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着马车一路来到驿馆,此时天色微沉,驿馆外皆是守卫森严的御林军,莫说普通百姓,纵然苍蝇也不见飞过一只。
验明身份后,连着她的琴也被里里外外搜查一遍,显然怕里面藏了什么利器,宁栖保持微笑毫无怨言的跟了进去,所以说女子还是无才便是德,会再多技艺有什么,到头来都是用来表演的,只不过这次的表演对象高档一点。
临近大厅时里面灯火通明,但并未听见任何话声,直到侍卫让她再外面等一会,她才停下脚步。
“五百万两赈灾银用在何处,三日内朕要看到折子。”
大厅里隐隐传来的声音莫名让人后背一凉,宁栖心情突然有些沉重,看起来这个皇上不是个昏庸之辈,虽然她相信她爹,但这次的她爹的行为着实让她不敢确信。
“宁姑娘,你可以进去了。”侍卫忽然从里面出来,余光还多看了她眼。
宁栖微微点头,示意菘蓝在外面等着,独自一人缓步迈入大厅,一股压抑的氛围瞬间袭来,她手心也跟着紧了紧。
“臣女宁栖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脆纤柔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众人直直望去,只见女子屈身殿前,身着一袭淡青色长裙,纤腰楚楚,如瀑的青丝间只束了根兰花翠玉簪子,越显肤如皓雪,众人倒是看愣了神。
宁怀元平时把这个女儿藏的极好,他们也都是只听其名不见其人,就是来的晚了些,现如今皇上都已经大发雷霆,一切都完了。
见皇上没有反应,那周太尉倒是站了起来,“听闻宁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若是能就此聆听一番宁姑娘的琴艺,想必也是咱们的耳福。”
闻言,宁栖微微颔首,“大人严重,臣女技艺不精,若是出丑还望恕罪。”
随着女子起身,一张清艳无双的粉面映入众人眼帘,柳眉如月,一双剪瞳宛若一潭秋水潋滟动人,琼鼻丹唇容色天成,纵不施粉黛却更叫人心弦一震,先前妩媚的舞姬瞬间失去了颜色。
大殿内很静,似没有感觉到那一道道注目的视线,直到琴被搬了上来,宁栖才屈身行了一礼,继而落座于一旁。
指尖轻抚过琴弦,悠扬婉转的乐声倾泄流出,整个殿内一时间似只剩下了一抹颜色。
“果真是苏州第一美人,老夫活了半辈子,除开贵太妃,还真的寻不出与这姑娘一般模样的女子。”周太尉压低声音。
一旁的张统领依旧板着脸,仿佛一点也不感兴趣。
宁怀元自始至终都是绷着一张脸,半响,看着不远处的女儿叹口气,突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女子螓首柳眉,两颊玉如霜,指尖低颤,乐声缓缓流入众人耳中,仿佛眼中只有琴,再无其他。
绿袍太监偷偷看了眼他们皇上,却见杯中酒不知何时空了,连忙上前斟满。
这宁姑娘美则美矣,但他们皇上也不是那种贪图美色之人,不然后宫早已佳丽成群。
萧辞淡淡的望着底下的人,食指微曲,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口,并无他人眼中的惊艳与赞叹,深邃的黑瞳里泛着淡淡波光,泯灭无痕。
其他人看到皇上这个样子心里更是七上八下,完了完了,这都引不起皇上的兴趣,这下他们是彻底完了。
因为有原主的底子,再加上平时补了不少功课,宁栖认为自己应该达到了原主的□□分水准,不过这里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对于琴乐应该了解不深,给她爹丢人倒不至于。
这是一首扬州小调改变的曲,胜在风格独特,毕竟也不是炫技,悦耳即可,反正她也炫不起来。
借着这个间隙,宁栖微微抬眼,刚刚听声音这个皇上应该很年轻,而且自始至终对于自己的出现都没有什么反应,可见平时不知道看了多少美人,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不一样,就说让依依来必定要出其不意。
余光一触,一张朗目疏眉的轮廓映入眼中,指尖松动,琴弦似多颤了下,宁栖屏住呼吸不敢多看,低着头也无人看清她表情,就是呼吸有些不稳。
!!!
要不是这里没有彩票,不然以她这手气怎么也得中个五百万。
难怪对那些难民这么关心,都是子民能不关心嘛!
那日她还替她爹说话,这不是没事没事此地无银三百两!
可自己蒙着面纱应该认不出来。
但是……她看电视都能认出蒙面人,现实里别人肯定也能认出她来。
这个时候应该适合弹首凉凉。
一曲落罢,众人皆拍手叫好,赞美声不绝于耳。
“宁姑娘果真是才貌双全,宁太守当真是好福气。”周太尉笑道。
说完,又看了他们皇上,一时间也摸不透对方心思,若是以往皇上必定不会见,虽然今日不但没有反应,但让人琢磨不透的地方也在这,皇上看起来也不像喜欢的样子。
“周大人过誉了,小女少不更事,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宁怀元自谦的摆摆手。
怕被认出来,宁栖一直都低着头,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里,多待一刻便是给她爹多带来一分怀疑。
谁知道这个皇上喜欢微服私访,不是说还有好几日才过来。
忽然上前一步,她屈身行礼,刻意压低嗓子,“能在皇上面前献丑乃是臣女的福分,若无吩咐,臣女便不打扰皇上与各位大人畅谈了。”
特意停了半分钟,见上面的人依旧没有反应,宁栖也松了口气,退后几步作势离去。
“宁太守教女有方。”
男人漫不经心的道:“且孝感动天。”
脑中仿佛断了根弦,宁栖脑袋越来越低,一时间只觉得如芒在背,果然那面纱就是一块鸡肋。
绎风轻咳一声,待在自己的位置默默的吃着菜。
其他人面面相觑,以为皇上这是对宁栖起了兴趣,连忙恭迎起来,“恰好宁姑娘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必定能与皇上畅聊一二。”
宁怀元皱皱眉,欲言又止的看着这一幕,又把视线投向自己女儿。
“多谢皇上夸赞,皇上爱民如子父亲时常以此为戒,恪守自身,不敢懈怠。”宁栖一脸正色。
此时此刻都还在维护自己父亲,绎风都快被感动了,这宁太守倒的确有个好女儿。
萧辞淡淡抬眼,眉峰压低,“是吗?”
☆、圣意
手心渗出些许汗意,宁栖低着头呼吸快了半分,不敢出声。
周太尉抬首看了眼上面的人,又把视线投向女子,一时间也摸不透圣意。
直到胳膊肘被人推了下,只见绎风冲他挑了挑眉梢,顿了顿,他跟着眼前一亮,立马起身笑道:“皇上难得南巡,自是要四处巡视一番,下官们愚笨,更不懂诗词典籍,怕是与皇上答不到一块,若是能有宁姑娘引路,想必这一路上要轻快不少。”
众人都一点即通,连忙附和起来:“对对对,下官们只会惹皇上动怒,怎有宁姑娘善解人意聪慧明事。”
“这——”宁怀元脸色一变。
刘知府不悦的瞪了他眼,都到了这个时候,若再讨好不了皇上那大家都一起等死吧!
宁栖抿了抿唇,怎会不明白这群人的用意,但是这算盘明显打错了,这皇上显然不喜欢自己。
“朕没有随时听曲的习惯。”
萧辞也未看底下人,忽然缓步径直离去。
绿袍太监看向众人,“皇上乏了,各位大人慢走。”
一时间其他人连忙跪倒在地,“恭送皇上!”
绎风冲周太尉使了个眼色,继而也大步离去。
后者了然的大笑着靠近宁栖,“皇上虽然不爱听曲,但宁姑娘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必定有一样能让龙颜大悦,明日便全看宁姑娘的了。”
其他人自然也是连连附和,虽然皇上说不喜欢,但这周太尉是什么人,那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要皇上动一下眉头都能揣测到圣意,必定是皇上不好意思明着来,他们都懂。
宁怀元急着上前挡住女儿,一脸为难的看着周太尉,“皇上既然不喜欢栖儿,此事不如就此作罢,免得到时候触怒圣上。”
宁栖皱着眉没有出声。
“诶!”
周太尉拍拍他肩,颇为正经的道:“皇上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吗?”
“就是就是!”
刘知府附和起来,“宁兄你就莫要再推辞了,若非本官府中没有女儿,这等好事怕还轮不到你!”
宁怀元皱着粗眉依旧满脸犹疑,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慢慢凑过脑袋,周太尉压低声音,“如今宫中可没有几位嫔妃,若是令爱能就此得了皇上青眼,宁大人日后造化可就大了去。”
四目相对,宁怀元拱手示意,却依旧眉头紧锁,一边带着女儿离开。
其他人更是恨不得掰开他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竟然还推三阻四。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幕降临,街道上看不到几个百姓,马车摇摇晃晃行驶而过,随时可见城内巡逻的城卫。
看她爹一直都忧心忡忡,宁栖知道对方担忧的必定是赈灾银的事,这个皇上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
“先前我在外面听见了一些。”她柳眉微蹙,“都到了这个时候,爹爹为何不与女儿说句实话?”
车厢里寂静无声,宁怀元望了眼女儿,忽然叹口气,“也不是什么大事,爹爹能处理,你就不必多心了。”
扭过头望着车壁深呼吸一口,宁栖手心紧握,“如果是以前的爹爹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如今女儿也不知该不该信您。”
宁怀元一怔,整个人都颤了下。
宁栖眼眶红了一圈,“刘知府他们是什么人,您怎么能与他们搅和在一起,若是被皇上查出来您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许是听见了车厢里的声音,就连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周围是死一片的寂静。
四目相对,仿佛看不得女儿眼中的失望,宁怀元突然拉住她胳膊,语重心长,“不管爹爹做了什么,都是为你好。”
仿佛想说什么,宁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无奈的别过头。
宁府从来都没有奢靡过,甚至比普通富贵人家还不如,她爹的衣服好几件都有补丁,听见她说可以开个染坊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对方更是喜不自胜,银钱基本都是府里掏,那一个月府中更是拮据了不少。
换作其他人贪污腐败宁栖相信,但是说她爹是这种人实在叫她难以接受。
正是因为有个一心为民的父亲,所以她也很敬畏,这两年她一直努力学习诗词歌赋,不敢比原主差,更不敢让这个父亲失望。
相信是一回事,可是现实是如果补不上这个漏洞,到时候整个宁家都会被抄家处斩,还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
马车停在太守府,洪氏早早就守在了门口,特别是听到宁栖去了驿馆,心里更是恨的牙痒痒,这种机会本该是她家依儿的才对。
等看见两人下来,她连忙迎上前,“听闻栖儿去见了皇上,不知道圣上是何反应?”
宁栖瞥了她眼,没有说话径直进了府邸。
洪氏在心里啐了一口,没有教养的贱坯子。
“皇上并不喜欢栖儿。”宁怀元依旧紧锁眉心,忧心忡忡的走了进去。
不喜欢也好,免得他还要担心女儿进宫。
闻言,洪氏连忙压住嘴角的弧度,一边又颇为可惜的叹口气,“那倒是可惜了。”
夜色下府中皆是斑驳的树影,不知想到,宁怀元忽然回过头,“父亲已经答应让栖儿跟依儿入族谱,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霎那间,洪氏瞬间喜上眉梢的跟上前,面上满是不可思议,“真的吗?京中那边不是一直不肯松口,为何突然愿意让她们入宗族?”
当年因为那个贱人,导致老爷和主家那边决裂,连累她家依儿都没能入族谱,当真是个害人精。
宁怀元抬头望着皎洁的明月,眼中浮现一抹沧桑,也不说话默默的往前走。
回到房间,强忍了许久的腰疼又阵阵袭来,菘蓝端来了不少吃食,也不知为何会如此丰盛,宁栖终于久违了吃上了一口肉。
“你怎么还有心思吃东西,我听闻皇上都未看上你!”
宁依依火急火燎的推门而进,急的好像自己没有被看上一样。
宁栖眼神微动,忽然冲菘蓝挥挥手,后者立马合门出去。
喝了口鸡汤,她眉梢微动:“明日我还要与爹爹去陪皇上巡视,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听到还有门路,宁依依立马松口气,果然娘亲是在道听途说。
可听到她后面一句话,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确认门是关上的,宁栖慢慢凑过脑袋,“明日你偷偷去爹爹书房把账本偷出来。”
“什么?!”宁依依顿时瞪大眼。
定定的瞪着眼前人,她盘腿坐在软榻上,左顾右盼的低声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这个和讨皇上欢心有什么关联!
“我自然有我的用处,你莫要问太多。”宁栖神色一正。
四目相对,难得见她一脸正色,宁依依犹豫了会,表情有些不情不愿,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要是被爹爹发现,铁定打断她的腿。
“好吧。”她干巴巴的点了点头。
宁栖嘴角一勾,一边递给她块红枣糕,“你我同心,自然其利断金。”
☆、辩驳
或许自己今天就不该来,宁依依苦大仇深的哼了声,头也不回的提着裙摆出了屋子。
不多时菘蓝也慢慢跟进,眉宇间带着些许忧愁,“二夫人平日那样对小姐,您就不该与她走的太近,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
虽说二姑娘看起来并未有何坏心思,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栖懒懒的靠在榻上,面上并未有太多反应,“你要知道世间每个人的存在都带着目的,等日后你便会明白,恶人往往比小人更来的可靠。”
洪氏虽然刻薄凶恶,但大部分人都会提防着这种人,相反那种背地里捅刀子的小人却暗箭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