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塘,你救救我 。”她声音发颤。
秋梨也跟了上来,慌神的不知道怎么办好。
直到听见苏塘和她喊道:“快去叫太医!”她才赶忙应了一下,脚步磕磕绊绊的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跑去,留下一路慌忙的脚印。
等她走远了,苏塘才扶着秦婕妤往长春宫的方向走,雪下得格外大,秦婕妤紧贴着苏塘,走的很慢很慢。
那血不断地随着她的腿往下落,染得白雪诡异鲜艳。
“疼吗?”苏塘突然问。
秦婕妤眼睫处都带着寒霜,她眼眶发酸,张口是一个破碎的音节,“疼。”她又哭,“我是不上劲,真的好疼。”
又冷又疼,可是她不想死,她不该死在这,她肚子还怀着孩子,只要把他生下来,她就能和从前一样,她那么可怜,皇上会心疼她的。
她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苏塘便随着她停在原地,道:“秦婕妤,我陪你把孩子生下来吧?”
“什么?”秦婕妤唇都在打颤,眼神四晃。
苏塘怎么会叫自己秦婕妤,她怎么不叫自己主子了?谁给她的胆子?
而苏塘不说其他,突然笑了笑,在银松下清浅的笑,看的秦婕妤瞪大了眼睛,这笑太诡异了,她甚至心脏都忍不住慢了一拍,寒风打在身上时,又带来一阵战栗。
下一刻,她手上的支撑点便消失了,没有了扶手,她像是个随风飘摇的苹草,整个人失去平衡,朝着雪地里一头栽了进去,雪地虽软,但透过衣服传来的寒意却让她牙齿打颤,四肢瘫软。
疼的她撕心裂肺,冷的她全身僵硬,几乎吞噬了她思考的能力,她甚至都没有想为什么苏塘要这么对她,抱着自己的肚子在地上嘶嘶的抽气。
苏塘蹲下身,手脚快速的解开她披在外面披风,一手抽开她腰间的衣带,拉开下裤,再把披风裹住她的下半身。
羊水早就破了,此时看上去有些惨不忍睹。
“想活命就好好的把孩子生下来。”这般说着又忍不住有些莞尔。
秦婕妤双手抓在雪地里,十指通红,叫的撕心裂肺,她从来没体会过这样的疼,几乎是要把她撑破。
苏塘岔开她的双腿,寒冬腊月里,她额间早已出了细汗,但她却理都不理道:“用力。”
这几日接生的妇人已经被接到宫里,她有问过接生的流程,这下虽是有些手忙脚乱,但不至于底气不足。
寒风呼啸而过,惊心动魄的喊叫声劈开空际,惹得四处的雪耸动了轻微,这地方距离举办国宴的乾和殿还有一段距离,宫中大半的宫人都不见了身影。
一个小太监打着灯笼往这边走,便看见一地鲜红,他手上的动作一颤,那灯笼便落在地面上,面前的画面让他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苏塘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便转过头,面露慌忙道:“去乾和殿找皇上,秦婕妤生了!”
他原地顿了好几秒,才跌跌撞撞的大步往乾和宫跑,一路到了大殿上,那处管弦竹丝之身如仙境,歌舞升平的融融暖意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秦婕妤生了!”他朝着守门的小太监道,双目瞪大,连呼气声也是急促的,显然是奔跑来的,“皇上,秦婕妤要生了。”
传话一步步到了李筠耳里,没惊动国宴里的任何人。
他神情微征,面前是杨太傅朝他敬酒,再垂了眸,对小福子道:“嗯,朕过会再去看。”
他再一口喝下酒,浑然无任何波澜。
——
那一声声叫声让人耳朵震疼,秦婕妤整张脸都狰狞的可怕,她喊的嗓子都哑了,才听见那一声婴儿的哭啼声,低低的哭,也虚弱的可怕。
呱呱落地的孩子声音在一片寂寥的风雪中异常空灵,苏塘抹开他脸上的血迹,看上去有些丑,连着肚脐的脐带还尚未断,她脱下外衣,小心的裹住。
秦婕妤吊起的心猛然放松了下来,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但身下还是不住的疼,咬咬牙尚能坚持。
可是下一刻,她的嘴便被人一把捂住。
她瞪大了双眼,瞧着面前熟悉的面孔,心脏再不住的跳动起来,那个向来对她忠心耿耿的人死死的捂住她的嘴,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双目眦裂,大脑空白一片。
苏塘低着头,她鼻尖微红,看上去有些无害。
“想等皇上来?他不会来的。”苏塘紧捏着她的下巴,轻笑,“你以为自己还能惹得谁的怜惜?今日是国宴,你就是死在这他也不会扫了兴。”
秦婕妤想猛地扑腾起来,她不相信,她不相信皇上会不管她,这个贱婢胡说胡说......
可是下一瞬她就感觉到身下一阵洪流,疼的她睚眦欲裂,就连想要扑腾的四肢都失去了力气,能被人肆意摆弄。
“你确实马上就要死在这了,知道为什么生的这么快吗?”苏塘把她的丑态看在眼睛里,道:“那药里放了催产的东西,不止让你生的快,也让你死的快。”
身下的痛感不断的增加,她能感觉到她的血的流失的速度,一股无与伦比的恨意拔地而起,一瞬间侵蚀了她的心,不敢置信被背叛以及被欺骗的愤怒烧的如火烈般,让她全身发麻,双眼充血。
秦婕妤张开嘴狠狠的咬她的手背,几乎要是想把她的手咬下一块肉来,可是她早已没了力气,那样疯狗咬人般的阵仗不过是让咬破了表层,露出些许血丝罢了。
丧家之犬。
苏塘甚至用另一只手摸秦婕妤的头,温和道:“感觉恨吗,但还不够,二皇子是我接生的,我是你生前最疼爱的宫女,你猜他会不会未来无比感激我?我这副皮囊如此得皇上喜爱,若是有一日我飞上枝头,他还该叫我一声母妃?”
秦婕妤抬起手想杀死她,可是她早已察觉到自己全身脱力,连呼吸都逐渐困难,死亡感像是掐住了她的喉咙,把她溺进深水里,窒息的让她魂惊魄落。
“不是觉得我们是贱婢么?现在死在你看不起的贱婢手里,心里难受吗。”
“但是,你应得的。”
她看到苏塘眼里的淡漠,一瞬间她怕了,随之而来死亡般气息让忘记了其他,她甚至忘记了要怎么挣扎。她害怕了,一瞬间害怕的情绪大于恨意,她甚至求救的看苏塘,眼睛滚落下泪水。
秦婕妤抬起手,想摸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想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不,我错了,救我,求你救我......
但是她全身发僵,下一瞬间,她失去了所有力气,咬着苏塘的手松了下来,再无呼气声。
良久良久,只能听见婴儿无力的哭喊,或许是在缅怀生母的离去?
无比诡异。
苏塘缓缓抬起手,拂了拂秦婕妤冻的发僵的面容,瞪大的眼睛便被强行闭上了。
面容扭曲的骇人。
她抱起一边啼哭的婴儿,看着自己满身的鲜血,不知不觉眼眶有些发酸,听着细小破碎的哭泣,风雪略过屋檐的声音,她叹了一口气。
再之后,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终是流下泪。
第二十六章
枝桠的雪被风吹落些许, 随着松木的雅香落下雪地,长衫,肩头, 发缕。
细碎的光晕从灯笼酱纸扑朔而出, 洋洋洒洒落在面前女子身上。
一行人顿在原地, 都看着眼前这幕心尖微跳。
寒冬腊月里,她的双睫已经带了霜白,而下眼眶却带着湿润水珠, 脸颊是红扑扑的,细瘦的身子在冷风下发着颤, 清绿色的宫裙曳地,染着鲜红的血迹, 外衣被脱下, 单薄的身子只留下一件衣裳,勾着曼妙的身姿。
但她怀里抱着一个极小的孩子, 那初生的婴儿哭声断断续续的, 被血色的衣衫包裹住, 她似乎是完全不会哄,只一个劲的把孩子贴近自己取暖。
雪水在她身上化了, 沁透了薄薄一层布料, 深浅可见。
乌脏的血腥味刺的人胸腔泛呕, 只被清冷的血气冲了些许。
“皇......皇上......”小福子愣愣的喊,他目光一顿,落在一旁乱七八糟的尸体上, 他慌忙的垂下眼睛,心惊肉跳。
秦婕妤,那是秦婕妤。
他只瞧了一眼, 那副狰狞的面孔抽搐的不像个人样,但眉眼间依稀能看见秦婕妤的模子,再加上苏塘姑娘在这,和那哭哭啼啼的小婴儿,身上一阵鸡皮疙瘩,这发生了什么事是显而易见。
苏塘抱着小皇子看面前的人群,泪水几乎模糊了她全部的视线,她只能感受到地面的冰冷,刺鼻的血腥。
以及怀里像是在乱找什么的婴儿。
宫人们噤若寒蝉,直到李筠迈着步子往前走,靴子在地面上踩处出一个个深陷的痕迹,吱吱呀呀的声响由远及近。
苏塘要低头行礼,身上便被套上一件温暖厚实的大氅,侵入鼻尖的是从不曾闻过的沉稳香味,以及被橘色的光勾勒出的宽大身形。
她不抬头看他的脸,只把怀里的孩子又往里拢了拢,哑着嗓子憋着哭声道:“皇上,主子她.....”
那声音好似快要断气,她全身都在发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见李筠没有动作,小福子便赶忙走上前,跪下身小心翼翼的探秦婕妤的鼻息,只觉呼吸一窒。
“皇上。”他哆哆嗦嗦道:“......人没了。”
底下的宫人背脊发汗,那血水刺的眼睛疼,秦婕妤的死状也是颇为吓人,让人忍不住心里泛呕。
苏塘听了这话,泪水滚滚的落了下来,颓然的坐在地上,神情不知所措,眼眶下是一片通红,张着口不断的喘气。
小福子虽然心里都已经发了毛,却赶忙对皇上说:“这是小皇子吧?苏塘姑娘,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婕妤怎么会在这生下了小皇子?”
这一连串的疑问拋出来,小姑娘却一个都答不上来,呆坐在原地流着眼泪,怀里的小婴儿都抱的松了些,于是哭的更大声了。
苏塘似是被这哭声叫醒了,抱着小皇子匍匐在李筠脚下:“主子说来找您,主子来找您......”
她似乎只会说这么两句话,别的再问都问不出了,声音又低又哑,抖的几乎听不出来原话,让人心尖忍不住跟着一阵酥麻,鼻尖发涩。
她似乎在秦婕妤死去的打击里还没缓过神来,滚烫的泪水落在雪面上,她终于是忍不住露出些哭声。
“她......”
苏塘刚说完一个字,不远处便来了两个身影,是去而复返的秋梨和急忙赶来的盛太医。
秋梨寻到太医院时直奔长春宫去了,但宫里头的人说苏塘还没回来,她又急又怕,赶忙又转头去寻,可等好不容易在雪地里把人寻到,便瞧见眼前这一幕,她胆子小,当即就膝盖软了,跪下身子。
瞳仁在不断的发颤,竟连行礼都忘了。
脚边的少女还保持着那样的姿势,李筠忍不住蹲下身,扶她起来,她的手腕很冷,却很细滑,怀里抱着自己的儿子,长相尚还有些不堪入目。
“走,去长春宫。”
总不能在雪地里这般审问。
小福子唤过身侧的几名宫女太监,心头悚然的把凉透的秦婕妤抬了起来,苏塘也站起了身,眼神恍然的盯着秦婕妤的脸。
等到回了长春宫,便乱成了一团,谁能想象刚刚那般活蹦乱跳的秦婕妤,闹着要出去一趟便没了性命。
只留下一个婴儿,在苏塘怀里哭啼。
李筠坐在炕席上,底下是一溜烟跪地的宫人,筵席那边很快得了消息,出了这种事自然是办不下去了,散尽之后众嫔妃便往长春宫来。
屋里的炭火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但终于是暖和些,小皇子终于不再哭了,安安静静的睡在苏塘怀里。
苏塘和旁人一样,也跪在前头,她眼睛里的泪水像是流干了似的,此时眼看着有些灰白的茫然,像是说话都说不利索了。
她刚刚抬眼望见那碗药还端端正正的放着,想必厨房的药渣也没人清理。
秦婕妤这幅境地,旁人伺候也确实不尽心了。
李筠瞧她这幅模样,没由来没有先逼问她,倒是点了秋梨。
“怎么回事?”
秋梨这时候也逐渐缓了下来,她仔细想想却是没那意外,秦婕妤今天那般大动肝火,又托着身子在风雪里疾行,本就到了快临盆的时候,这时候出了事也不是很难想到。
于是她便一五一十的说:“今个主子听是年宴到了,便想去看看,奴婢们又拦不住,便只好跟着去,谁知半路上主子肚子就开始往下落红,奴婢和苏塘吓坏了,奴婢便去太医院请盛太医……”
这后面的话她便不说了,但她不说,众人也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秦婕妤羊水破了,在风雪里生下小皇子,人没撑过来,便去了。
苏塘一言不发,像是失了魂似的。
那边盛太医却问了句,“落红?”
李筠瞧他,眼落疑惑。
盛太医立刻弯腰道:“臣前些日子给婕妤娘娘把过脉,胎儿虽看上去有些虚弱,但倒也不至于落红一说,便是在外滚一圈也只有羊水破了,怎能走个路便落红呢?”
这话让众人眼神一惊,都面露不置信。
“安胎药可有及时吃的?”
“有的。”秋梨也心跳快了半响,出声道:“主子出去之前便喝过一碗安胎药。”
“别的呢,有吃过什么东西吗?”
“主子中午吃了一顿饭菜,下午时便什么也没动过口了。”
秋梨努力回忆着,可她刚说完这句话,便惊了一下,那药是苏塘熬的啊……
“那安胎药……”盛太医又问:“可还有残留?”
可话都说出来了,总不可能说没有吧,她心跳极快,朝着那药之前搁置的地方看了一眼,她没想到宫人居然都没收拾下去。
一联想到上次那瞧瞧在安胎药里加东西的人,她心脏就猛然吊起。
她们这些不生事的宫女,怎么总是要背这些黑锅?
盛太医随着她的目光看向那碗安胎药,他得了皇上的准许,从宫人手上接过那只碗,先是放在鼻尖嗅了嗅,接着又抬起一根手指,贴着碗壁沾取了剩余药渍舔了舔。
霎时间神情一变,仓皇失措。
“皇上!”
他声音满是震惊,接着才道:“这药里加了一味东西,故而使得秦婕妤生的极早,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