笑道。
也只有关心她的人,会在意她是胖了还是瘦了。不关心她的人,只会派仆从来打发她。
“怎么没瘦?你在这尼姑庵里头平时都吃不到什么好菜,每回我给你带了菜来,你还只吃那么一点点……”
韩梦沁被他这谴责的眼神看得受不了,只得道:“好啦好啦,这回你又给我带了什么菜来?我回头多吃一些,总行了吧!”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韩梦沁这才发现,她似乎掉入了楚琛的陷阱里。想想每回楚琛都带十个八个菜上来,韩梦沁就不由头皮发麻。
“我,我也只能尽量吃,你可别让我全部吃完。”
“好。”楚琛放下他背上背的那一大包东西。
韩梦沁每回看着那个大包,心里头都有点儿甜,又有点儿酸酸的。他扛着那么个大包袱走了那么久,定然累坏了吧。
可韩梦沁让楚琛每回过来时别带那么多东西,他又不听,甚至还总觉得他带少了。
罢了,既然劝不动楚琛。那楚琛带来的东西,她就多吃些,多用些,也算是没有辜负楚琛的一番心意。
“沁沁,你上回说,你的梳子坏了,我这回给你带了把新的来。还有,天气渐渐热起来了,你身上没几件换洗的衣裳可不行,我这回做了几件给你带上来,都是素色的,你试试看,合不合身,还有你喜欢吃的菜和糕点……”
楚琛把带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拿给韩梦沁看,韩梦沁便命墨兰、墨竹收好。
墨兰和墨竹看着他这样循循叮嘱的模样,不由有些好笑。若是让外头的人看到这样的楚琛,怕是会惊掉一地下巴。谁能想到,楚琛竟也会有这样唠叨的一面呢?
“琛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韩梦沁见楚琛带来的包裹见了底,还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由有些着急。
“嗯,还有什么东西?我记得该带的,我都带来了。”楚琛故作困惑,见韩梦沁撅起了嘴,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用蓝布包着的东西来:“骗你的,你较大我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忘呢?你要的草药种子我帮你找来了。”
“你就爱使坏欺负我。”韩梦沁瞪了他一眼,这才喜滋滋地接过那布包。
她在心里头盘算着,尼姑庵的后院儿还有一片空地,正好拿来种这药材种子,待种成了,又是一笔进项,到时候寄一些给阿娘作打点之用,虽说阿娘现在是皇后了,但用钱的地方怕是只多不少,给阿娘寄些钱银去,不管够不够,也是她作为一个女儿的孝心了。
除了阿娘那儿之外,韩梦沁还需拿一些钱给尼姑庵中的师太,尼姑庵虽清贫,但庵中的尼姑们照拂了她这么些年,她向来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余下的钱韩梦沁便打算自个儿攒着,以备不时之需。
别看韩梦沁这些年都在尼姑庵中待着,凭着这项种东西的手艺,她着实赚了不少钱。
在她的花园子中,她种了不少珍贵的花卉,比如那绿牡丹,她虽只种了几盆,待养好了,每一盆卖出去,都可卖得几百两银子,若是遇上爱花惜花的贵人,甚至能卖上千两银子。
当然,只种几盆也是有道理的。物以稀为贵,若是她一口气拿出很多盆绿牡丹来,只怕反而卖不上那样的高价了,倒不如花些心思再种点儿别的花来。
除此之外,韩梦沁还种了不少珍贵的药草,这些药草中,部分她会卖给那些买她花的顾客,还有一些,她会定期卖给药材铺。那药材铺的掌柜还算是厚道,不会过分压价,常常以市场价八成的价钱收购韩梦沁手中的药材,虽不及直接卖给顾客来得多,可胜在量大稳定。
韩梦沁将那包种子收好,拿出一块帕子来,替楚琛擦拭着额上的汗:“你来回跑一趟,也怪累的,要不要歇一歇,喝杯茶再走?”
楚琛已是个半大的小子了,比韩梦沁要高上一头,韩梦沁擦得很是辛苦,楚琛见状,便自觉地躬下身来,方便韩梦沁在自己的头上擦拭。
听韩梦沁挽留自己,楚琛心里头高兴,然而终是没有答应:“不用了沁沁,这里毕竟是尼姑庵,我一个男子在这里待久了怕是不好。待你回韩府了,我再来看你。”
“你也知道,韩家最近来接我的消息了?”韩梦沁手上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是啊。其实,便是不知道,我也猜得出来他们会这么做。”楚琛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柔妃封后,可是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柔妃,便是韩梦沁的母亲丁媃先前的封号。
八年前,科举舞弊案爆发,丁媃的父亲国子监祭酒丁大人被卷入其中,下狱问罪。韩同知这个女婿非但不帮上一把,还落井下石。
丁媃知道此事后,十分愤怒,与此同时,她更是无意之间撞破了韩同知与他那寡居表妹之间的丑事。丁媃终于忍无可忍,在韩同知休妻之前,抢先一步用她知道的某些机密威胁韩同知,逼韩同知改休妻为和离。
当时,丁媃本想带走韩梦沁,奈何韩家不许,丁媃势单力孤,无奈之下,只得将韩梦沁留在了韩家,又托自己的闺中密友知府太太多照顾韩梦沁几分。
丁媃在离开韩家后,为了化解丁家的困境,只身一人去了京城,想方设法与微服出宫的皇上偶遇。皇上对她颇为喜爱,最终把她接入宫中,封为丁婉仪。
起初,谁也没把丁婉仪放在眼中,都认为皇上对她不过是一时新鲜,待腻味了,便会丢在一边。韩家上上下下,甚至因为丁婉仪改嫁之事,对韩梦沁越发不待见。可谁知,丁婉仪次年就诞下了皇子,位份也连升三级,自从五品婉仪升至正四品荣华。
在随后的几年时间中,丁荣华渐渐爬到了从二品妃位,并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封号“柔”。
但在那时,柔妃依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力。概因当时权倾后宫的,乃是太后的表侄女丽贵妃。已故元皇后所出的皇长子早夭,二皇子乃是宫婢所出,不得圣宠,丽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一度被视为最有希望成为太子的皇子。
丽贵妃的倒台,可以说毫无征兆;柔妃被册封为皇后,更是大大出乎了众人的意料。
可不管怎么说,这已经是个既定的事实了,众人自然要努力与新皇后打好关系。
于是,才有了韩府几次三番派人来接韩梦沁回府之举。
“沁沁,你怕是不知道吧,最近,连我父亲都屡次暗示我,让我好生关心你呢。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家伙!”
“罢了,不必为这些人而坏了咱们的心情。哪些人是真心对我好,哪些人对我别有企图,我莫非还分辨不出来?”韩梦沁嗤笑一声。
自始至终,与韩梦沁患难与共的,只有楚琛和她身边的两名丫鬟而已。
“你心里有数就好。待你回去后,韩大人怕是会花言巧语地让你相信他这些年送你来尼姑庵中,是情非得已,你可不要上了他的当。”
“那是自然。当初母亲受的委屈、这些年来我受的委屈,我迟早向他们讨回来!”韩梦沁神色冰冷。
胡妈妈三次来接韩梦沁都无功而返后,韩同知果然亲自来接韩梦沁了。
韩梦沁听说了韩同知到来的消息,一时顽皮,与跟自己身量相仿的墨兰道:“一会儿你走前面,拿出大小姐的派头来,我走后面。我倒要看看,我那好爹爹还能不能认出他数年未见的女儿来。”
韩同知被引进来后,韩梦沁主仆三人就看到了极为尴尬的一幕。
只见韩同知三两步走到墨兰面前,拉着她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沁儿,爹这些年公务繁忙,没来得及过来看你,不知你过得可还好?”
这么些年没见,韩梦沁变化好像挺大的啊,都有些不像他的女儿了,韩同知想。
墨兰嘴角抽搐着挣脱了韩同知的手:“老爷,奴婢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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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春by阿酤 ;
荣安侯府三小姐荣呈因昏睡了一年多,醒来后直接被皇帝大手一挥封了县主,想要指给新上任的东郡王做王妃。
传闻东郡的新王爷性情暴戾,人见人怕,荣三小姐终日惶惶,惴惴不安,迟迟不肯点头接受赐婚。
可那东郡王指名道姓了要她做王妃,还对其步步紧逼,荣三小姐内心惧怕,思绪紊乱,终于在某一日,被他逼的吓傻了。
按大晏的规矩,新王继位第一年春,需得进京述职,在京中待上整整十日,方可离开。
于是,一连十日,吓傻了的荣三小姐都能在日落之时,自家庭院的后门处见到一个男人。
男人每天都会问她一遍,你愿意跟我走吗?
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打哪来的陌生男子,荣三小姐自然不愿意。
于是他问了整整十日,得到了十次拒绝
第十一日,荣三小姐打开家里的后门,那人如约而至,却再没了往日言笑晏晏的模样,而是阴着一张脸,问她:“转疯卖傻,好玩吗?”
荣三小姐恍然,原来她装的久了,到头来自己都忘了,她只是装疯,而陶珏,才是真的疯
*不见东山苍南雪,赠我经年十日春
第3章
“丫鬟?”韩同知一时也有些尴尬:“既是丫鬟,为何走在小姐前面?”
“小姐多年不曾见到老爷,一时有些情怯,命奴婢先来看看。”墨兰低下了头。
韩同知面色不渝,但到底不好发作。
他目光在余下的两名女子之间逡巡了一圈,却只见这两名女子俱穿着僧袍,头上没有半点儿珠钗,并排站着,还真看不出来谁是主,谁是仆。
认错女儿一次已是十分尴尬了,若是再认错,他这张老脸可就丢光了。
韩梦沁在一旁看着,眼中嘲讽之色更浓。今日见面,她父亲连她这个女儿都认不出来,他日看他还有什么脸面再演父女情深的戏码!
突然,韩同知双眼一亮,几步迈至韩梦沁跟前:“你就是爹的沁儿吧?像,你跟你娘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韩梦沁淡淡一笑:“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我也很高兴,能够长得像她。”而不是薄情寡义的韩家人。
韩同知听了这话,面上一阵抽搐。对于他来说,韩梦沁的母亲可不是什么好女人,而是他的耻-辱。可他到底不敢再说丁媃的坏话,他最恨的前妻,已经成为了他这辈子都需要仰望的人。若是现在丁媃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还需要向她行礼。
“爹,您莫非不赞同我的话?”韩梦沁好笑地看着韩同知面上变来变去的神色。
“你说得没错,你娘……”韩同知艰难地道:“的确是……很好的人。”
“先前我害怕爹爹因为娘亲改嫁之事,对娘亲有什么成见呢。如今爹爹这么通情达理,可真是太好了。但愿府中其他人也像爹爹一样通情达理才好。”
“那是自然。”韩同知默默擦了把头上的汗。
他本是想拿出父亲的身份好生威慑一下韩梦沁,让她回了府后乖乖听话的。没想到,两人的对话不过寥寥数句,主导权竟被韩梦沁牢牢掌控着,这让他心中十分不得劲儿。
罢了,先把人哄回府里再说。待回了府里,韩同知就不信,韩梦沁能翻出自己的手掌心!
“沁儿,当年你身子弱,为父为求保你平安,这才将你送到佛前带发修行。如今你既已经长大了,且身子骨也好起来了,便跟为父回府吧。这些年来,为父和你祖母都甚是想你。”
韩同知面不改色地说着托词。
韩梦沁见韩同知三言两语,就把抛弃她之事说成为她好,对韩同知的厚脸皮有了新的认知。
不过,她也不戳穿,只是点了点头:“我当然愿意跟父亲回去。不过,我的东西有点多,怕是一时半会儿没法全运回去呢。”
“没关系,为父特意带了两个小厮来,让他们帮你搬吧。”
韩同知思忖着,韩梦沁被打发到尼姑庵中时,只带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这些年她都在尼姑庵中生活,东西再多,又能多到哪儿去?
当韩同知看到那一盆盆被搬出来的花时,脸都青了。
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沁儿,这些花儿要不就留在寺庙中吧?待回了家中,父亲再给你找几盆新的花来。”
墨竹上前脆生生地道:“回禀老爷,小姐要带回去的花中,有铃兰花、嘉兰花、藏红花……这些花均可入药,花种是小姐托人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极为难得。小姐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栽种出来的,每一盆都价值千两银子呢。”
铃兰花与藏红花都生在海拔极高的地方,当初韩梦沁得了花种,根本就没人想到她居然真能种出来。
那嘉兰花,亦是一种喜热的花,根本不适合在韩梦沁如今所居住的地方生长。偏偏韩梦沁把这花给种出来了,这花儿还长得很好。墨兰和墨竹只能把这归因于韩梦沁福气好,想种什么,便能种出什么来,除此之外,她们根本找不到别的解释。
韩同知:“……果然如此?这些都是沁儿种的?”
“奴婢不敢欺瞒老爷,小姐她似乎天生就擅长种这些花儿草儿。再难养的花儿,都能被她给养得好好的。”
韩同知看向那些花的眼神不由变了。
这几盆看着不起眼的花,竟这样值钱?这可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