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何了?”太子问。
王吉自然晓得他不是在问庄敬,而是在问徐幼宁,低声道:“姑娘服过安胎药后睡着了,月芽和孟夏在屋里守着。”其实不是服药,是扒着徐幼宁的嘴巴硬灌进去了一些安胎药。
但王吉不敢把这些细枝末节说给太子听,只捡着要紧说:“没有见红。”
照太医的说法,没有见红就是好消息。
太子的眉宇间的凝重松懈了几分,方才道:“请皇姐进来。”
“是。”
王吉应声退下,傅成奚转向太子:“那我回去了……”
太子颔首。
傅成奚飞快地离开,太子独自坐在书房里,想把手头那一本没有批阅完的奏折看完,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徐幼宁的模样。
徐幼宁无助的、绝望的、痛苦的眼神。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徐幼宁,但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徐幼宁。
他不明白,徐幼宁为什么会有那样绝望的眼神。
是因为担忧腹中的孩子吗?
这个孩子是他想要的,不是徐幼宁想要的,所以孩子没了,其实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多不舍。她感到绝望,是因为自己。
她知道她只是来生孩子的,如果孩子没了……
太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从徐幼宁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宛若一滴毒药,滴落到他的心上,将他的心一点一点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径直往徐幼宁的屋子走去。
月芽和孟夏正在帮徐幼宁更换寝衣,见太子突然进来,两人都有些意外。
“出去。”
不等月芽和孟夏请安,太子便已冷冷出声。
孟夏放下手头的寝衣,朝太子福了一福便躬身退下。
月芽慢一点,伸手将徐幼宁伸手的被子朝上拉了一截,方悄悄退下。
等到房门关上,太子方走到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双眸紧闭,圆润的小脸紧紧皱在一起,不知是因为身子的疼痛,亦或是因为诡噩的梦境,又或者两者皆有。
“徐幼宁。”太子喊了一声。
徐幼宁身子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凑巧动了一下。
方才孟夏和月芽正在伺候她换衣裳,身上的夏衫刚刚褪下,寝衣还没有穿上。月芽随手替她拉了锦被,遮住了大半截身子,只留出了肩膀。
她生得娇小,锁骨并不明显。
这阵儿在东宫汤水儿滋养得好,比初初见到时圆润了许多,身上的肌肤似乎都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只是徐幼宁脸上焦灼的表情,一望便知深陷痛苦之中,令人无法产生情和欲。
他拉起锦被的一角,把手伸进徐幼宁的被窝里,轻轻抚在她的小腹上。
月份尚浅,徐幼宁的肚子只是微微有些隆起。
但太子知道,这里长着他留给她的一颗种子,假以时日,这颗种子会慢慢地在徐幼宁的肚子里生根发芽,然后瓜熟蒂落,便是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现在,这颗种下不久的种子遭遇意外,在她的肚子里摇摇欲坠。
太医说,会不会落胎,明早可见分晓。
那么此刻,这颗种子定然在她的腹中翻天覆地地折腾着她。
从前习武的时候,太子的手指被刀割伤,疼了好几日。
区区手指尚且如此,徐幼宁的痛楚,他根本无法想象。
“疼吗?”太子问。
徐幼宁当然没法回答。
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太子问过这个问题,徐幼宁吃了贵妃赐的药,神志不清,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回,她又是这样人事不省地躺在自己身边。
是不是只有她毫无知觉的时候,自己才肯离她近些?
不该是这样的。
徐幼宁,你快点睁开眼睛,再像那夜一般学几声小狗汪汪叫。
“太医怎么说的?”清脆娇俏的声音传来,将太子从混沌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见一袭锦裳的庄敬公主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弟弟,我是不是进来得不是时候?”
推开门的一刹那,庄敬便看到太子坐在徐幼宁榻前的模样,那个表情,是他从来没有流露出的。
太子摇了摇头。
“出来吧,我陪你说会儿话。”
庄敬脸上永远挂着那种骄矜而自得的微笑,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令她感到烦恼。
此时此刻,见到她的笑,太子并未觉得半分不适,反而因为她的到来心口稍稍一松。
“皇姐。”
庄敬公主没有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站着,太子替徐幼宁拉好被子,这才走了出来,领着庄敬公主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小姑娘这次吃苦头了罢?”庄敬叹道。
太子没有接话,一言不发地落了座。
庄敬公主自然不以为忤,见太子桌上的两副茶杯,笑道:“我竟不是第一个客人么?”
“成奚刚走,”太子并没有隐瞒,“进来的时候,你没有遇到他吗?”
庄敬摇了一下头,坐到傅成奚刚刚坐的位置。
太子淡淡笑了。
算着时间,傅成奚从承乾宫往外走出去,应当会在前堂遇到庄敬的,没有遇上,自然是刻意避开了。
王吉躬身上前,撤去傅成奚的茶具,重新给庄敬斟茶。
“我不喝茶,有雪梨汤么?”
“有的,公主稍候。”王吉退下,很快呈上了雪梨汤。
太子看着那汤盅,忽然想起,徐幼宁怕热,孟夏一直不让她吃冰食凉,每日徐幼宁只能靠着雪梨汤消暑。
今夜的雪梨汤,只能他代她饮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依旧掉落红包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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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庄敬自不知太子心中所想, 捧起汤盅,喝了两口,润过嗓子之后, 方看向太子。
“你还没告诉我,太医怎么说的。”
“等。”
“真是一群废物。”庄敬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 轻轻叹了口气,“母妃收到急报, 本想亲自过来的, 王福元好说歹说劝住了, 她便递了话叫我过来守着。”
承乾宫里不少人都是慧贵妃安排过来伺候的, 从前服侍徐幼宁的桂心就是其中之一。
东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长春宫立马就能知道。
太子入主东宫未及一年, 除了慧贵妃的人,还有皇帝的人、皇后的人,以及许许多多
慧贵妃虽然没有来, 但此刻在长春宫中, 一定如坐针毡。
姐弟二人默默坐了一会儿, 庄敬道:“若是孩子没了,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姑娘?”
处置?
“她为何需要被处置?”太子反问。
庄敬听着他的回答, 对上他深邃的眸光, 欣然道:“我是喜欢幼宁的,听你这么说, 你已经有数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母妃是怎么想的,母妃有母妃做事的方法,我有我做事的原则。”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太子问:“皇姐, 燕渟离京的事,你知道吗?”
庄敬望着太子,似乎并不意外太子会这样问,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雪梨汤之后,方盈盈道:“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
太子似乎斟酌了一下:“他最近跟庄和走得很近。”
“所以?”
“皇姐,你应该很清楚,燕渟对我而言,永远是敌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日回到北梁,登上东宫之位。”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别再见他了。”
“李深,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事,只除了这一件。”庄敬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
两人目光相接,庄敬的眼神没有丝毫胆怯和退缩。
“皇姐,你犯不着因为一个燕渟……”
“怎么欲言又止?今日母妃不在,就我们姐弟二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大不了明个儿一早,全忘了。”
听着庄敬的话,太子轻笑了一下,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书案。
“成奚的心思,你应该明白吧?”
庄敬摇头。
“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是不在意,所以没想过。”庄敬答得坦然。
“为何?像成奚这样聪明有能力的人,我以为你很喜欢。”
庄敬望着太子不解的模样,顿时掩面笑了起来。
“皇姐为何发笑?我说的不对吗?这京城里每日去成奚家里的媒婆可不少。”
“既然这么多媒婆登门,他为何至今没有婚配?”庄敬扬起下巴,反问道。
“因为他心里只有皇姐。”
庄敬止住了笑意,正色道:“我也一样。”
“可是,你既然答应了母妃为你安排的婚事,为何不选择成奚?如果你选了成奚,母妃一定会同意?”
“因为我知道,他是你的至交好友,所以我没有选他。”
宫中人尽皆知,庄敬公主成婚两年,从来没有回过公主府,庄敬的驸马在公主府纳了三房小妾,如今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
太子淡笑:“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庄敬笑起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自己的弟弟谈这样的事。”
“我只是不想看着成奚自苦,也不想看着你……”
庄敬轻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可一点也不苦。”
“当真?”太子自是不信,“燕渟,他能给你什么?他自身难保,什么都给不了你,有朝一日他平安回到北梁,他也绝不可能带你走。”
“他不带我,我可以自己去。”庄敬说完,见太子盯着自己,轻松笑道,“我胡说的。”
太子一时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得明白,离开了南唐,你就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他更不可能给你什么。”
“李深,有些事情是可以算计可以谋划的,可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比如?”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等你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人,你自然就会明白。现在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会只当我冲昏了头脑。”
“皇姐的意思是,将来我会遇到一个人,令我丧失理智,晕头转向。”
“你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此刻你还没有遇到。”庄敬说着,叹了口气,“当然,你在这个位置,遇不上这样的人更好。”
庄敬说完,见太子似有所意动,心念一转,问道:“莫非你已经遇上了?”
方才姐姐说话的时候,太子心里的确冒出了徐幼宁的脸。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清楚,他有点在意徐幼宁。
不仅仅是在意她怀着的孩子。
但要说丧失理智,晕头转向?
绝无可能。
太子笃定地朝庄敬摇了摇头。
“你刚才想的人是幼宁?”庄敬问。
太子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庄敬轻笑起来,不留情面的说道:“你身边就这么一个女人,承不承认有什么分别?”
见太子不自在地别过目光,庄敬忍着笑:“你这人真是霸道,就许你在我这儿问东问西,我说一句你就不高兴了?”
太子依旧板着脸。
庄敬道:“幼宁是个老实孩子,乖巧又善良,自从她进了承乾宫,我发觉你比从前有趣了不少。”
“我以前很无趣么?”
庄敬笑而不语,留一个眼神叫太子自己体会。
片刻,又道:“她身份特殊,母妃未必会容留她。你若对她有想法,该早做打算。”
“皇姐指的是什么打算?”
庄敬收回目光,捧着雪梨汤饮了两口,淡淡道:“幼宁怎么进东宫的,你我都清楚,如今对外说是侍妾,其实她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你既然在意幼宁,就尽快许以位份,表明心迹。不然,将来她一定会离开你。”
离开?
“她既然进了承乾宫,不管有没有生下孩子,位份早晚会有。在太子妃进东宫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庄敬的薄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罢了,该提点的她都已经提了,怎么做决定是李深的事。
若终有一日燕渟带着幼宁离开南唐,李深不能怨她。
“皇姐今晚打算留到什么时候?”太子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
“赶我走?”庄敬问。
太子轻笑,并不回答。
“母妃心里着急,我走不了,必得在这里等着,等有了结果之后,进宫回禀。”
“只怕要等到明儿一早才会有结果。”
太医说了,平安过了这一夜才算是真的平安。
庄敬长长舒了口气:“长夜漫漫,这可有得等了。”
“别担心,这里给你做的事可不少。”太子说着,从书案的一旁将今日尚未批阅完的几沓奏折尽数推到当中,“皇姐,有劳了。”
“怎么这么多?你每日都要看这么多吗?”庄敬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