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小脸万分认真,小小的眉头揪起,似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个法子。
陆九霄顿了顿,半响道:“随你。”
自是多此一举。
昨夜之后,尹忠便拨了几个暗卫于左右,绝无可能再生出昨夜的状况。
然而,他认为不必同她解释。
于是,沈时葶速速用完膳,便去捣鼓她的丝线与铃铛了。
之后两日,陆九霄早出晚归,难见人影。
他以玩乐为名,将锦州城内的大街小巷摸了个遍,眼下即便不瞧地图,也能知哪条巷子通向哪个街市。
这日,陆九霄披星戴月而归时,见一路人群涌动,张灯结彩,他斜眸瞥了两眼道:“这些人去作甚?”
秦义握佩剑紧随其后,惊异道:“主子,今日端阳啊。”
陆九霄一顿,眉梢微挑。他忙忘了。
何况他素来不记这种日子,且往前几个端阳,他皆是在宫里过的。那种流光溢彩的席面,他自是不喜。
至闲安巷,进到院,拐过一条长廊。
弄巧与云袖二人守在青苔石阶下,而身后那间主屋,亮堂得堪比白日。
他步子一顿,皱眉道:“怎么,做法啊?”
云袖侧身望了望屋子,摸着腰间的佩剑,讪讪道:“沈姑娘有些怕,便多点了几支烛火,待她睡下,属下会将烛火灭了的。”
陆九霄眉头拧得更深了。
云袖摸了摸鼻尖,世子近两日早出晚归,自是不知眼下这情况。
自两日前夜里遭行刺之后,沈姑娘便怕得紧,还向她借了一把短刃。昨日便是点了一室烛火,待到亥时她彻底睡下,云袖才将烛火熄下。
闻言,陆九霄顿了一响,问:“今日端阳,她未出过门?”
自来锦州后,陆九霄并未拘着她,否则也不会将云袖放到她身边。
云袖摇头,“沈姑娘说了,外头不太平。”
“……”他一时竟不知该夸她懂事还是该嘲她胆小。
“知道了,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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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之上,沈时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说实话,这一室通明,能睡着也是需要本事的。
她轻轻一叹,拿捂住眼睛。
正此时,“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刹那间,沈时葶浑身紧绷,她挪开,睁眼道:“云袖?”
她抿唇道:“我,我还没睡下,不必熄灯。”
依旧是无人应答。
这下她一颗心高高悬起,当即跪坐起来去摸枕下的短刃,拔-出刀刃后双握着刀柄,刀锋向外。
小姑娘耳尖竖起,听脚步声渐近,凝神静气地盯着纱帐——
直至纱帐被掀开,她举起便要向外刺去。
然而未能如愿,腕便被紧紧擒住,力道之大非她能敌,沈时葶疼得轻哼了声,松了,那短刃便落到一只掌心上。
此般动作约莫停滞了两息那么长。
陆九霄看着双眼紧闭,眉心紧蹙的人,勾唇道:“就这点本事,还敢拿刀?”
闻言,沈时葶猛地睁眼,讶然道:“世子?”
她松了口气,忍不住咽了唾液。
陆九霄松开她的腕,自上而下地睥睨那双杏眸,思忖半响,道:“起来,穿上衣裳。”
沈时葶微一停顿,听话地下了榻。
至拾掇好后,陆九霄将一顶帷帽扣在她头上,“走吧。”
她随他出了宅院。
马车辘辘,轻摇慢晃。
沈时葶摘下帷帽抱在,“世——”
“把嘴闭上。”男人支着脑袋,闭着眼道。
他眼下一片乌青,好似连肤色都晒黑了些。沈时葶看了半响,闷闷闭上了嘴。
街巷里端阳的氛围很是浓郁,马车所行之处,皆是一阵欢呼热闹。
车帷缝隙可见,家家张灯结彩,不远处支起了一座杂技台,欢呼呐喊,络绎不绝。
沈时葶觑了陆九霄一眼,见他未睁眼,便偷偷挪到窗边,指尖挑起一角车帷,望着车在景致,眼都忘了眨。
去岁这个时候,沈氏药行还在,沈延也在。
记得那夜,为茗河桥头有个卖花灯的摊子,她挑了支荷花灯,在放灯之际,还偷偷将写好的纸条丢进灯座,一并推入河。
那时候的小姑娘以为,如此便都能实现了。
可惜那花灯如愿一说,本就是不可信的。
她心下微微一叹,合紧了缝隙。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城西一条繁华街巷当。
她急忙戴上帷帽,步一走两步一跑方才能跟上陆九霄的步子。
蓦地,陆九霄停在一间铁器铺子外。
沈时葶一时没能刹住脚,直往他背上一撞,险些将帷帽给撞掉。她急急忙忙扶好站稳。
陆九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跟好了,丢了我可不找你。”
小姑娘抿唇应下。
她随陆九霄进了店铺,这间铁器铺子她知晓,在锦州是极其有名的,连杀人见血的利器都打磨得十分精致貌美。
例如她眼前的短刃,玫瑰金的刀鞘,刀柄上还镶着一颗价值不菲的角形状的银宝石,便是一般的小娘子,亦是有随身携带当成装饰的。
陆九霄叩了叩置物架,道:“挑一把顺的。”
闻言,沈时葶一愣,惊讶地看向他。
她自是没料到,费了小半个时辰,一路从城东至城西,是让她来挑匕首的?
小姑娘的心思浅,陆九霄只要看一眼便能洞察她心所想。
他牵了牵嘴角,“想多了,我正好来此处办桩事,顺带给你买把防身短刃而已,瞧那胆子小的,莫不是还要在屋贴张符才能睡?”
沈时葶被他说得小脸一红,干脆低头去挑拣匕首。
她一样一样拿过,握在心试了试感与大小,很快便从角落拿起一柄仅比大一些的银白镶玉匕首,递到陆九霄眼下。
秦义付了账,陆九霄拿着匕首伸进她的宽袖,用一根丝带将刀鞘绑在她小臂上,只要伸一抽,便能很快拔出利刃。
既隐蔽又方便。
说来,这事也算是云袖提醒了他。
即便闲安巷置有暗卫,但到底凡事都有个万一,就今日试她的那个身,若真有个好歹,简直是将自己的脖子送进敌人。
他睥睨望她,“回去再教你。”
沈时葶正要抬头道谢,又听男人道:“以免哪日,还得埋你。”
“……”小姑娘抿唇,将那两个谢字咽了回去。
正转身之际,一男子忽撞上陆九霄的肩颈,跌跌撞撞往拐角的楼梯走。
陆九霄微一顿,皱眉回望过去。
他拍了拍肩领,却见云纹白袍上沾了一抹新鲜的血迹。他翻开掌心,果然见拍过衣裳的指腹上亦是一片红。
不过陆世子素来没有多管闲事的癖好,仅是一顿,嫌弃地弹了弹衣袖。
他往前走几步,却见身边无人,转身一看,沈时葶正仰着小脑袋望向二楼。
他眉心一紧,几步走回,“发什么愣?”
显然他已无力忍受这沾了旁人血迹的衣裳,恨不能立即换下,是以口吻难免重了几分。
沈时葶回头,思忖一瞬,吞吞吐吐地拉过陆九霄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脸侧耳语几句。
陆九霄神色微变,朝二楼雕栏觑了一眼,问她道:“没看错?”
沈时葶摇头。
那日在香铺,官役逮人时现过一眼画像,她瞧得仔细,那人额前有一颗黑痣,与方才那人模样一模一样。
她用气音小声问:“世子,要报官吗?”
话落,店外便传来一阵略重的步伐。
陆九霄眼微眯,不用报,官便来了。
若说方才还疑心她看岔了眼,现下便是确定了。
他朝她道了句“跟紧了”便转身上了二楼。
此处是一层茶楼,端阳之夜,宾客满座,说书人津津乐道,时不时引来宾客拍掌叫好。
一眼望去,却不见方才之人的身影。
秦义与尹忠二人分头从东西两边的廊道寻去。
此时,官役已至,木质的楼梯板“噔噔噔”地响,大有一种要被踏塌的意思。
陆九霄眉头微不可查一蹙,直觉此人有异,且不可落入府衙人。
他余光瞥见沈时葶往前走了两步,侧身将她拉回身边,道:“怎么了?”
第50章
沈时葶鼻翼微微翕动,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钻入鼻间。
是止血草的味道。
她望见楼梯处衙役的脑袋,拉着陆九霄往前走了两步,“我闻见止血草的药味了,应是在此前不远处。”
她话刚落,陆九霄便眼尖地瞧见柱子上一抹不甚明显的血迹。
他眼微眯,往前走了一段路,便闻到一股不浓不淡的甜腥味。他在几扇门前来回扫视,最后定定望向最靠角落的一间屋子,“吱呀”一声,抬推开——
靠墙的人顿时警觉,当即拔出剑,可显然他连握剑都吃力。
沈时葶从陆九霄肩侧窥见形式,杏眸微微睁大了些,就见此人胸口涌出血,捂住胸口的心指缝皆是血红色,那张脸苍白得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不起。
最重要的是,外头衙役的脚步声渐近了。
她拉住陆九霄的衣袖,颤道:“世子……”
陆九霄回眸,却见身后这个比身前那个的脸色还要白。
他默了一阵,这样的小姑娘哪里见过如此场面,两日前的夜里一场不见血的刺杀便将她吓得夜不能眠,只怕现在……
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事。”他拍了拍她的肩颈。
说罢,他听了听外头的动静,阖上门,朝墙角走去。
那人警惕地望着陆九霄,大喘着气道:“你们是什么人?”
陆九霄半蹲下探了探他的伤势,一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那人挣扎一瞬,却见陆九霄将他推到角落那张简陋的床榻上,用被褥将他堆埋起来。
“想死你就接着动。”他冷冷道。
许是明白过来眼前二人与衙役不是一波人,那人果真老实下来。
沈时葶紧紧盯着木门,衙役似在一间一间屋子搜寻,眼下已至隔壁,脚步声就停在这扇门前。
倏地,陆九霄走至她身侧,解下她腰间的香包,撕开缝口,将香粉撒在门边,顿时间浓郁的香味将甜腥味覆盖。
他拉过吓傻了的人往床榻上去,坐下后拍了拍腿,“坐。”
沈时葶一愣,被他拉着坐到他怀。
小姑娘眼都吓红了,浑身都在轻轻颤抖,小声问:“世子,我们会不会被发现?”
她努力回忆从前瞥过几眼的《骊国刑法》,不知这私藏逃犯要坐几年牢……
一想那阴暗潮湿的大牢,她便抖得愈发厉害。
陆九霄掌心覆在她的腰背上,拇指指腹在上头摩挲两下,“几个破衙役,给他们几个胆子,你看他们敢动我吗?”
闻言,小姑娘看了他一眼,果然静下来些。
陆九霄掌心上移,摁住她的后颈,“亲一下。”
沈时葶微怔片刻,瞪大双眸,都、都什么时候了,他怎么还想着……
男人觑了她一眼,嗤道:“想什么呢,快点。”
听他话里的催促,再听落在门外的脚步声,沈时葶顿悟,就在屋门被推开的同时,她几乎是“砸”的,将唇砸在男人唇上。
陆九霄轻“嘶”了声,眉头一蹙,在她腰上捏了一下。
他含-住那两片柔软的唇,啃吮碾磨,直弄出几声羞人的喘息声。
眼下是什么景致?
香气浓郁的屋子,床榻上散乱的被褥,还有两个吻得叫人直咽唾沫的男女,且那男子的眼看就要探进女子的小衣里……
领头的衙役都看傻了眼,微一怔,捂唇咳了两声。
陆九霄松开被欺负地红彤彤的唇瓣,亲吻的窒息感令人眼角发红,男人又生了双风情万种的凤眸,眼尾那一抹红,简直是将“旖-旎”二字刻在了脸上。
且他一脸不耐,似是在嫌这几个狗腿子坏了他的好兴致。
衙役几人讪讪寻望两眼,擦了擦鼻间,现出画像问了话,陆九霄不冷不热地答了两句,衙役挥道了句“那无事了”,才一边笑说荤话,一边往别的屋子去。
窗边吹进一阵风,“吱呀”一声,屋门复又阖上,将远处的说书声隔绝在外,复又恢复平静。
沈时葶抚着胸口松了两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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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靠在床头,胸口血弄脏了被褥。他怀的令牌落下,刻着“杜越”二字。
陆九霄坐在床沿上,单脚屈起踩在榻上,一搭在膝头,与之相视一响,“说吧,秦斌为何捉你?”
秦斌正是锦州知府,而为何陆九霄直指秦斌,陆九霄猜的。
可看此人的神色,他便知猜对了。
杜越警惕,“你是什么人?”
陆九霄不答反问,“因你失杀了两个妓子?”
这句话犹如一颗炸-弹,杜越顿时急得咳出一口血,“秦斌他血口喷人!我从未杀人!”
他面色铁青,缓缓回顾起那桩事。
那日他到花楼,也并非去寻欢作乐的,而是跟着秦斌之子,秦卫,一路跟到醉香楼。
至于为何跟他,杜越攥紧拳头,因
一月前秦卫酒醉侵占了他的亲妹子,可有知府之子的身份,此事只得不了了之。他跟着秦卫,确实不怀好意。
却没料到,会意外得知一件秘事。
便是眼下这间茶楼,实则有个通向郊外的暗道。且秦卫还让人“好生清点数目”,杜越听得云里雾里,不及他再细听,便被秦卫发觉。
他当即便逃出醉香楼,可却莫名其妙背上两条人命,且还成了通缉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