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看着胤祯喝完那杯酒,又端起酒杯与他碰了下,平淡道:“都是小事儿。”
胤祯得了胤禛这句话方才心满意足地站起了身,又走向别处,交谈喝酒去了。
“这样瞧着,十四倒像是换了个人。”胤祺不知何时已经做了回来,笑说:“有几分老八的味道,四哥觉得呢。”
胤禛微微颔首,没有过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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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结束后,胤禛和魏紫便坐着马车回了四贝勒府。
路上胤禛有些不舒服,晚上他多少饮了些酒,又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便有些难受了。
魏紫握着胤禛的手,用妖力在他体内走了一遍,她现在在胤禛面前是半点不必忌讳了。
“当真神奇。”胤禛感受着体内暖融融的感觉,眉眼间舒缓了些,反手按住了魏紫,“可以了。”
他从魏紫那里知道此举虽然对她本身没有损害,但用得多了也是会感到疲惫的,且恢复得很难。
魏紫用眼角看他,别别扭扭道:“沧海一粟罢了。”
胤禛便又没忍住低声笑了笑,惹得魏紫又锤了他两拳。
回到府里时天色也还大亮着,胤禛去了前院,魏紫回了晨院,分开时胤禛还说:“晚上叫膳房做点带汤水的,吃得舒服。”
魏紫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回了书房,胤禛先唤了苏培盛进来,问他春嬷嬷的事调查的如何了。
苏培盛回道:“春嬷嬷已经交代了,她得知日后五阿哥身边还要撤掉奶嬷嬷便十分着急,总觉得晨院几个大丫鬟都更中意陈嬷嬷。上月月初她回家探亲,碰见府里二格格处伺候的丫鬟,交谈了几句,那丫鬟便给她出了个主意……”
那丫鬟哄骗春嬷嬷,罂粟虽然成瘾却不要人命,只会让五阿哥更依赖她些罢了。
春嬷嬷一听便心动了,她也没愚蠢到直接相信的地步,乔装打扮问了几家药铺,那些大夫说的与丫鬟说的差不多,更何况药铺里还有罂粟入药呢。
春嬷嬷便更加放心了,至于那些大夫说的什么戒掉时的难处都被她抛诸脑后了,她既然用了便没想让五阿哥戒掉。
只是罂粟不得大量购入,她只得再找那丫鬟求她帮忙,丫鬟为难地应了,说此事难办,春嬷嬷日后得告诉她晨院的动静才行。
春嬷嬷嘴上应了,却没说过几句实话。
“依勒佳?”胤禛沉着脸问道。
苏培盛应是,答完便奉上了春秋阁近月以来从账房支取银钱的记录,随后便低了头,不敢抬。
胤禛没什么表情地拿起账本。
依勒佳自己小金库甚是丰厚,但那大多都是物件,名贵归名贵,现银却是不多。半月以来,春秋阁以不同的名义从想当初支取了五千两银子,将将不会引人注目的程度。
胤禛闭目道:“院里没人时,让粘杆处进去搜一搜。”
若是当真大量购入了罂粟,她也不会一下全给春嬷嬷,一点一点地给才能更好地挟制于人。
若是搜不出东西……事情便没这么简单,若是搜出来……若是搜出来……
苏培盛应道:“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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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在他平日回晨院的点儿出了书房,面上没什么异样,与以往一样。
初春天依旧暗得快,此时已经昏黄,沿路挂着的灯笼映出暖红的微光。
这年还没过完,人心却凉了。
刚过二门,小道上却出现一人挡了胤禛的路。
苏培盛冷声询道:“前边儿什么人,见了贝勒爷也不行礼?”
话音落下,那瘦弱人影便动了,她走出树下阴影,走进光明之中。
“妾身……给贝勒爷请安。”年格格弯下身子,头颅微垂,眼睛却含着泪往上吊,苍白的面颊上泛着病态的红潮。
这样冷的天,她连件披风都没穿,身子微微抖着,不知在寒风中冻了多久。
饶是苏培盛看了,都不得不说这年格格有几分本事,心也够狠。
“你怎么在这?”胤禛看了她两眼才认出来人。
年格格一听这话两行清泪便顺着脸颊落下了,左一颗,右两颗,盈盈美目望着胤禛,膝盖缓缓弯了下去,结实地跪在了青石板上,低声泣道:“妾身入府一年有余,却不曾见过爷几面……爷,妾身做错了什么您告诉妾身好不好……”
这样的夜晚,这样可怜的女子问她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不能得到丈夫的怜惜,再铁石心肠的人怕是都要化作绕指柔肠了。
况且年格格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什么也没有做错过。
她只是一个柔弱又可怜的人罢了。
年格格问完哭声又大了些,却仍旧压抑着,说不出的楚楚凄婉。
可她面前的是胤禛,年格格的手段在他面前还不够玩的。
“你这个点等在这里,买通了谁?”胤禛一丝怜惜也无地问道:“大氅的毛还沾在身上,这是知道我从前院过来了才脱下的?”
年格格面色逐渐变得僵硬,余光在身上扫了扫才发现肩头几根白狐毛在桃红衣服上格外显眼,哭声却硬生生挺住了。
“王正,带人去看看附近有没有抱着大氅手炉的侍女。”胤禛戳破了真相也没急着走,吩咐道。
年格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膝盖行两步哽咽道:“爷,妾身错了,妾身这样也只是想得到您的怜惜啊……不这样做,妾身哪里见得到你呢……妾身、妾身进了府里是来做什么的呢……”
胤禛任由她哭着,
作者有话要说: 待王正领了一脸惊慌的侍女过来才漠然道:“穿上你的大氅,拿着你的手炉,戴上你的耳捂,领着你的人走。”
年格格瘫软下了,看着胤禛的背影逐渐远去,这才真切地哭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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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格格:爷不讲武德
晚上好,加上作话的字数有五千字啦!还债成功!
第九十五章 大结局【修正版】
胤禛刚到晨院便被魏紫拉着坐到了桌子旁, 魏紫扭头看看他,似乎看出他心里难受,起身跑到小膳房, 亲自端了碗牛肉面过来。
雪白的面条被淡赭色的汤汁包裹着,白茫茫的水汽往上窜,窜进口鼻中有化为了浓郁而丰厚的香气。
只是那面条隐约看得出粗细不一,洒在上头的葱花或长或短。
魏紫在一旁坐着, 表情隐约有些不自然。
想来她方才就是专心致志地忙着这个才没有注意到离晨院那样近的地方发生过一场戏台上才看的到的唱作俱佳的哭唱桥段。
胤禛缓慢地眨了眨眼, 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面条放入口中,随后一口又一口。
“怎么样?”魏紫有些急切地问道。
胤禛却没有立即回答,待吃完了面,汤都喝完了才慢慢道:“很好,很好吃。”
魏紫便抿着嘴笑了笑, 才问道:“心情好点没?”
“……好多了。”胤禛笑了下, 眼角眉梢却透着些心力交瘁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 微沉又深邃的目光固定在了魏紫身上。
他就那样看着魏紫, 看了许久。
魏紫由他看着, 撑起下巴也看了回去,数着他眼角多出来的一道细纹,用视线轻轻抚过他的面颊。
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在这一刻, 那或许也是一件幸运又值得满足的事情。
只有胤禛和魏紫, 没有别的能够打扰的人或事。
胤禛在书房里想了许久。
纵然他十分不想承认, 但给水哥儿投罂粟的人八成就是依勒佳。
依勒佳……
他唯一的女儿。
她出生时,胤禛抱着她。她要取名字时,胤禛在书房想了数宿。她生了病, 胤禛再忙也要去陪她,低唤阿玛的花儿快好起来吧。她年岁渐渐长大,胤禛更多的是远远地看着她,李侧福晋没了,胤禛处处为她打算。
她曾经让胤禛失望过。那时胤禛在想他的依勒佳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长成了那样的模样?
他从幼时直至现在都在康熙面前压抑着自己、掩饰着自己、伪装着自己,一度快要忘记了自己真正的模样。
难道依勒佳也是如此吗?
但再多的疑虑存在,胤禛都可以选择再次相信依勒佳。
知道苏培盛一字一句地阐述,账本上黑白分明的字体。
胤禛心中有一块在坍塌。
“爷——”
苏培盛惊疑不定:“有些东西……您得瞧瞧。”
胤禛回过神,看向苏培盛,左手下意识抚上了右手腕上的佛珠,眉头紧锁:“拿过来。”
苏培盛不是不稳当的性子,这是怎么了?
胤禛发话,苏培盛也顾不得考虑一旁坐着的魏紫方不方便知道这事儿了。他手里碰着一个锦盒进了屋,转头看了一眼王正,王正立刻将门关上,何处侍从纷纷退到百步之外。
“二格格在正院侍疾,日日深夜方归,故而探查的人方才便去了春秋阁,搜出了……”苏培盛抖着手打开了锦盒,里面只放着一个小瓷瓶,“里面的东西检查过后发现是‘气竭’,一种关外的毒药,无色无味不易发觉,但与沉追花相遇会自燃,作用是、是……”
胤禛心有所感,手指失控一勾,手腕上的佛珠噌地一下崩断,珠子散落一地发出叮铃响声,他恍若不觉,眼神定在白瓷瓶上,问:“是什么?”
“是从肺开始破坏人的五脏六腑,使人慢慢虚弱致死,脉象看上去却像是肺病所致的油灯枯尽——”
苏培盛话音未落,人已经跪了下去,手里却牢牢地捧着锦盒。
胤禛看着那白瓷瓶,煞白的瓶身不知何时渐渐放大,直直刺入人的眼中,他闭了闭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向魏紫。
魏紫一脸平淡,对此一点都不好奇的模样,察觉到胤禛的视线,她疑惑地回望了过去。
她知道,她就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因为她是个妖,她不具备人类的情感吗?
如果她真是个不通人情的妖,又为何说喜欢他,为何与他厮守,为何生下小鱼和水哥儿?
报恩?
只是为了报恩?
胤禛咬紧牙关,喉结滚动了两下,道:“去找陈太医,让他看看这……东西,为福晋医治。依勒佳,让她待在春秋阁里,哪也不要去。”
“是。”
苏培盛走后,胤禛木然坐了片刻,在庭院中西洋钟响声的一瞬,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堂屋。
魏紫直觉他的情绪里还有她的原因在,更直觉此刻不能让他离开,迅速起身追上他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去哪?我怎么了?”
胤禛也在问这个问题。
他没有回答,暖热依旧的手掌握住衣袖上柔软无骨的手缓缓地、慢慢地、轻柔地拿了下来,随后迈开脚步越走越快,几息之间便消失在了晨院中。
围观一切的王正脊背发凉,冲魏紫弯了弯腰,快步追了过去。
魏紫站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中,有些迷茫,有些愤怒,还有些……让她心脏刺得难受的感觉。
但她不知道那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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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胤禛去了一趟春秋阁,出来之后他便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了。
那里面的已经不再是依勒佳了。
是被愚昧、仇恨、残忍和疯狂占据皮囊的陌生人。
即便找到了根源,陈太医对福晋的病情也没有更好的治疗办法,只能吊着最后的一口气罢了。
而晨院却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四贝勒所有的青睐,胤禛不再踏足后院,晨院失去了特例。
魏紫也没有去找他,她似乎隐约明白了胤禛为何会这样,但不能理解,也不认为自己哪里不妥当。
只是因为她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抛诸脑后,没有告诉他,他就要与她生气吗?
他气愤的不该是做错了事的吗?
她还是不懂人心,她只是要用人的方式过这一生,但她始终是妖,是不可能便成人的。
妖怎么会是人呢?
胤禛不该早就知道了吗?为何现在又一种无法接受的模样?
御花园里的御供牡丹一夜之间枯了根基,来年似乎也不能再盛开了。
魏紫想,她那么喜欢胤禛,却也不是非他不可。等到阳寿尽,她便自在逍遥去了。
但是会想他吧,一定想他,连同怒火与悲伤。
原来那种让人心脏抽痛,忍不住鼻酸的感觉叫做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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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复立太子,同月,颁召天下。
胤禩推着胤祯走到了台前,康熙默认了,没了直郡王,总要有新的直郡王来制衡太子,既然有毛遂自荐的,他也就不用费心寻找了。
胤禛站在台下,冷眼看着戏台上的木偶戏,这个时候,不争才是争。
毕竟胤礽已经心灰意冷,再复立太子又如何,有一废,就有二废。
只是他近来精神愈发不济,白日里有忙不完的事,夜里却被重重梦境笼罩着无法入睡。
而梦境中的另一主角似乎是真的要忘了他,每日有找不完的乐子。
胤禛看着来前院陪水哥儿玩儿的小鱼,有一瞬间在动摇,他究竟是在执着些什么?
这一次与热河行宫又有什么区别?
只要与她亲吻的、共勉地、生活的是他,她口中喜欢的也是他还不够吗?
不够。
这怎么能够。
如果不需要得到,他不会投入半分精力。但他想要的,可以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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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八年,四月二十六,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与世长辞。
同年,四贝勒府二格格依勒佳深感母丧之痛,在葬礼之后自愿前往皇家寺庙为母祈福。
康熙四十八年五月十六,皇十三子胤祥从圈禁中被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