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塘是恨铁不成钢,为了这岌岌可危的母子情,什么东西都忍受着。
就算是亲生母子,两人之间有了隔阂,难道不该及时说通么?
太后为了自己的脸面尊严,李筠为了顾及太后的颜面,便要这般?凭什么?
这是苏塘第一次在李筠面前发火,她每句话都带着股怒气,居然让李筠觉得有些错愕。
接着,他抿了抿唇,道:“你......”
苏塘恹恹道:“皇上就当臣妾御前失仪,罚臣妾吧。”
听风吹过耳廓,见她满面不近人情,李筠心里掠过一丝异样,他低声问她:“那你想要朕怎么做?”
“臣妾不敢说。”
李筠坐在她身侧,道:“朕赦你无罪。”
苏塘这下也不再忍了,她愤愤不平道:“若是臣妾,便与太后说清楚讲明白,是她自己惹的祸端,怎么就不能站出面来与旁人对峙?若是有错便认一句,自己躲在后面装作无辜受害叫皇上遮风挡雨便罢了,还要指责说教最后把罪怪在您头上,您能忍,臣妾却听不得您被她刁难。”
李筠眼尾微动,没有打断她的话,哪怕听上去这么大逆不道。
“皇上,臣妾知道您孝心当先,您怕太后知了那真相自缢不留诟病,但太后若真这样做了,那也只能证明她一点都不顾及您的感受,可她是么?您觉得她是么?”
听她一席问话言辞激烈,李筠却道:“或许是的。”
他的语气很轻松,就像是羽毛落在水面上一般轻松,但平白让人觉得闷沉。
苏塘说:“臣妾不信。”
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当初的萧妃表现的那么不爱长公主,但得知自己的孩子离开后,平日里那么高不可攀姿态的她跪在永宁宫面前乞求,那不是假的。
只是生在帝王家,感情淡薄但并不代表没有。
苏塘拉着他的衣袖,认真道:“您不敢说,那便臣妾去说,往日是您护着臣妾,这次臣妾便看不得您受这种委屈。”
第一百零三章
最后却是不了了之了, 李筠没同意她所提的意见,倒不是他不愿意那样做,而是这事顾及着皇家颜面顾及诸多风险。
太后要强, 她一个年近花甲的人去给一个小辈道歉,那比让她为了气节赴死还要艰难, 李筠承担不起结果。
他之后与她说了几句关于新进贡上来的一批绸缎, 挑些好的给她送过去,之后又是抛开这些闲谈几句, 再没提这件事了。
苏塘瞧了几日关于慈宁宫的动静,淑妃已然等不下去, 李筠倒是采用了她的法子去和哪巫医沟通,但最后得出的结果是, 她自己不要什么恩典,只要母妃的追封和太后的道歉。
解局之法唯此蹊径。
李筠没动静,一直拖到今日, 一位小厮寻着去了永宁宫, 是太后传召。
不是传召苏塘的, 赶巧他在她宫里用晚膳,刚听着消息, 两人正谈行宫的事, 这时候中止了谈话, 苏塘执箸夹肉到碗里, 没说话。
李筠探看她神色, 道:“朕走了啊。”
“您走您的便是,怎么臣妾还能拦着。”苏塘的语调不咸不淡。
还在气着,可还是不丢规矩,放下筷子要送他走。
李筠暂时没动身, 反而道:“前几日朕和太后提了一回要追封舒妃,你消息这么灵通,可听着了?”
“不听,臣妾半点不乐意听。”
这气话听着想笑,李筠走到她面前垂首瞧她,声音很轻,他道:“与朕一道好不好?”
不是命令,是询问。
苏塘瞥他一眼,没接台阶下,“皇上不是挺能自己扛着么,叫臣妾在去什么,怎么臣妾还能和您一起抗?”
他点头,“能。”
能什么能?
苏塘气鼓鼓的看他,被他轻笑一声调解,“之前朕挺能扛的,那日你听说的那番话,只觉得委屈得紧,万一到了母后面前,哭出声来如何是好?”
苏塘心说你还怪我了?正要阴阳怪气一声,却听他软了语调。
“朕抗不住,陪陪朕吧。”
——
慈宁宫
刚到门口便听见里边扔出来一盏茶杯,苏塘缩了缩脚尖,李筠便挡在她身前,他神色自若的叫人清扫,再引领她入了殿内。
刚见了太后,便听她在榻上怒斥的声音,“你还敢来?”
“儿子给母后请安。”李筠躬身行礼,苏塘在他身后随着欠身。
可太后并没有管她,反而气到要冯嬷嬷扶着起身,她靠在枕席上顺了一口气,“哀家虽然病了,但哀家不是聋子,上次哀家是怎样同你讲的,你是半点没听见脑子里是吗?”
“母后息怒。”李筠低着头道。
“你......”太后指着她心头冒血气,她狠狠的喘息了一口气,冯嬷嬷一边给她顺着气一边使眼色让旁的宫女赶紧下去。
因着苏塘的身份,加之她是李筠信任的人才让她在这没有被驱散,她站在李筠背后,把自己掩饰的像个莫须有的人。
太后总算是平静下来,平心静气好好与他道:“想当年哀家告诉过你,哀家曾在家里受嫡母欺凌,是你的姨母给哀家雪中送炭,嘘寒问暖,哀家这条命都才得以苟活于世,不然怎会到这宫里生了你,又怎么会有这番光景?你姨母于我们有造化之恩,她一世名声毁于谁人之手你不是不知道,可如今你要追封一个残害她的妖妃,你是一点情义人伦都不顾了。”
李筠低眉不言。
太后眼角含泪,“哀家不指望你与一个从未见过的姨母能有多少感情,你能体恤哀家的苦楚就已经明白你的孝心了,哀家从不逼着你,可是皇帝,你是把哀家的心看得太过软了,先是用秦婕妤试探,再之后追封杜氏,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这几日哀家查到,那淑妃是杜氏的义妹,为了自己能高兴,自己喜欢的妃子登于后位,你将她的牌位置于太庙,与你姨母一个高度,她可是亲手害死她的人,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不忠不孝的事?”
李筠瞳孔颤了颤,视线落在地面上,依旧声音平淡,“您当心伤了身子。”
“你关心哀家的身子……”
太后讥笑两声,再也无法平静,“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为何淑妃手上为何有这药?你与她沆瀣一气,一个到哀家这来骗感情,一个到哀家这里来行手段,势必要哀家点这个头叫那狐媚子成了皇后才甘心。”
太后咬着牙看他毫无触动的模样,心尖仿若在滴血,“哀家是你的亲生母亲!哀家生你养你到如今这幅模样,黄袍加身于哀家也是恭恭敬敬的,便什么都信你,可你呢?”
“你伤你至亲身骨,如何有颜面说出关心之话,莫不是巴不得哀家死的再早点,免得耽误你与她双宿双飞?”
李筠动了动唇,终是一言也发不出了的。
可他越是这样沉默寡言,越是让太后所猜想的东西得了实证,这真相让她喉间几乎涌上了血气,身子骨愈发疼痛。
太后声音发哑,“哀家就算不疼你,不与你亲近,可终究那一点不是为了你好,哀家望你成龙,望你心思缜密不受宫中朝外算计嫉妒,望你与那些子弟有天壤之别,让你那猪油蒙了心的父皇不因为偏心叫你这个皇后嫡子被踩在宠姬庶子脚下,结果你与哀家生分,与他一个负心人生了心心相惜之情,以他那荒唐之话叫哀家落得难堪,你究竟心里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李筠感觉心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窒息感瞬着咽喉爬入胸腔,他一咬舌间去压制这种感受,却止不住的身上泛寒。
而后,放在双腿外侧的袖口突然被拽了拽,使他眼前的昏暗忽然明亮起来,那拽着袖口的小手慢慢往上移,再试探性地触碰了他一下。
忽然,胸腔的闷沉犹如潮水退开,他眸光微动,将手轻轻往后,光晕流动间,不被发现的阴影里,触碰,自然而然的滑落在一处,再以水到渠成的姿态扣在一处,掌心的温度像是阳光温热,顺着手臂缓缓流动热意。
她气力很小的握着他的手,掌心有些细汗,粘腻在一处的滋味并算不上好受,可他却不放开,甚至更用力的牵着她。
苏塘看到他手上微微跳起的青筋,心下一叹,他的力气不算大,甚至是收敛着的,可她却希望他力气更大些,不必这样忍受。
太后有太后的苦衷,可她自我分析出的结果便是淑妃想要看到的,她布了一个局,一个让李筠不得不答应她条件的局。
因为他在乎他的母亲,比任何人都在乎。
太后之后说的话也很剜人心,但李筠还是静静地听她训诫,并不出声反驳,她与苏塘像是融为一体,承受着风雨。
而后,太后见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气的眼前发晕,“你看哀家现如今重病,便一点话都不愿意听了吗?”
“儿子惶恐。”
一瞬间内室沉默了许久,久的几乎让苏塘觉得双腿因为站的太久而酸痛,她正准备耸动间,才传来太后哑然的叹气声,那声音犹如深山里吹过来的残枝枯叶。
她似是再也不想多说,整个人都像老了好几岁。
她疲倦的伸手,“你走吧,再也不要来见哀家了。”
冯嬷嬷惊慌道:“太后......”
太后摇了摇头,似乎刚刚那么一场已经让她费劲了心力,她侧过脸去,整个人一瞬间落的一层暗色阴影。
苏塘察觉李筠的力气重了几分,不过尚还能承受得住,他弯下腰,公事一般的道:“等母后气消了儿子再来请安。”
太后没答,合上了空洞的眼睛。
再后来,苏塘便与李筠离开了永宁宫,一路上两人都久久无言,到了永宁宫苏塘才动了动手,示意还在紧握着的手。
李筠再是松开,一时间神情也有些复杂。
视线在空气里交汇又些说不出怪异,苏塘攥着裙角,道:“您要不再用顿晚膳,天色晚了。”
李筠喉结滚动,“行。”
晚膳用的快,苏塘什么都没提,而是与他闲聊旁的事,就像两人在慈宁宫内的经历像是一场梦般,很快被人忘记。
用完晚膳,苏塘再送他出门。
李筠迟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宫门前看她,看她的模样看她的眼底。
“苏塘。”
他叫了她的名字,苏塘却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宫里大多数人是叫她阿塘,后来封了非后是‘主子’‘宜妃娘娘’居多,倒是忘了自己原来还有个姓。
一个曾经被安海羡慕过的姓氏。
他和她说,起码她还有个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是谁。
她是一棵大树上一片最美丽的叶子,大树的根烂了,树干被蛀空,她从树上掉落,落到一只温暖的手心。
她不忍直视她的过去,而他记得,并且为她铲除那颗坏掉的树,让她不再为自己的出生而难过,不再为从前那些痛苦而耿耿于怀。
“嗯?”她应他。
“谢谢。”
很普通一个谢谢,李筠却到现在才说,是试探,苏塘知道他在试探她。
他似乎总喜欢试探她。
她屈膝向他行礼,风吹过她耳畔柔顺的发丝,她与他道:“这是臣妾的本分。”
陪伴他,帮助他渡过难关是一个嫔妃的,甚至是一个妻子的本分,却与她原来的初衷不相符合。
原来,她只是帮他抚养他的孩子。
现在她说,她愿意陪伴他,会为了他难过而难过,痛苦而痛苦,这超过了她的本分。
下一刻,苏塘被人轻轻抱住,脸颊搁置与他颈窝,她顿了一下,才伸手环过他的腰,也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太后要找苏苏谈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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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底下的宫女各自相忘, 又不自觉的低下头去。
她们家宜妃娘娘终于成了!看来宫里的传闻是真的,皇上和她们家主子早就有一腿!
这是皇上去行宫传出来的,说是之前讲宜妃和太监有过苟且是假的, 其实是与皇上暗生情愫,但苏塘不愿污了皇上名声, 便胡诌是与那太监, 牺牲许多。
这事先是几个人说,后来不知道有人问了乾午宫的公公, 那公公立马就恼了,问到底是谁说漏了嘴, 定要把人揪出来赶出宫去。
这事就越传越玄乎,好像真有那么一档子事, 但皇上不宠宜妃那是真事,一时间众人也是一头雾水。
可是这下两人......
当事人还抱在一块。
李筠闻她发间清香,声音低沉, “朕能留下了么?”
“您还有事要办呢。”
苏塘不自觉也觉得脸上不自然, 她这时候才知道推他了, 这下人都看着,这么没规矩没体统的什么样子。
李筠没松手, 抱着她像是抱着一团云朵似的, 手臂怀里的柔软有些爱不释手。
“就一会。”
他安抚她, 又无赖似的抱紧了她。
苏塘被他身上的滚烫灼热的臊得慌, 抬手挥了挥, 下人便憋着笑下去了,珠帘摇晃了几下才恢复了安静。
不知道过了李筠才松开了她,撞入苏塘的眼睛的是他深黑色瞳孔里深厚的光润,藏着万千情绪, 似乎随时都要倾泻而出,偏偏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便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臣妾知道的。”苏塘咬着唇道:“臣妾早就知道......”
李筠捉住她清瘦的手腕,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却低着头去看她微颤的睫羽和那双略显慌乱的眼睛,她很少露出这样的神色。
他问她:“所以,你在玩朕?”
什么玩啊……
苏塘似乎被他手心的温度烫到,倏地的收了回来,再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让心静了静,义正言辞道:“是您说,让臣妾出宫的。”
她退一步他进一步,弯腰见她理直气壮的神色,“便不当真了?”
“您说话不作数。”苏塘反驳,这人怕是根本没想着让她出宫,垂了双睫,“还囚了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