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确实将此物抵在此处,缘由为何?
且锦州城究竟有什么,让他在出征前五日快马加鞭赶来?
当初役都战败,有朝臣将此归咎于贺忱有意为之,更有甚者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他头上,其便提起过锦州。
众人不解,这出征之际,贺小将军匆匆赶往锦州,行迹诡谲,在当时那个当口,很难不令人多想。
可此事终究是没了答案,毕竟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为弄清此事,陆九霄派人查过,甚至亲自来过,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为什么……
“秦义。”他收紧掌心,握紧碧玉,“你去查查沈家,所有人,还有之前那家沈氏药行。”
秦义立马会意,当即领命。
须臾后,陆九霄出了趟门,去往酒庄,再回到闲安巷时,已至亥时。
赶了日的路程,又急于询问玉佩一事,陆世子这双眼早已累得死气沉沉。
一踏进宅门,便直往后院寝屋去。
男人捏了捏眉心,推门而进。屋仅燃了一盏烛火,昏暗的光线照出床褥上一处隆起。
他愣了一瞬才想起,哦,这屋还有个人。
且她的睡姿一如午时那般,一双腿放在床下,绣鞋未脱,仅半个身子窝在床榻之上。是一种随时准备起身的姿势。
陆九霄走近,隔着床帐负打量她。
檀口微张,双眸紧闭,一呼一息间秀致的鼻间轻轻翕动。
半响,他轻“啧”了声,弯下身子握住她脚下的绣鞋,轻轻一撇,一对鞋倒八歪地横在塌下。
陆九霄推了推她的腿,她便自个儿将脚抬上了床。
他再戳一戳她的后背,她就抱着被褥滚进里侧。
这人浑身像是装了开关似的,连骨头都十分有眼力劲,你碰上一碰,她便识地照做了。
那截露出衣袖的小臂十分瞩目,上头一圈青痕,一看便是被哪个不知轻重的人攥出来的。
陆九霄眯了眯眼,伸摩挲两下,心下暗道,可真是丫鬟命小姐身,细皮嫩肉的,连掐都不能掐,合着还得给她捧到天上去?
他心下一通暗讽,拥着剩下的半边被褥沉沉睡去。
锦州的天星云层层,皓月随云流动,似能窥见整个锦州城的深夜,以及深夜,那些隐秘惊奇的梦……
沈时葶翻了个身,漆黑的眼前顿生白雾,一片片雪花从天而降——
似是今日陆九霄那一通逼问,她竟梦见了五年前那年的冬日,这回她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玉冠束发,白袍窄袖,外披一件紧致的狐裘大衣,几片雪落在他肩头,化作水,很快便沁湿了半边肩衣。
剑眉星目,朱唇皓齿,气质脱俗,与锦州城内的商贾迥然不同,他身上既有英气,也有书卷气。眉眼含着笑意,像颗暖融融的太阳。
年幼的沈时葶够不到最上头格子里的药,搬着小板凳爬了上去,男人便虚虚扶住她的背,道:“小心点。”
再之后,他将腰间那块昂贵的玉解下给她,半弯下腰道:“拿好了,等我取了银钱,就来将它赎回来。”
走前,他望着小丫头那张临摹的楷体字,笑说:“字写得不错,天冷,小袄要系紧了。”
说罢,他翻上了门前的那匹马,很快便消失在沈氏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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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锦州至京都的小道上,一匹马儿正疾力前行。过了京都城门,一路奔向贺府后门。
为不惊动府人,陈旭是翻-墙而进的。
走至后院,他叩门道:“大人。”
须臾,屋门“吱呀”一声被拉开,贺凛披着件薄衫出来,从陈旭接过一沓信纸,皱眉瞥了眼陈旭,颔首道:“辛苦了。”
陈旭浑身脏乱,平素跟在贺凛身侧,亦是个衣着整洁的俊小伙,此刻却粗布褴褛,连脸都是黑的,似是从那个山角疙瘩出来的。
不过也确实是。
前阵子得了陆世子一银子,他们的人才能在锦州活动起来,布了几个眼线和暗桩,才发觉那锦州知府暗招募人送往樊安山,陈旭一不作二不休,便去“应了聘”。
果然不出贺凛所料,樊安山山崩的缘由就是人为,那座山里不知藏了多少的矿石,眼下那山都快被挖穿了,能不震才怪。
可他们实在谨慎,进了里头与进了大牢无异,想出来着实难。且依陈旭看,待到采矿结束,那些帮工领了月钱,有没有命花也说不准。
为不打草惊蛇,他还特做了一出跌落悬崖、尸骨无存的戏码,方才顺利脱身。
陈旭道:“大人,怪不得死了那么多人知府也不肯严查樊安山山崩一事。”
贺凛翻看信纸,沉声道:“采私矿是为财,那么大银子,放哪了。”
这不义之财,想来也不可能全兑换成银票,也不可能放在一个小小知府,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运回国公府,所以李家还有个藏现银的处所。
贺凛合了信纸,“先歇吧。”
陈旭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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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透亮,锦州闲安巷,一辆马车堪堪而至。
第45章 别跑远
“笃笃”两声响,尹忠叩门道:“主子,李大人来访,在前院候着。”
尹忠口的李大人,正是李国公的嫡长子,李擎。
此刻屋昏昏暗暗,门窗紧闭,累极了的缘故,床榻上的两道人影皆是一动不动。昨夜睡下时还是各占一半被褥,眼下却睡成了相缠侧卧,男人那只略有些沉重的胳膊正搭在小姑娘柔软的腰际。
直至屋门又被敲了两下,陆九霄才皱了皱眉头,从鼻腔发出一声极其不耐烦的字腔。
身侧的人挪了挪,揉着眼撑起脑袋,又被一只大摁了回去。
他眼都没睁,烦躁道:“别吵。”
尹忠道:“主子,李大人那头见是不见?”
若说是个小喽啰,尹忠许就给打发了,可这李擎好歹也是国公府的世子,论身份不比陆九霄低,且人家还有官职在身,实在随意轰不得。
床帐内,沈时葶轻轻挪开他摁在她脑袋上的,眼睁睁望着床顶,眨了两下眼。
身侧的人忽然拿推了推她的腰,闭眼懒懒地使唤道:“你出去说,让他等着,说完记得回来。”
沈时葶一愣,低低“哦”了声,动作轻慢地爬起身,从床尾绕过他,双脚才着了地。
她迅速套了身薄衫,系了衣带,轻轻脚地开了一条门缝,压低嗓音道:“尹护卫,世子说让人等着。”
尹忠“啊”了声,狐疑地望向里头,糙脸一红,显然是会错了意。
他支支吾吾地应了声好,便识地不再叩门败兴。
沈时葶复又回到床榻上,才一躺下,便被人一胳膊揽了过去。
说实话,陆九霄的很重,压得她呼吸有些不顺畅。她夜里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地做,其不少是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的噩梦。
果然这梦是有缘由的。
可她能怎么办呢,小姑娘撇撇嘴,索性闭了眼,睡了过去。
待再次清醒时,她是被身上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的。
隐隐还传来一丝刺痛感。
看清情形后,沈时葶一张小脸涨红,只能佯装未醒,紧紧闭上眼睛。可直至那小红梅被捏扯了一下,她疼得当即“啊”了一声。
那只被这声惊呼弄得停了下来,仅是一顿,又轻轻摩挲。
男人闭着眼,语调慢慢道:“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变大了些。”
□□下,这话要人怎么接?
沈时葶脸颊发烫,拳头都攥紧了,一声不吭地闭紧眼,只是呼吸间的起伏,显然更急促了些。
须臾后,陆九霄玩够了,才翻坐起身,瞥了一眼装睡的小姑娘,道:“别装了,去准备午膳。”
她不得不睁了眼,偷偷伸理了理散乱的衣带。
那双秋水含波的眸子,在他身后瞪了一眼,揉了揉发烫的两只耳朵,慢吞吞地跟着下了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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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已至午时,日头正盛。李擎望着一地散落的光影,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面上依旧保持清爽得体的神情。
反而是他身边的护卫,耐不住气道:“大人,这陆世子好大的排场,大人亲自登门,他竟敢晾您两个时辰,他——”
“行了,多话。”李擎斥道。
这点耐心都没有,那他就不叫李擎了。
又过一刻钟,陆九霄才姗姗来迟。他着一身玄红色窄袖衣袍,握玄金折扇,两背在身后,步伐颇有点狂妄。
李擎看过去,含笑朝他作揖道:“陆世子。”
陆九霄像模像样地回了一礼,“坐,别客气。瞧我昨日睡得迟,来晚了,见谅。”
说是这么说,可你瞧他面上哪有半分愧疚的神情。
李擎丝毫不恼,反而笑说:“是我唐突才是,只是听闻陆世子忽至锦州,心想莫不是突发急事,怎么说你我也有同窗之宜,锦州我熟悉,若是有什么能帮上的,李某在所不辞。”
男人嘴角的笑意僵了一瞬,捂住唇咳了两声,一副病弱模样,朝他摆。
“不瞒你说,哪是什么急事,还不是陆侯爷归京,啧,成日找我不痛快,眼看要端阳,自是早早离了府才痛快。”
李擎下意识眯了眯眼,没料到会是这个缘由。可说意外却也没那么意外,这倒是像极了陆九霄会做出的事。
且陆家父子俩之间的关系,京都世家圈里,怕是无人不知吧。
“哦?”李擎端起茶盏,佯装随口问道:“锦州地小,还不如京都西边的葵都繁华,陆世子怎就想着来此处?”
“你说呢?”
这一问,直让李擎愣了一瞬。
是了,他问了个蠢问题。当年贺忱出征前至锦州停留一日的事,在他死后被当成疑点闹得沸沸扬扬,陆九霄为了这事,在锦州住上过一阵子。
不仅买了宅子,还置了产业。
李擎尴尬一笑,递上一块刻有“擎”字的铜牌,“我有公职在身,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京都,陆世子若是有
要事,尽管寻李某。”
说罢,他很快便告辞离开。
至轿前,他皱眉朝护卫道:“我看陆九霄什么都不知晓,来锦州应是个巧合,你书信给我父亲,让他莫要担忧。不过这人该除还得除,趁他离京,身子也不爽利,正是最好的时候……”
就在李擎的车轿前脚离去,后脚,一只白雪似的信鸽便落在小室窗棂上。
秦义摘下信条,“主子,是贺都督。”
陆九霄一瞥,眯了眯眼。对信上内容,倒说不上意外,早在贺凛将猜测全盘托出时,他便已信了个大致。
也更证实了一事,今日李擎登门,名为拜访,实为试探。这做了亏心事的人,心就是虚。
现银……
那么大一现银,若是藏在锦州,李擎势必要有一处除住宅以外的私宅。
可锦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找一银子,属实不容易。
原是不该他插的,可谁让李家不知何缘故非要他死。
陆九霄眯了眯眼,他不信只是李家单纯为打压将门世家才出此计策,若是如此,直接要陆行的命,岂不更快?
他将信条丢进灯烛里,望着窗外小径上款款走来的鹅黄身影,道:“找人跟着李擎,记下他常去的地方。”
秦义应声退下。
此时,沈时葶正端着楠木托盘踏进小室。
她布上菜,将银筷递给陆九霄,抿唇问道:“世子,咱们要在锦州停留几日?”
陆九霄伸接过银筷,眉梢一挑。
他点了点对面的座位让她坐下,道:“不急。”
小姑娘微微颔首,给他夹了一块肉道:“那我能出门吗?此处缺了许多物件,还有我看少了安神香,世子夜里睡得不安稳,再就是几味药材需得置备,云袖不懂这些,只弄巧一人,着实有些不够用……”
看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响,陆九霄掀了掀眸子,“让云袖跟着,别跑远。”
闻言,小姑娘嘴角翘起,又给他夹了一块肉。
第46章 进府衙
说到底,她是闷坏了。难得重回故地,自是想要四处走走逛逛。
得了陆九霄应允,午膳过后,弄巧翻箱倒柜地寻来一顶帷帽,一番拾掇后,沈时葶执写下要置备的物件单子,乘车离去。
锦州商贾云集,店肆林立,大街小巷穿-插交错,每一条街巷皆有各自的特色。
如东市多卖玉石、古董等奇货,而西市则多是些药肆、香铺等。
沈时葶去的便是西市。
云袖驾马,弄巧同坐车,透过车窗打量与京都大相径庭的街市。
沈时葶见她好奇,细细与她说道锦州的“街市化”。
她扬起嘴角道:“到了夜里更热闹,你瞧见上头的那些灯笼么?”
弄巧闻言仰头。街市上方布满了错综复杂的线,线上挂着一顶顶小灯笼,像是乞巧、元宵时京都街巷布置的那般。
“夜里这些灯会尽数点亮,很漂亮的。”
她说这话时,正路过芜安巷时。
小姑娘蓦然一顿,侧身望去望去,却见那间熟悉的铺面上的牌匾已焕然一新,刻着一个偌大的“吴”字。
原本的沈氏药行也不再是药行,成了一家金银铺子。
她一时看晃了神,心下怅然,眨了眨眼扭回脖子。
须臾后,马车停在了元明巷。
沈时葶进到一家药行,将方子递给掌柜,买了几味药后,便步行至前头的店肆。
她记得此处不远有家香铺。
弄巧细看的置备单子,“呀”了声,指着一旁道:“姑娘,此处有卖香炉。”
沈时葶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是一间瓷器铺子。
她微愣一瞬,蓦然想起那日在京都时孙氏所言,沈望娶的正是元明巷瓷器铺子,杨掌柜的女儿。
想来,便是这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