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地一声,其一揪着妇人衣领的士兵被踹开。
另一人连忙拔刀,却见来人一身铁甲戎装,身后是磅礴的军队。还有许驰琰,他认得许驰琰。
士兵面色一白,立即明白过来这便是朝廷派来的援军,于是咽了口唾沫道:“爷,爷,我们是魏将军的亲兵,这臭婆娘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我——”
“秦义。”陆九霄打断他。
秦义立即上前,“主子。”
“这两人给我绑了。”
那二人瞪大眼,挣扎道:“我们可是魏将军的亲兵!”
于是嘴也叫秦义给堵住了。
郊外的营地,身着红色短襦的士兵围坐一团烤肉饮酒,天色堪暗,便已是歌舞升平、酒气熏天。
营帐,魏均仰躺在榻上,怀搂着个几近衣不-蔽体的军妓,捏着酒樽,笑起来整个肚皮上的肉都在颤。
桌前围坐着几个亲兵,其有人道:
“将军,这昨儿西瀛发兵了,咱们若真将瞿都丢了,万一朝廷怪罪下来……”
魏均醉笑道:“慌什么,瞿都有矿山,朝廷难道会置之不顾?不是已派兵下来了?有他们在,咱们就跟在后头,待战后再客客气气将人送走得了。”
几人纷纷笑起来,“还是将军临危不乱,我等敬佩!”
忽然间,营帐外一阵骚动。
不及魏均起身,营帐的门帘便被撩开。秦义将绑来的那两人踹到众人跟前。
魏均是认得许驰琰的,忙起身拾掇衣着,讪讪笑道:“许将军到了,这、这书信上言明两日后援军才到,我等未能及时迎接,失职,失职……”
他说着,偷偷用余光去瞥陆九霄。
许驰琰笑笑道:“陆都尉忧心瞿都,特快马加鞭,是以早了两日。”
话落,魏均才转而朝陆九霄抱道:“陆都尉初来乍到,魏某失职。”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听闻此次领军的人是个从未行军打仗过的公子哥,瞧这又白又俊的模样,果真是京都蜜罐里泡大的,嗤,能顶个什么——
“你是失职。”
魏均蓦地一愣。
陆九霄环顾了一眼帐内的情形,那几名衣不-蔽体的妓子忙瑟缩了一下身子。
他讥讽地勾了勾唇,走出营帐。
篝火狐鸣,清风拂过,四处尽是叶落簌簌之声。
尹忠与秦义将那两名士兵绑在木梆子上,随行亲兵抬了个梨木座椅置于前,陆九霄坐下,接过士兵递来的-弩。
这架势一摆开,众人正色,交头接耳,魏均忙道:“陆都尉这是作甚?”
陆九霄将箭头对准其一人,慢条斯理道:“按骊国律法,强抢民女罪不至死,但以骊国士兵的身份行祸乱百姓之事,其行当诛,魏将军顾念情谊,下不了。”
他弯了弯唇,似很好心道:“没关系,我来。”
“我这人呢,最不顾忌什么同属情谊,我在这就得按我的规矩办。”
不是“在我这就得按我的规矩办”,而是“我在这就得按我的规矩办”,魏均简直瞪直了眼,好嚣张的口吻!
他朝许驰琰道:“许将军,这——”
许驰琰负道:“陆都尉说了算。”
只听“笃笃”两声,两只箭一前一后离弦,各额心,当即毙命。
满场阒静,众人愕然。
陆九霄擦了擦,“魏将军,把军事布防图交给许将军。”
说罢,他径直入了营帐,是要彻夜商讨的意思。
魏均见状忙拉住许驰琰,他怒道:“许将军,这姓陆的究竟什么来头?您从军数年,还要被他压一头?且他初来乍到,他能知道什么啊,那两个可是我的亲兵,这未免也太下人面子了!”
闻言,许驰琰好笑地往营帐处瞧了眼,“瞧见营帐前那几个人了吗?那是圣上的贴身护卫。我告诉你,他在京都是祖宗,在瞿都就是阎王,还没有什么人能让他给面子的,便是要你的命,他也是能的。好好配合他,否则啊……”
他瞥了下那两具尚且温热的尸体,拍了拍魏均的肩。
后头几日,魏均果真敬业许多。
陆九霄只花了一日时间整顿瞿都的散兵,段很简单粗暴,不听话的便拉出去杖毙,不问姓名不问家世,反正这瞿都,身份再尊贵,能尊贵得过他陆世子吗?
但不得不说,这以暴制暴的法子当真有效,很快便使散漫的军队看起来颇像那么个样子。
二月初九,骊国大军正式往昌蓝关抵御前进。
千军万马,金鼓连天。
硝烟四起,战火纷飞。
以昌蓝关为界南北百里,厮杀足足六日,才让西瀛营寨往北退了两百里。
此次战事,在所有人眼都是一场骊国以击退西瀛为目的的一次战争,西瀛自也如此以为,左不过便是败退放弃攻打瞿都,可谁都没料到的是,二月十五,两边打得正不可开交的当夜,许驰琰率一万精兵从昌蓝关以东,抄小路绕至北边。子时一刻,天边绽开烟火——
陆九霄的人从南发起进攻,西瀛边打边退,谁料却是腹背受敌。
二月二十一日夜,西瀛残军败将被逼退至最北的含东关,不及振作士气,从天而降的火苗烧了粮仓与营帐。步步紧逼之下,不得不退回役都。
二月二十八,西瀛派使臣前来讲和,再一次掏出了休战条约。
月初二,使臣的尸身被送回西瀛。
接踵而来的,是骊国漫无止境的进攻。
与以往每一场战役都不同,此次骊国来势汹汹,打法激进,打得西瀛一个措不及。
于是,镇守在役都的西瀛将领木克尔终于露了面。
西瀛营帐,木克尔坐在沙盘前,看着满盘战况。
一旁的将领用西瀛话道:“将军,骊国这回是有备而来,已打到了磐兴岭,是奔着役都来的。领头之人姓陆,从前未露过面,我等摸不透他的战术。”
木克尔沉默半响,“他的打法很像一个人,不过多了几分凶猛。”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六年了。”
“将军,将军!”士兵从营帐外狂奔而来,摔在跟前道:“将,将军,骊军已过磐兴岭,往城门来了!”
长达数月的拉锯战开始了——
眨眼,时至六月。
慕夏时节,酷暑难耐,烈日悬天,难免叫人心浮气躁。
沈时葶着一件薄衫倚在窗前,走神地抚着窗前的花枝。
每隔日便会有从瞿都传回的战报,贺凛从不瞒她。传回的军情有胜有败,无不让人提心吊胆,但他平安无事,这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今日,距上一回传回战报,恰是第日。
她回头道:“桃因,二哥哥没有遣人唤我过去吗?”
桃因摇头,“姑娘莫着急,这书信传达哪有那么准的,上回不也晚了两日吗?”
沈时葶颔首,倏地指尖一疼,叫窗外的花枝刺破了,冒出的那一点血格外鲜红。
她胸腔震了两下,吮了吮指尖。
夜里,沈时葶梦惊醒,满脸泪痕。
梦里火光冲天,“砰”地一声巨响,山岭被炸开来,陆九霄浑身都是血……
“桃因,桃因!”沈时葶起身,匆匆忙忙将薄衫往身上批。
桃因闻声而进,“姑娘,您这是怎的了?”
“我要去一趟西厢房。”
从前若是战报晚了,贺凛是会差人知会她的,可这一回没有。
寅时一刻,庭园阒无人声,蝉鸣蛙叫声此起彼伏。
沈时葶到西厢房时,见书房门牖紧闭,里头微弱的灯光却让她一颗不安的心跳得更快,原应守在门外的陈暮与陈旭都不见了踪影。
她上前推开门——
第103章
屋内灯火通明,案上铺着一张地形图。
贺凛、贺禄鸣与陆行面面相坐,陈暮与陈旭杵在两旁,气氛肉眼可见地凝重肃然。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
几人纷纷抬眸看过来,对上贺凛那双略惊讶的眸子,沈时葶匆匆扫了一眼桌案的情形,立即红了眼。她攥了攥心,勉强保持理智道:“阿爹,二哥哥,陆伯父……他是不是出事了?”
众人默然,贺禄鸣提起嘴角笑笑道:“你别胡乱——”
沈时葶打断他,“阿爹跟我说实话吧。”
良久沉默后,贺凛眉间轻蹙了下,道:“役都最后一道关卡,咸阴关,骊军与西瀛两败俱伤,各退了五百里,但关山以北发生炸裂,人不见了。”
沈时葶怔住,连眸含的泪都忘了掉。
她眼前一闪而过方才做的梦,身形一晃,好在桃因及时扶住。
贺凛喉结微动,上前抚了抚她简单挽起的乌发,道:“眼下尚未寻到人,未必就是糟糕的情况,有了消息我再知会你,你回去歇息。”
沈时葶知道自己留下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要让他们分心,是以十分乖巧地点头应道:“一定告诉我。”
贺凛颔首,她才一步回头地离开——
很快,骊军将领失踪一事便传遍京都,自此骊军连败场,退回了磐兴岭,眼看有要被打回瞿都的形势。
朝廷的兵器与粮草不得不源源不断送往瞿都以解燃眉之急,兵部叫苦连天,户部更是苦不堪言。
只是一连半月之久,却再无陆九霄的消息,他似是从闲阴关凭空蒸发了似的。
这便使得那些个本就看陆九霄不顺眼的朝臣大做章,道:
“简直是胡闹啊!原将西瀛击败退出瞿都战事便得以结束,何必乘胜追击,折损了多少兵马与粮草啊!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是年轻气盛啊,将自己搭上不说,几万人的性命,实在草率,草率。”
“看来这陆都尉是过于着急有所建树,才如此莽撞。”
“他从前散漫惯了,头回领兵作战,微臣早就说了他不成。”
“圣上啊!咱们眼下当务之急是将兵马退回瞿都,休一封投降书,及时止损啊!”
赵淮瑨两置于膝头,眉间微沉,面无神色。
忽的,太和殿外传来击鼓声——
众人纷纷扭头望去,赵淮瑨当即从龙椅上起身。
就见一身着赤色绒衣铁甲的禁军一路从九阶之下疾步而来,他一路高喊着“报——”,直至跪在太和殿,“圣上,瞿都战报,骊军大捷,现已攻入役都,陆都尉割下了木克尔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西瀛举了白旗,降了!”
话落,朝堂上有一瞬的静谧,随后是轰然低语,反应快的赶忙作揖道:“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随后,陆陆续续的声音不断响起:“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赵淮瑨眼底浮出笑意,朝队伍的贺凛轻轻扬了下眉头,二人纷纷扬起嘴角。
帝王负而立,目光轻轻一扫,道:“方才,是哪个说他不成?”
“又是哪个,要休投降书的?”
人声忽静,摸胡子的摸胡子,整衣领的整衣领,各个低着脑袋,愣是无人再开口。
另一边,翡苑。
“噹”地一声,沈时葶杯盏脱落,那强忍了半月的眼泪,总算掉下来了。
而这边境究竟是怎么个情形呢,且说回半月前——
闲阴关以北发生炸裂,陆九霄坠到了山坡地,恰逢西瀛士兵巡逻,他借此乔装混进了城内。足足日,摸清了各营的位置。都说擒贼先擒王,他潜入西瀛将领营帐,率先刺杀木克尔,还顺走了役都军事布防图。
翌日一早,木克尔身亡的消息传开,驻扎在役都的西瀛将士立即慌了神,没了头的兵,便是散兵。
此后日,陆九霄一一对应布防图放置粮草的位置埋下炸-药,六月十,西瀛的粮仓齐齐炸毁。
西瀛的将士气急败坏,而陆九霄趁乱跑了。
一路驾马往闲阴关以南奔走千里,至骊军领地,顶着众人惊愕的眼神,他将许驰琰拽到了营帐,二人就役都布防图研究了一整夜,圈出了西瀛所有守卫要地,制定了一系列围城计划。
六月十九晚,趁西瀛新将领尚未抵达,骊军攻城,两日厮杀,终得大捷。
阔别六年的役都,再一回插-上了属于骊国的旗帜。
此时,陆九霄赤着上身坐在榻上,腹部缠着一圈白布,一旁的清水也成了血水,随行军医连连叹气,指着他背上的炸伤道:“陆都尉,不是老夫说您,您这伤再是拖晚些,肉都要烂了!”
“还有您这刀伤,再往深了一分,怕是小命都要没了!”
许驰琰从营帐进来时,便听老军医在叨叨。
陆九霄皱眉道:“祛疤的膏药给我抹上,快,我这若是留疤了,怕是你的小命要没了。”
他余光瞥见许驰琰,招让他走近,背过身子道:“这伤丑吗?”
许驰琰:“……还行。”
就听陆九霄有些迟疑地叹道:“欸,你说小姑娘看到这些,不会嫌丑吧?”——
战后的役都城内四处都是破旧的废物,流落的难民,骊军饮酒作乐了两日后,就不得不投身与战后重建上。
陆九霄抱剑靠在墙上,看士兵支起一座施粥的木棚,领粥的百姓从此处排到了城门,为了多领一碗粥,年过旬的老太太又是哭又是求。
许驰琰将一小壶酒递给他,望着眼前的画面道:“永定侯府的世子爷,没见过这种场景吧?”
陆九霄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许驰琰仰头饮酒,淡淡道:“每每开仗,战后种种才最剜心。”
他侧头看他,笑说:“不过好在你赢了。”
话落,人群忽然嘈杂起来,一众人纷纷往此处看来,不及陆九霄反应,那些衣着破落的百姓忽的上前跪下,嘴八舌道: